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行路中
這是康熙登基后最大規模的一次巡行,各方面人員從初春即開始準備,幾萬人的出動,在頭一天倒也算是井井有條。
天氣太熱趕路不便,本來要帶的女眷們便沒有隨行,除了中后階段負責運送食物的車輛,基本上全員騎馬。
蘇辰和保成自然跟在阿瑪左右,因此他們是第一梯隊的,出京老遠蘇辰還能感受到馬蹄踩在地面的震動聲。
保成頭一次出遠門,精神頭不錯,騎着他的馬時不時就要走在前面行走的一隊騎兵中間,然後再調轉馬頭回來,把一張紙遞給蘇辰看。
鉛筆塗鴉的東巡圖第一頁,是他扭着頭騎馬、阿瑪騎姿端正的圖畫。
蘇辰新奇不已,拿着翻看好一陣兒,還不知道保成是什麼時候學的畫,竟然挺像模像樣的。
康熙看了看笑道:“保成的畫技還有待提升,隨行的有畫院的幾個人,想認真的留下來什麼畫面,去找他們。”
保成便喊蘇辰:“哥,咱們倆一起去找人。”
好吧。
畫院的人在後面第三個梯隊,他們本來就負責記錄皇上東巡的景象,為了能夠畫下完整的圖畫,他們還有一些自行活動的自由。
現在兩位皇子找來,包含好幾個國家的外國人在內的畫師們都很積極,願意接受皇太子的任務,甚至還有個黃鬍子的表示,下午就能把一副成品畫呈上來。
蘇辰跟這人扯了兩句,得知他是南懷仁的同鄉,名為薩利安,二十年底才來中國。
出於對海上的好奇,接下來的半天時間蘇辰都和薩利安並轡同行,所聊內容從比利時到歐洲諸國,從天文到地理都有涉及。
從薩利安口中,蘇辰聽到很多名人,以及在現代都名聲顯赫的大學,有猛獸在後面追的感覺越發強烈。
薩利安才來中國,他的漢語還不大好,蘇辰有之前和傳教士們的接觸打底,對於他的古英語連蒙帶猜能聽懂一些。
聊到後來,倆人都挺愉快的,蘇辰更是直接把保成忘了,等到想起他來的時候,提前在前凈路的騎兵和內務府官員已經在一處寬闊地帶紮好了營,做好了飯。
蘇辰揣着一肚子從薩利安那裏打聽來的歐洲名人大事,找到他正在和幾個臣子圍坐在桌邊閑話的阿瑪。
“阿瑪阿瑪,我們回來了。”
聽到兒子歡快的聲音,康熙笑道:“你這是撿了金子回來?”
保成在他哥後面跟個小跟班一樣,聞言哼道:“阿瑪,我哥比撿了金子還高興,他遇見一個知己。”
康熙:“那朕倒是好奇了,誰能讓朕的辰王當知己?”
一圈的重臣們聽見皇上這話,都說:“辰親王的學識已經淵博非常,能讓王爺賞識的必有過人之處。”
蘇辰笑起來,拉着保成過去和他們阿瑪擠着同坐一張長條凳子,說道:“阿瑪,他叫薩利安,南懷仁的學生。他來中國之前,在劍橋上過大學,他跟我說他有個同學叫艾薩克.牛頓,此人是英國的財政官員,學術特別精深。”
是的,就是那個發現萬有引力和三大運動定律的牛頓。
“還有一個叫莎士比亞的,英吉利國家現在天天搬演他的戲劇。阿瑪,趁他們都還活着,咱們試試能不能請他接受中國官職?”
最好是能一直在中國定居下去,以後的學生們學習物理化學文學的時候肯定很爽。
康熙沉思說道:“如果你說的這個牛頓,還有莎士比亞,有這麼厲害,那他們定然是泰西的重要人物,一般的利益可打不動他。”
蘇辰只是那麼想着爽一下,又說道:“人拉不過來,我們可以把他的著作都收錄回來。阿瑪,你不是也有意提升咱們朝廷臣子的數學計算能力嗎?兒子覺得我
們在專門研究數學的人才上,和他們相比是有很大欠缺的。多來幾本專業書,才能培養出專業的人才。”
康熙對兒子後面的這句話不以為意,卻是點頭道:“你這個要求不過分,阿瑪准了。”
然後笑着跟臣子們說道:“朕這個兒子在這方面像足了朕,喜歡西方的數學物理。不過西方諸國在數學、天文方面的成就,的確強過咱們大清。”
此時陪着皇上說話的一桌子大臣聽到皇上對西方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評價如此之高,心裏都有些不舒服。
“是啊,”王鴻緒是個堅定的拍馬屁派,“微臣聽說過早年間的事,康熙三年楊光先投奔鰲拜,藉助鰲拜的手定了南懷仁、李祖白杜如預等傳教士的死刑。如果不是皇上您力保,死的絕不止一個李祖白。四年,那楊光先掌握欽天監大權,卻直到康熙七年都沒有定出一個正確有用的曆法。若非皇上讓南大人重入欽天監供職,咱們誰能知道楊光先是個水貨。連欽天監副監吳明烜都只是個樣子貨,他推算的曆法訛誤重重,耽誤了多少農時啊。沒有南大人他們,咱們紅夷大炮還不知道有沒有影子呢?”
