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杏兒(1)

4、杏兒(1)

杏兒從小就信命。杏兒的丈夫名叫李全保,李全保和苗叢善是西九村最出名的兩個後生。苗叢善出名,因為他爹是西九村最大的地主;李全保出名,就是因為他天生命好。

杏兒的丈夫天生自帶的生辰就好。杏兒一直記得,當初起名測字的那個老先生掐指算過之後頓時一臉驚訝,搞得李家夫婦,也就是杏兒的公婆都跟着緊張起來。

老先生開口說:這生辰少見啊!他這五行是全的!金木水火土,一樣不缺。他這樣的命格,陰陽平衡,無波無坎。

這老先生是從鄰村請過來的,平時算命是主業,起名只是順帶的營生,這時順口又說起了命數。

李家這夫婦倆大字不識幾個,老先生看這家人好像根本沒聽懂的樣子,又說:得恭喜你們家,這孩子可不是一般人,命里雖然都有坎兒,但是沒有他過不去的,以後幹什麼事都能順,跟什麼人都能合。我測字起名這麼多年,這是我遇到的第二個。

李家兩口子這才算徹底聽明白,馬上面露喜色。老先生繼續說:他五行是全的,這個最難得,所以這個“全”字一定要用上,另外再配一個字也容易。你們要是想孩子以後能有富貴就叫李全貴,想他有出息就叫李全第,“貴第安運,福祿壽喜”,給他用上這些字都是好名字,你們自己給孩子挑一個?

不知是又沒聽懂還是拿不定主意,李家夫婦一時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還是杏兒的婆婆開了口:我想讓孩子能孝敬我們,等以後老了能讓我們得濟就行。

杏兒的公公和熟人話不少,一遇到生人就常會結巴,公公這時也跟着應了聲:中。

老先生閉眼沉思了一下,驟然點着頭說:如此說來就取個“保”字。“保”字好啊,水木相濟,又能出頭又能持家。一般人未必能用,但是你家這孩子行,就叫李全保吧。

三周歲生日那天,李全保就有了這個大名,整個西九村的人都知道李家那孩子五行是全的,據說這樣的人命好。

這個李全保也的確是命好:得了名字的這天他同時也得了一個水靈靈的小媳婦,也就是杏兒;一個莊戶人家的孩子,他後來居然去上了私塾;在私塾總共只讀了三年,他居然就進了舉。

杏兒嫁到西九村的時候是九歲,她的丈夫李全保剛滿周歲,正在斷奶。這在當地被稱為養媳。能給孩子娶養媳的人家一般不會太窮,但也不會是富戶。窮人家多養不起一張嘴,富戶不會給自家孩子找個大太多的媳婦。

按照那一帶的習俗,杏兒要先照顧自己的男人長大,等到她的丈夫李全保到了十四歲以後再一起圓房成家,也就是說她至少還要等上十一年。然而就在杏兒苦等到第十個年頭的時候,李全保忽然進了舉。

在他們西九村,不要說是舉人,就算是秀才都沒出過一個。當初李全保進私塾都已經算得上一個大事,在他們這個村子,多少年來除了大戶苗家之外還沒有哪家孩子進過私塾,李全保算是第一個。

杏兒的公婆都是地道莊戶人,公公老李幹活肯吃辛苦,婆婆叫玉貞,不但能吃辛苦,還會算計,早早給兒子娶個媳婦就是玉貞的主意。

老李其實並不想給孩子找個年紀大那麼多的媳婦,但是玉貞有自己的算計,她不想耽誤自己下地幹活,找個這樣的養媳家裏立時就能多個帶娃的幫手,日後不但能省下一份彩禮錢,而且還能儘早要上孫子。

李全保進私塾這件事,和杏兒多少還有點關係。

杏兒長得快,十二三歲個子就起來了就,又過一兩年身子也飽滿了。婆婆玉貞看着杏兒這身子,總覺得不讓她下地幹活太可惜了。誰知杏兒干起農活比一般人還麻利,家裏多出這麼一把手就能多種一塊地,正是盤算着能多出來這份收成,玉貞才有了送李全保進私塾的想法。

對於進私塾這件事,杏兒是最不想讓李全保去的。李全保要是一走,杏兒就要整天都跟着公婆下地幹活了,杏兒也不是怕幹活累,主要是怕她婆婆。婆婆玉貞自己幹活是把好手,對杏兒的要求也就多,而且她嘴還刻薄,在玉貞身邊幹活,杏兒時刻不敢怠慢,生怕被婆婆挑出什麼毛病。

對於進私塾這件事,杏兒的公公老李並不贊成,他覺得莊戶人家哪能供得起個書生。但是婆婆玉貞有自己的算計,李全保當時不到十歲,讓他下地幹活太早,每天守着媳婦也生不出個娃來,沒準還耽誤了長身子,只能待在家就整天淘氣。這個時候正好送孩子去幾年讀書,不圖他讀出什麼名堂,只要能識文斷字,以後這輩子在村裡都會被人高看一眼。

