4第4章 白髮劍仙 紫胤真人
點綴着繁星的無垠夜空下,紫胤真人御劍而行,獵獵罡風從周身防禦的罡風罩上擦過,未盡的餘風扯起他藍白色的道袍,發出陣陣輕微的布料摩擦之聲。
伸手輕輕拂過被罡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鬢角,紫胤對着夜幕上閃爍的星辰放眼望去,煙灰色的的瞳孔閃過些許悵然之色。
那一年那一天,也是如許的夜幕藹藹滿目星辰,更有人世的繁華煙花點綴其上……那也是他今生見過的最美的星空和最為燦爛的人間煙火。
只可惜,美景依舊,卻早已物是人非。
成仙九百餘年,他,還站在這同樣的夜空下仰首望天。
可是當年與他一起欣賞星空的好友,卻天各一方,其中之一,更是在不久之後便化為一抔黃土。
而她,更是早早地離去……
紫胤霜色如羽的雙睫慢慢闔上。
也許是今天的夜色太過相似,讓成仙已久的他回想起了那些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故人……
嗯?
紫胤忽然睜開雙眸,煙灰色的瞳孔中亮起銳利的光芒,半點不見方才的悵然之色。
遠處的山谷中傳來陣陣污穢之氣,更有一股驚天煞氣糾纏與其中,迎面而來的罡風中,似乎還隱隱傳來了錚錚琴音……
雖然紫胤成仙數百年幾乎萬事不紊於心,但他因劍而得道,故而還保留着當初劍俠的一絲俠義之心,只是不再像當初那樣偏激秉持“是妖魔便得而誅之”的理念了。
昔日已斬妖除魔為己任的自己……
紫胤微微搖頭,將腦海中的雜念揮去向著前方的山谷御劍而去。
聽之前斷斷續續的琴音,想必彈奏者已是不能久持。
長琴的眼前開始陣陣發黑。
殺破狼這樣對彈奏者有一定修為要求的攻擊性琴曲,根本不是現在的她所能長時間彈奏的……好累……
彈琴的雙手已經感覺不到方才的十指連心之痛,極致的疼痛導致了觸覺的麻木,她幾乎是憑着最後的本能在堅持着繼續彈奏着。
她和雲溪如今面對的,一群窮凶極惡的狼群,不,是由一頭狼妖帶領的狼群。幾乎……是沒有什麼生還希望的……
但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雲溪還在她的前面,還在為他們的一線生機而努力。這個已經初具初具稚形的小小男子漢,為她這個不擅武技的姐姐抵擋並攻擊努力着。
她,決不能放棄!
越來越模糊的視線中,長琴似乎又在雲溪身上看見了朔月那日曾經出現的黑紅色不祥氣息……
本就凌亂的呼吸頓時一窒。
“雲溪……”
快剋制自己,如此不祥的東西頻頻發作只會更加傷害你自己,她想說。
“咳……咳……”
喉嚨忽然一陣麻癢,一股腥甜衝出散落在琴面,染出深褐色的印記。
“長琴……姐姐……”
長琴聽到雲溪焦灼憂慮的叫着她的名字,他小小的身影試圖回到她的身邊,卻因為狼群的不斷進攻而無法達成。
她努力睜大眼睛,愈加暗沉的黑霧卻還是漸漸將她籠罩俘虜。
“畜生!我殺了你們!”
雲溪飽含戾氣的怒吼聲,也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孽畜!”一個威嚴冰冷的嗓音突然響起,“如此惡行,容不得貧道手下留情了!”
迷濛間,她感到一種令人顫慄的氣息伴着一個熟悉溫暖的雙手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哽咽着迭聲喚着她的名字。
是雲溪。
勉強保持最後一絲清醒,長琴睜開已經半閉起的雙眼,看向雲溪幾乎要泫然欲泣的小臉試圖微笑:“無事……”
似乎還有一個如冰雪般的氣息在她不遠處站着……
長琴努力凝聚着快要渙散的焦距,將視線投向那個救了她和雲溪的身影。
來人霜色的髮絲和藍白色的道袍很是醒目。
他的面容似乎很遙遠……又很熟悉……就像深藏在她前世的曾經……她不自覺地叫出一個名字:
“小紫英……”
隨後,她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
等楚長琴再度恢復了意識的時候,已經是整整兩天以後的事情了。
清醒后的長琴坐在床頭髮傻地瞪着眼前的兩個人,一個面容飄逸出塵正不動如山地端坐一旁救了他們姐弟一命的白髮仙人(據她家弟弟說),另一個就是已初具面癱資質但難掩關切之色的自家弟弟韓雲溪了。
然後她繼續發傻地看着某個穿着紫白相間色道服的小道童用敬仰和嫉妒外加羨慕地眼神,自以為不覺痕迹地輪流掃過白髮仙人和她家弟弟……
心中頓時奔騰起一萬頭名為草泥馬的神獸。
誰能告訴她,她不過是睡了一覺,醒來不但萬里迢迢地跑到了什麼昆崙山天墉城,她家的好弟弟還改了個名字做了人家的徒弟——只是人家現在不叫韓雲溪改叫百里屠蘇了……
這算啥?她平白無故地就為了自家不知何時就把自己給賣了的傻弟弟,多了一個需要在往後畢恭畢敬的長輩?
