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林洪全（6）

孫琦寶平時聽五叔的話，這時也覺得五叔說的有些道理，但這次他還是不太想去。江家那些民團家丁太厲害，如果當面發難自己手下那些人未必頂得住。

五叔知道孫琦寶以前不缺膽子，什麼事都敢做，現在官越做越大，人也比以前謹慎惜命了，只好說：“江家這主事的明顯不是冒失人，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收了錢我直接運走。到時候你要是還想打再打一次也行。”

孫琦寶雖然還是有些擔心，但是五叔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能不聽。

孫琦寶這五叔叫孫正成，相當於他的半個師爺。孫琦寶的父親雖是上一輩的老大，但他讀書為主，在家中主事的是他的二叔，而這個五叔則最善於在外經營，家中威望不在幾個哥哥之下。

五叔孫正成所料果然沒錯，江家寨的現銀不多，總共只裝了兩車，外加一些珠寶玉器，這些都算作給孫琦寶個人的見面禮了。承諾那三百萬軍資另附了天津順通銀行的銀票。

江家敞開了門極為恭敬，從頭到尾都並沒見什麼異樣，但孫琦寶謹慎，一直都懸着一顆心。

如果收錢談妥之後直接帶着車隊走人，也許就不會生出後面的枝節，但是就在眾人已經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五叔忽然注意到了門邊的那口太平缸。

五叔孫正成抵到跟前仔細打量那兩隻鋦上去的蝴蝶，又用手反覆摸了摸。孫琦寶也湊過去跟着打量，他們家上一輩都經營古董，這方面孫琦寶雖然懂的不多，但是這種鋦補成蝴蝶的圖案他卻眼熟，自己家裏就有一個和這差不多的。

他們孫家傳下來的古董器物不少，尤其是瓷器，其中有一個彩蝶功德碗，還有一個梅花蠟瓷牌，據說這兩件都稱得上鋦補手藝的登峰之作。

這兩件東西曆來只傳家主，原本是到了孫琦寶父親的手裏，但家主的位置後來實際上又到了他二叔身上，於是他父親就把梅花蠟瓷牌給了二弟，那隻彩蝶功德碗一直沒捨得。

彩蝶功德碗最絕的地方就是它碎成四片，又由構圖成蝴蝶的鋦釘攏了起來，不但嚴絲合縫，而且彈上去還能裊裊泛音。

梅花蠟瓷牌一樣也是鋦補作點綴，沿着牌上的裂紋釘了四朵梅花鋦釘，但它最絕的地方在於質地，雖是瓷制卻如同蜜蠟一般膩潤。這瓷牌加上底座有半人高，一直擺在他二叔當鋪前堂，楠木的底座上雕着商號的名字“開蘊”。

孫琦寶知道他爹最喜歡這種鋦補的物件，而且最近他的太太們正急着四處找鋦匠修補家裏那個黃釉瓷如意，始終都沒找到合適的人，於是就問他五叔：“這和家裏那個功德碗上的有點像，這手藝還行？”

五叔一邊摩挲着一邊說：“手藝不算精，但他這鋦釘有講究，銅片下走筋，銀絲中有結，這手法好像還真是那個門道。這個你爹和你二叔更懂，他倆肯定都有興趣。”

孫琦寶聽了也不由伸手去摸，發現鋦孔和茬口都是新的，就問江家家主江榮：“茬口是新的，這鋦匠在你們村裡？”

江榮之前沒留意，這時也是第一次看到太平缸上多了個蝴蝶圖案，回頭又問管家。

“在。晌午還在工地上，兩個一起來的都沒走。”管家連忙回答。

孫琦寶說：“你快去把人找來，這個鋦匠我要帶走。”

管家不敢怠慢，趕緊親自跑去工地上叫人。過了一會管家氣喘吁吁地回來說：“人都走了，就是晌午時候走的。”

孫琦寶聽了頓時心中就起了疑：頭午我就派人把村子圍了，

不可能有人能走出去。正在他起疑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槍聲四起，聽聲音就知道這是自己的隊伍和人動上手了。

孫琦寶進村原本就時刻提防，這時馬上要走了才剛有些放鬆警惕，突然聽到槍聲二話不說就往外逃。他手下的人也顧不上已經了裝車的財物了，一路緊護着孫琦寶跑出了江家寨。

孫琦寶的人在外果然是中了偷襲，而且一交手就被打得潰不成軍，但是這次打他的卻不是江家寨的人。

離江家寨不太遠有個造反的頭目叫曲世武，曲世武一開始是跟着他大哥曲世文造的反。曲世文那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窮，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甚至到了靠賣兒賣女供他們造反的地步。

一般人造反多是為了能吃飽飯，曲世文造反直接就是奔着當皇帝，剛聚了百八十人就開始急着封將軍拜宰相，不過他這一封官還真籠絡下一些人。他手下那個大將軍名叫段良，原本是個砍柴的，還兼職在山上挖坑下套做獵戶。段良以前從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做官，自從被重用封了將軍就死心塌地跟着曲世文打江山。

要當皇帝就要得民心，就要愛民如子，曲世文最懂的就是這麼個道理。所以他就不能像其他造反的人那樣到處隨便搶，窮人是子民，富人也是，都不能亂動。

因此曲世文的隊伍就窮，窮到經常會斷頓吃不上飯的地步。為了保住隊伍，曲世文先把他自己的媳婦兒女都賣了，還昭告下面人：想當官的就都要一起賣，賣了妻兒不但眼下立即陞官，以後得了江山還都加倍補回來。

曲世文那伙人基本都是當官的，老婆孩子幾乎全都賣了個精光。但即便這樣，他的隊伍還是有了上頓沒下頓，後來只好硬着頭皮去干場大的，搶劫縣衙糧倉。

曲世文五十來歲非要堅持御駕親征，結果他本人和段大將軍不幸被捕都下了大獄。

曲世武繼位以後就明白了沒糧不行的道理，但是先帝說了不能搶，他只能說借，以後都有還。

普通人家肯不肯借糧，由曲世武說了算，不借肯定不行；大戶人家借不借，卻由人家自己說了算，不借給他也沒辦法。因為他們這時只剩五十多人了，大戶人家根本打不過。

不過很快曲世武手上糧就多了，聚起的人也多了，這時再找大戶去借也仗義多了，沒多久曲世武的手下人就上了千。

曲世武壯大以後也找過江家寨，他找江家不是借糧，而是想拉他們入伙，想請江家家主當宰相。

二爺江椽榮壓根就瞧不起這夥人，也不怕他們，所以根本就沒理睬，都沒和他大哥江榮提這事。

這時聽說江家寨被官軍圍困，曲世武認為拉攏江家的時機終於來了，他不但派了手下幾個將軍帶人傾巢而出，還大張旗鼓封江椽榮做了一字並肩王，廣邀了周邊各路造反的人齊聚江家寨，說替江家解圍就相當於勤王。

曲世武這些人打仗雖然不行，但孫琦寶的隊伍也強不到哪去，而且圍在江家寨外面分得太散，突然遇到襲擊一觸即潰，跑出九十多里才算穩住，人還跑丟了一大半。

孫琦寶逃回來氣急敗壞，以為這是江家拉來的外援。

而江家這邊比孫琦寶更是氣急敗壞，從上到下恨透了那個曲世武。原本剛剛和孫琦寶談妥，已經算是保住了江家寨這份基業，但是轉頭就徹底完了，現在誰都知道江家是造反頭目的一字並肩王，江家寨這塊地方算是徹底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