玉貞平時捨不得動錢,多了她也確實捨不得,但是全家嘴上緊緊,再加上多出杏兒這份勞力,供孩子讀上三年還不成問題。三年之後到地里再摔打些時日,剛好也就到了讓他成家的年紀。然而誰都沒想到,三年私塾李全保就讀出了個名堂。

聽說李全保進了舉的時候,他爹老李和他娘玉貞頓時都懵了,半晌都沒反應過來,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這消息是苗家大老爺親自帶過來的,又不由得他們不信。

苗家大老爺是西九村最大的地主,周邊人見了都要喊一聲東家,老李也是種着他家的地。見東家大老爺忽然上門,老李趕緊恭敬地站到身前打招呼:東家來了。

苗家大老爺平時在村裡不怎麼愛笑,話也不多,但這時笑着對老李說:你家全保要進新學堂了,以後要到鎮上去讀書了。

李全保這時剛讀完三年私塾,要下地幹活了。他們家也只打算供他三年,當時準備着讓他先干兩年農活,然後趕快和杏兒圓房生娃。杏兒早就正當年了,玉貞已經開始盼着早點要上孫子了。

老李沒弄明白東家是什麼意思,心想也沒打算供孩子繼續讀書啊,小心說:孩子能認幾個字就行了,再讀也沒啥用,我也供不動啊。我是打算帶他在地里先干兩年,來年年底趕緊和杏兒把事辦了,都這麼大了。

苗家大老爺早知道他們家是這個打算,也知道這老李在家不做主,看了眼玉貞說:還種什麼地啊,杏兒早就是你們家媳婦,放在家裏還能飛了?我告訴你吧,你家全保這就是進了舉啦,舉人你知道吧?以後讀書一文錢都不用你出,人家還能拿俸祿。

這一年新學辦到了平河鎮,苗家大老爺說的新學堂就是新學的學堂。按照辦學的規矩,只要以前讀過三年私塾的孩子都可以報名進新學堂,不但免費還包吃包住,另外還會發一些日常用度的薪水。

鄉里人當時大多還不清楚新學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這是總督奉命在找人辦學。聽說進了總督辦的學堂立刻就可以拿到官家俸祿,以後還有機會任職當差,許多人就覺得進了新學應該是和過去的舉人差不多,至少也相當於一個秀才了,秀才都不是個個都有俸祿的。於是鄉里富家大戶紛紛走起門路,都要送自家子弟進新學堂,原本免費的學堂,僅入學資格就在暗中被抬得老高。

李全保他們家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事,就算知道也輪不上他們這樣的人家。苗家是西九村的大地主,在左右鄉里都算數得上的大戶,自然要託人送自家孩子進新學堂。

可苗家大老爺這個兒子苗叢善卻說什麼也不去。苗叢善原本就不想讀書,更不願意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繼續讀書。勸到最後苗叢善提了個要求:除非讓李全保也和我一起去。

李全保比苗叢善小五個月,當中跨了一個大年,不是一個屬相。倆人在村裡是從小能玩在一起的一茬孩子,後來一起去鄰村上私塾,西九村進私塾的就他們倆。

苗叢善和李全保關係好,兩人從小就常在一起,後來到外面上學幾乎形影不離,無話不說。有一次李全保問苗叢善:以後我要是娶了你三姐怎麼樣?苗叢善說:那我就娶你家的杏兒。

溯着平河向上數,河西邊第九個村子就是李全保和苗叢善住的西九村,再往北就是一片大山了。西九村這地方不窮,但是偏僻,村裡人除了種地基本沒別的營生,這裏的人在外面被稱為“土老九”。

土老九實際也算不得什麼貶低的稱呼,只是說西九村那邊的人老實或者有點憨,調侃起來也不過是說那邊人除了種地和生娃沒別的心思。但是苗家先後出來的姐弟倆再加上李全保卻徹底改變了人們對土老九的這種印象。

苗叢善那個三姐叫苗善芸,是他二叔家的堂姐。苗善芸十五歲嫁到了平河鎮,夫家姓顧,在當地經營着不少產業,鎮上最大的酒館平河樓就是他們家的。

苗善芸的丈夫在家排行老四,顧家老四性子溫潤,平時什麼營生都不幹,就愛喝酒。但是他不貪色也不沾賭,算不得敗家,這輩子就算什麼都不做,守着分到的家產也足夠他用了。只不過他有個習慣,喝酒經常喜歡到妓院裏去擺席,因此在鎮上名聲不算太好。

苗善芸嫁給顧家老四隔年生了個閨女,第三年就成了寡婦。顧老四有一次喝醉了酒,從妓院的花船上掉進平河淹死了。

苗善芸這時又年輕又有些容貌,夫家叔伯們擔心她以後改嫁帶走家產,幾家人合起來強分了她的家產。公公顧老爺對這事也不過問,算是默許了,因此顧家這些人也沒了顧忌。最後連宅子都沒給苗善芸留,只在鎮子邊上弄了個小院兒給這母女倆住。

苗善芸娘家在西九村也算是大戶,來人打算把女兒接回去。但是苗善芸卻說:我沒事,不回。隔天苗善芸就在自家的小院外掛起了一塊牌匾“香色閣”,公然開起了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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