就在長琴內心糾結不已的時候,端坐品茶的白髮仙人突然開口:
“屠蘇,你先出去。”
韓雲溪,現在的百里屠蘇,聞言轉過臉看了看自己的師尊,復又迴轉觀察了一下長琴不再如前兩天時那樣蒼白的臉色后,就一臉信任地默默頷首,然後無視自家姐姐望向他的“哀怨”眼神,吐出三個字來:
“是,師尊。”
待新出爐的百里屠蘇離開后,屋內的兩人頓時陷入一種無言的沉默中,白髮仙人的視線好似蜻蜓點水般在長琴身上一掠而過後便維持着之前的坐姿閉目養神,而長琴則靠坐在床頭低眉斂目,暗暗思忖白髮仙人留在此處與他單獨談話的真意。
“楚姑娘,”在沉默似乎會繼續延續下去時,白髮仙人開口了:“貧道紫胤。”
“楚長琴,真人叫我長琴就好。”
長琴微皺着眉毛說,她比較膩歪古人那套公子來姑娘去的叫法,在烏蒙靈谷時親人族人之間往往是直呼其名,所以現在一聽紫胤如此稱呼心裏便有些慎得慌……
“長……情?”紫胤清明的眸子裏浮動起了些許漣漪,“未知姑娘的名諱之意是……”
長琴奇怪地看了紫胤一眼,正打算回答,腦海中卻突然閃過已為自己更名為百里屠蘇的韓雲溪,和烏蒙靈谷冰炎洞內一具具保存完好的族人遺體……
長琴,亦是長情。長琴已去,不復長情。
“長樂無憂,長情相憶。”
下意識地,長琴吐出了這八個字。
“不,從今天開始,我是楚長憶。”
長情,是她的前生;長琴,是今生已經逝去的無憂時光;而長憶,是她對那兩個名字所承經歷的所有記憶。
不單單是為了她自己,也是對前生父母和今生至親族人的刻骨記憶。
她,成為了一個全新的楚長憶。不是前世科技時代身患先天性心臟病的楚長憶,而是重生於南疆烏蒙靈谷家園被毀的楚長憶。
“你……”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讓紫胤的眼神似乎放空了一瞬。
“嗯?”
她的名字有什麼不對么?為什麼眼前這個原本仙風道骨不染世俗的白髮劍仙,在知道她名字時彷彿瞬間從風姿絕世的仙塵,步入萬丈紅塵世染上人煙?
“是貧道失禮了。”
長憶輕輕的疑問之詞打斷了紫胤幾乎陷入往事的回憶,數百年的清修使他迅速穩下了心神,“未和長憶商議便收下百里屠蘇為徒,是貧道的疏忽。”
“真人無需道歉,”經過一段時間消化接受了自家弟弟拜師的這個事實,長憶此刻倒是只有百里屠蘇高興了,“雲……屠蘇雖然年幼,但他卻很聰明也很懂事,真人風采不凡,我相信他為自己挑了一位好師尊。更為重要的,是真人救了我和屠蘇,相信屠蘇拜入真人門下執弟子禮侍奉左右,亦是他真心所願。”
說到救命之恩,長憶倒真為她方才的那些小心思而感到羞赧,紫胤真人寬容不挾恩求報,她卻不能不放在心上。
“還未謝過真人續命恩德,長憶深感羞愧,”長憶說著便端正了原先倚着床頭的坐姿,俯首向著紫胤施禮:“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長憶在此謝過……”
卻不料正欲俯下的身體被一隻手用極輕的力道扶住了她的左肩而中斷了,長憶不禁抬頭看向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紫胤真人。
“你當日強行彈奏相助屠蘇,內傷甚重,恐留下後患,需好生靜養一段時間調理為宜,”紫胤冷色調的眸子中透出一絲溫和,淡淡的嗓音帶着一種令聽者非常舒服的磁性,“且上天有好生之德,於貧道而言,斬妖除魔乃是我等修道之人的本分,長憶勿要再言報恩之說。”
長憶真心地微笑了起來,顯然她聽得出紫胤此言發自肺腑,直到此刻她才深信,屠蘇有幸遇到了一個德藝雙馨的師尊。
他的將來,必定是不再坎坷而充滿希望了吧?
少女唇畔如蓮花般徐徐綻放的微笑,倒映在紫胤的瞳孔中,似乎與他記憶深處那個溫情微笑的笑容融合在了一起……
“貧道唐突,未知……長憶可願入我門下?”
正為自家弟弟的好眼光好靠山而欣慰不已的長憶聽到身旁的白髮仙人說道。
“哎,真人打算將我和屠蘇一起收為弟子?”
長憶睜大雙眼用手指着自己顯得很是詫異,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與自幼不喜法術卻身手敏捷於武之一道頗具天賦的屠蘇不同,她生性喜靜不愛動武除了一手琴技略有小成外連一點法術基礎也無,有了屠蘇這塊良材美玉的紫胤真人怎會動念將她收入門下?
大概是少女睜得圓圓的眼睛終於流露出了些許符合她年齡的稚氣和可愛,一反與之打從見面起的堅強成熟,紫胤深潭般平靜無波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或許,他此刻的決定是對的……
心中下了決斷,紫胤隨即斂眉肅穆正視着長憶的一雙黑瞳凝聲道:
“並非與屠蘇一般讓長憶拜貧道為師,是代貧道師尊收徒,成為貧道的師妹!”
“……”
‘咕咚’一聲,長憶直接從床頭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