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登門
煤油燈里閃爍着微弱的燈火,時間在一分一秒的度過。
眾人你看着我我又看着他,在大眼兒瞪小眼兒中蹉跎。
一首定場歪詩吟罷。
余先生心裏這個膩歪啊,這怎麼茬兒啊?一個個兒的罈子衚衕悶三爺啦?我這兒剛唱一齣兒“徐庶救母”,你們就跟我這兒演一齣兒“沉默羔羊”?也罷!話不說不明、木不鑽不透、砂鍋子不打,一輩子不漏,我就好人做到底,再點你們一步兒吧。
“里長,余某還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里長連忙答道:“哪有什麼當講不當講,先生儘管道來。”
“那好,諸位,我就明說了吧,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諸位海涵。我的里長大人,您是拎着豬頭都找不到廟門啊!余某是不便出面,可是您不一樣啊!您是里長,此事由您出面那是天經地義的。再說了,在座的諸位不是本村的鄉紳宿老,就是四大家族的族長,哪一位不是德高望重,比余某一介書生豈不是強上幾許?明日之事,請諸位陪同里長一起登門,好言相勸那由家父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有諸位鄉紳宿老從旁加持,想那由方父子,礙於眾人情面,此事或有轉機也未嘗不可。”
余先生一句話點醒眾人,里長更如醍醐灌頂一般,一拍大腿說道:“照啊,還是先生英明。諸位,我再給大家作個揖了,明日一早,幸苦諸位跟我走一遭,我就算跪求,也求的他由兆選應承此事,到時候還請諸位多多幫襯,如何?”
“呃……這個……理當如此。”
眾人妥不過去,只好答應。
此時里長似乎突然開了竅,又抱拳拱手對余先生說道:“先生,我還有一事相求,望先生應允。之前先生所言,句句在理。此事再請先生出面,確實大大的不妥。但我還是要請先生與我等同去,不然心裏也沒底。這樣,先生無需出頭,也不必開口,我這笨嘴拙舌的,要是有什麼說的不對的地方,先生只需從旁提點一二便好。或是一旦雙方鬧僵,先生還能幫我打個圓場,如何?”
“是啊、是啊,先生,明日我等同去。”
說到這個份兒上,余先生也不好再推辭了,只能答應里長的請求。約定時間后,眾人便各自散去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一亮,里長和鄉紳宿老們裹挾着余先生來到由老太爺家。
莊戶人家,睡得早起得早,老太爺和兆盛已經用過早飯,正準備下地幹活兒。剛走到院門處,巧了,里長正要敲門、老太爺正好開門,結果就被眾人堵在了門口兒。
老太爺一見眾人這架勢,就知道躲是躲不過了,沉聲吩咐了由兆盛一句道:“老二,去看看老大出門兒沒有,把他叫來吧。”
說完也不理會眾人,轉身回到屋裏坐定。
眾人還沒進門就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忐忑,硬着頭皮跟着老太爺進了院子。老太爺沒請,他們也不好意思進屋,只好圍在正房屋門口兒。
還是兆盛瞧着眾人尷尬,說了一句:“先生、各位叔伯早,請到屋裏坐吧,我這就去叫我大哥。”
有了兆盛這話,眾人臉面上才好看一些,於是訕訕的進了屋。老太爺見眾人進來,仍舊是一言不發,自顧自的裝了一袋旱煙吧嗒吧嗒的抽着。
里長肩負着重要使命,硬着頭皮上前搭話,卻被跟在旁邊的余先生暗中拉了一把,並用眼神示意他暫且不要開口,等由兆選來了再說。
功夫兒不大,
兆選兆盛兄弟二人前後腳進了屋。走在路上,老大就從兄弟口中得知這些人上門的事,所以也不跟眾人寒暄,徑直來到老太爺面前,垂手肅立問道:“爹,您找我?我這正要下地呢,都走了一半了,啥事啊?”