蘇辰嫌棄的看了這人一眼,他怎麼也跟着來了。
這個話說的挺好聽,跟講故事似的。
然而,雖然大炮主要是南懷仁造的,咱們國家的人就一點功勞沒有嗎?而且你都不想想,大炮之所以能夠面世,是以咱們自家向全世界貢獻的四大發明之一---火藥為基礎的。
其他人聽了也不舒服,怎麼聽王大人這意思,咱們這些大臣還不如海外來的傳教士有本事呢。
當年的舊事,的確是叫傳教士壓了一頭,只能說真正有本事的人沒有選到欽天監罷了。皇上重視傳教士們的意見,也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派了二十個大臣親眼驗證,到底是南懷仁的算法准還是吳明烜的准,最後吳一個對的都沒有,真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丟臉。
李光地自然也清楚知道這件事,但他還是不覺得南懷仁之人有什麼可得意的,不過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罷了。
他摸着他的鬍子輕笑着道:“王大人不要一味的鼓吹外國學術,咱們的孔孟之道,那些個傳教士可是十幾年都沒有研究明白呢。”
為了應和康熙的愛好,現在的外國傳教士自然也有研究孟子集注的,不過他們注的那個東西,貼到精髓的很少。
康熙看過他們呈上的注本也只是一笑而過,沒有再提。
去年有傳教士試圖用他們的教義干涉朝廷政治大事,被康熙狠狠的訓了一通,曾經給予的他們在北京城的很多特權也給收了回來。
傳教士們眼看就不成氣候了,這時候辰親王又交好一個南懷仁的徒弟,其實大臣們心裏都很擔心。
因此,李光地的話得到現場絕大部分人的贊同。
蘇辰看他們的神色,尤其是李光地剛才那話,也是在點他呢吧。
蘇辰心裏冷笑,讓你們親自去戰場上感受一下紅夷大炮的威力,你們就不在這兒排外了。
只不過跟有些固執己見的人,多餘的話沒必要說。只要跟說話管用的那個說便好,蘇辰向他阿瑪道:“阿瑪,咱們什麼時候也派大臣去西邊那些國家一趟,不能他們總有人往咱們這兒跑,咱們的東西都叫他們摸透了,對他們的學術咱們卻是一無所知。”
剛在心裏念叨辰親王的大臣們倒吸涼氣,王爺不會這麼狠要把他們踢到遙遠的海外去吧?
看看傳教士都往他們這兒跑,就知道海外的日子不好過啊。
沉默靜靜蔓延,突然有一人開口道:“王爺是愛好西方數學嗎?要說這個,江南的確有兩個大家。”
不約而同的,好幾人的目光都讚賞的看看這個人。
蘇辰也看去,見是
一個身材中等的中年人,官帽是七品的,再看補子,想來是翰林院編修。
阿瑪挺喜歡詩詞文學,出遠門的時候連傳教士都記着帶,更別提翰林院這一幫子了。
不認得對方蘇辰也沒有詢問姓名,只道:“你說說都有誰。”
這人低下頭細細想了下,才道:“一個是陳厚耀,一個是梅文鼎,全是江南有名的文人才子,他們鑽研那些算學都快成痴了。”
梅文鼎聽過,陳厚耀沒聽過。
蘇辰道:“有機會我去找到他們請教請教。”
主要是給他們送書,爭取讓咱們國家也有在世界上響噹噹的數學大家。
這人笑道:“王爺傳召一聲,他們自然就到了,哪還需要勞動您。”
保成看出來他哥不認識這人,便插話道:“徐大人,不知江南有沒有聲名顯赫的名醫,你也推薦一兩個。”
“太子爺問起來,還真有幾個。”徐乾學想了想說出幾個人名來。
都是很陌生的名字,蘇辰不知道是自己沒有關注到過,還是這幾人當時名盛卻最終湮滅在歷史塵埃里。
接下來的談話蘇辰便沒有怎麼參與了,說起江南,話題就落在江南的穩定上,擅於發表意見的人還是挺多的。
保成作為太子,提供了兩句寶貴意見,之後也坐下來老實和他哥一邊吃一邊聽。
“保成,那個徐大人叫什麼?”蘇辰總是看剛才說話的徐大人有些小人氣質,便趁其他人沒注意到的時候趴在桌邊悄悄問保成。
保成低聲道:“哥,我說一個人你肯定知道。”
“說說。”
“顧炎武,”保成說道:“此人叫徐乾學,是顧炎武的外甥。當初阿瑪徵召顧炎武沒來,他這個外甥上京趕考但是處處打着他的名義。聽說,他們徐家兄弟,如今在鄉里挺橫的。”
蘇辰皺眉點點頭,徐乾學後來舉薦的名醫他確實沒聽過,但徐乾學這個名字卻是實實在在的聽過。
康熙年間比較大的案子,就有徐氏兄弟橫行鄉里欺男霸女,具體是誰彈劾的徐家兄弟怎麼倒的,他卻是沒有印象了。
對了。
蘇辰看着保成:“聽說,你是聽誰說的?”
保成虛了虛,隨即道:“我準備在江南置產業,叫人打聽的。”
置產業?
蘇辰疑惑:“你準備置什麼產業?”
粉餅廠現在的發展很好,從遮暇到粉底、眼影、口紅、護膚,以及女包、女鞋,都形成了很完整的一個產業鏈。
雖然因為缺乏一些必要的高速攪拌設備導致遮暇和粉底的質量不是那麼好,卻是完勝其他的鉛粉或是米粉類脂粉,如今基本上能用得起化妝、護膚品的,都只認曦光的牌子。
蘇辰現在是完全不插手,都給保成管的,因此保成手裏相當於有個無限省錢的銀庫,根本不用擔心錢不夠花。
對於他置產業的打算,蘇辰表示很不理解。
保成道:“江南是以後治理的重要地區,總要放一些咱們自己的眼線才放心。”
蘇辰:“阿瑪知道嗎?”
“隱約知道吧,”保成說道:“我沒有跟阿瑪說,但派人去的時候也沒有背着阿瑪。”
蘇辰拍拍他的肩膀。
吃過午飯大部隊繼續趕路,一部分人繼續快速跑前面尋找晚上的紮營地,一部分留在後面收拾中午留下來的爛攤子。
這麻煩勁,讓蘇辰對未來半個月的行程期待少了一半兒,下午跟在阿瑪旁邊行了一個時辰,他跟保成打聲招呼就又到後面找薩利安聊天。
康熙是一轉頭的功夫便不見了大兒子,問還跟在旁邊的保成:“你大哥呢。”
保成抬手往後指了指:“大哥又去
找薩利安了。”
康熙讓人傳南懷仁到前面來,問道:“你那個學生是什麼寶貝,把辰兒給忽悠成這個樣子?”
南懷仁笑道:“皇上,其實是薩利安被辰親王忽悠住了,下臣剛剛過來的時候,薩利安已經同意把他從家鄉帶來的書籍全部贈給辰親王抄閱。”
康熙聽得大笑,對南懷仁道:“你還怕辰親王哄你學生的好東西?”
南懷仁說道:“並非,下臣擔心再過兩天,薩利安都不知道他老師在哪裏了。”
馬兒走的中速,不影響談話,康熙和南懷仁聊了一陣,召來曹寅:“你到後面聽聽,辰親王和薩利安聊的都是什麼。”
夏末暑氣將過,路兩邊樹木鬱鬱蔥蔥,時不時就有小風吹來,騎在馬上還不算太難受。
不到一刻鐘,曹寅臉色古怪的打馬回來。
康熙忍不住笑道:“怎麼,說的什麼將你臉色都嚇白了。”
曹寅看那些比較喜歡糾正王爺錯誤的大臣靠後面,才小聲道:“薩利安說他有一本解剖的書,王爺聽了很是感興趣,他們便就着解剖聊起來,”肚子、腸子、心肺亂飄,如果他是個沒見過血的普通人,早嚇哭了。
康熙一聽這個話題就不健康,擔心薩利安把他兒子影響成殘暴之徒,吩咐道:“你去把辰兒叫到前面來。”
曹寅來通知蘇辰皇上召見的時候,他正在和薩利安介紹中國的解剖書《洗冤錄》。
薩利安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全是感興趣的迫不及待,“紅傘驗骨?這簡直像是神話傳說,王爺,您帶着那本洗、洗清冤屈集錄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閱讀了。”
蘇辰不好意思道:“沒有。不過你還得先學學漢語,要想看懂洗冤錄需要很好的漢語造詣。目前我們國家沒有《洗冤錄》的英文版本,以後說不定能有哦。”
薩利安的失落依然肉眼可見。
曹寅就是在這時候騎馬過來的,蘇辰聽到阿瑪叫他過去,雖然還有很多話沒有跟薩利安聊到,他還是老老實實跟着曹寅往前面去了。
康熙看見兒子回來,沒有問他同薩利安的談話,只是指了指前方掩映在蔥綠樹葉中的小路,說道:“這條路能並排四騎,辰兒,保成,可敢跟阿瑪賽一賽馬?”
蘇辰點點頭,因為看得出來他阿瑪興緻不錯。
保成也沒有意見。
於是康熙居中,蘇辰左邊保成右邊,榮廣鳴槍為號,三匹馬瞬間如離弦之箭往前衝去。
後面一個梯隊的索額圖才注意到這一幕,立刻着急的喊着前面的侍衛:“跟上,快跟上,皇上太子王爺,人一個出了事你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榮廣等人自然要跟着的,對如此着急的索額圖很是莫名其妙。
最後,索額圖着急了個寂寞,一腔關懷也沒有被該看到的人看到。
賽馬能加快速度一點兒都不假,一刻鐘之後,康熙身子幾乎貼在馬背上最先追上前面負責各種安排的先遣隊。
保成第二,蘇辰這個菜雞第三,等保成也到了他們阿瑪停下的地方歇着,他才喘着氣追上。
而先遣隊已經在前面一二里處停下來紮營。
“喝點水,”康熙把掛在馬肚子旁邊的一壺水摘下來遞給兒子,看着他滿頭大汗的模樣好笑道:“辰兒,你這馬術得加緊練習,以後有機會還要帶你們去草原上看看你們太奶奶曾經生長過的地方,大草原最適合賽馬,若是跟我們比試,你這一落下去就看不見人了啊。”
蘇辰捧着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這是加了長白山上等紫參片和一些些鹽的超級能量水,流汗之後喝一大杯特別舒服。
“阿瑪,我一開始也是緊追着你們的,”對於他阿瑪的說法蘇辰不認同,“到最後一段我才勉強跟不上。”
怎麼也不會賽馬的時候能把自己弄丟了的程度。
他們走到這裏就不走了,後面的隊伍還很長,按照現在的時間他們倒是還能走幾十里,但後面的人要追上大部隊是需要趕路到後半夜的。
原地休息了一會兒,康熙看路邊是一片林子,問倆兒子:“想不想去打獵。”
保成立刻響應:“想。”
他要打一隻兔子,叫他哥做紅燜兔頭吃。
等到後面的第二梯隊跟上來時,康熙已經帶着兩個兒子在營地附近的水泉邊宰兔子,那血呼啦的場景看得好些文臣不適。
索額圖素來以武標榜他自己,宰兔子對他來說是小場面,目光找到皇上父子三人就跑過來表示自己對於他們賽馬的擔心。
最後索額圖得到一個差事,給燜在罐里的兔頭燒柴。
夕陽橘紅色的光芒照射在大地上,馬蹄噠噠走過的是從初春開始就修的向吉林的直道,長長一條隊伍幾乎望不見來處。
水泥路面平整結實,但卻是馬蹄聲無數,等最後面裝着吃穿用度之物的車子走過去,有些倉促修起來的路段都把路面碾塌了。
陳挺騎着馬跟在最後面的一部分,眼看着天要黑了,前隊還沒有停下來紮營,後面的一車活鴨需要喂水,否則就都給渴死了。
趕車的士兵着急往前超了一輛車,前面的立刻不願意,轉頭就罵:“急什麼,趕着投胎啊。”
天氣燥熱,再加上又都是當兵的,三言兩語不合前後兩撥人立刻打在一起。
陳挺上前拉架,出來的時候眼角青着一塊,嘴角不停的在滲血。
“都是給皇上辦事的,大家有話好好說。”有滑溜的和事佬站在騷亂圈外面大聲喊着,“鬧大了驚動上面,誰也沒有好果子吃不是?”
后隊吵嚷的聲音當然驚動了前面,很快一個內務府的管事騎馬而來,見鬧事的只是兩個小兵丁,緣由都沒問,抬起鞭子就給一人一鞭子。
“老實點,從現在起誰再鬧事,立刻上報。”說著,他嚴厲的目光將現場一圈人都掃了過去,嚇的人人低頭。
陳挺臉上的傷太明顯,管事看見了驅馬上前:“你也參與鬥毆了。”
“沒有,我是拉架的。”陳挺忙說道。
管事看到他身上的官服,勉強相信了他的話,問道:“不知是哪位大人,怎麼行在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