老太爺沒有立即回答老大的話,直到一袋煙抽完,在鞋底上磕了磕煙灰,又把煙桿和煙袋卷在一起放在桌上,才開口說道:“老二啊,去給先生和各位叔伯,搬幾個凳子。老大,倒水。”
里長一聽老太爺發了話,連忙上前接道:“由方兄弟,不麻煩了。正事要緊,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想必老弟也知道我等此番的來意,還是為了請大侄子出面贖人的事。”
“老哥,要是這事,昨天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已經出了錢,就不出人了,各位還是請回吧。”
老太爺不咸不淡的回道。
“老弟,先別急着攆人,你聽我把話說完。此番周家出事,多虧了全村父老和先生等人幫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我身為里長,遇了事只能跟在人前人後的白搭個功夫兒。按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贖人的事情合該我去,可我真是不敢去。並非是我膽小怕事,一來我沒那個能耐,遇事不明、口不能言,就連事發之後都是先生一手操持,萬一我去得罪了匪人,恐多生事端。二來我多跟地方上來往,也算半個無品的官身,要是我去,一旦讓匪人起疑,怕是要節外生枝,鬧不好反倒害了周家老二的性命。要不是實在找出其他人選了,我哪好意思豁出這張老臉來懇求兆選大侄子代我涉險?不說別的,光是大侄子‘在家裏兒’的身份,就佔了八成兒勝算,就算是匪人也得掂量掂量不是?再加上咱們錢財也湊得夠數,拿錢換人,想必那綁匪也不會太過刁難,不敢說十成兒也有九成兒九吧?由方兄弟,你就行行好吧,看在諸位宿老和先生的面子上,勸勸大侄子走一遭吧。”
此時周家的族長也站出來說道:“是啊,大兄弟,如今,懷忠出門在外,懷順又被人家綁了票兒,家裏就剩下兩個娘們兒帶着孩子。你就看在你們家和周家的情分上,請大侄子走一遭吧,我替周家感謝你們父子的大恩大德了。”
“是啊,大兄弟,我們代全村人感謝你們了。”
其餘眾人也紛紛出言道。
由老太爺看看眾人,又是鄉紳又是宿老的,連幾大家的族長都出動了。心說你們這哪是求我們爺們兒來了,這是一大早兒的跑到我們家施壓來了,還拿我們家跟周家的交情說事兒,你們這叫道德綁架啊。嗯?這事兒不對勁啊,這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事件啊!計劃周密、行事嚴謹、連話術都預先制定好了,就憑里長那個窩囊貨色,在加上你們這幫老棺材瓤子,能有這個算計?咦?只是好像少了一個人存在!余先生呢?應該來了,剛才我還瞧見了呢?
老太爺在人群里掃了掃,看見余先生躲在人後,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正襟危坐,就跟沒這人似的。似乎覺察到由老太爺正在看他,跟老太爺一對眼神兒就躲開了。
噢!這下老太爺算是瞧明白了,原來背後有推手啊!好你個余窮酸啊,平常都是把你推出來當代言的,今天你不說話了,感情你也知道逼着自己學生送死不夠兩撇是吧?那你倒是別出餿主意啊,合著我們家這麼多年的飯都餵了狗啦?
想到此處,老太爺打定主意,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任它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今天你們就是說出大天來,我也不同意。
“老大啊,你說說吧。”
由兆選皺着眉聽了半天了,見老爹讓自己說話,才對眾人拱手道:“里長、先生、各位叔伯,我是‘在家裏兒’不假,可是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根本就不能去。我這個人雖說不愛管閑事,但是周家老大好歹跟我有交情,而且人家也幫襯過我,我心裏有數。我們青幫,幫規森嚴,嚴謹仗着幫中弟子身份在外胡作非為。我若是去了,如果匪人遵守江湖上的規矩,那還有個交涉。要是碰上吃生米兒的,不但人財兩失,唯恐還要惹出青幫和義和團兩家的是非,這個干係可就大了,一個鬧不好是要搭進去多少人命的。”
里長聞言又說道:“可是大侄子,你們‘在家裏兒’不也是講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的嗎,好歹你是能撐住場面的,哪怕用你的身份,去跟匪人見見面、探探口風也行啊。再或者,你能不能請‘在家裏兒’的人出面說合說合,這贖金給誰不是給,給自家人總比給外人拿去強吧?”
“里長,這個心思就動不得,‘在家裏兒’的確扶危救困,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記名弟子,人微言輕的,壓根就說不上話。再說你拿錢財說事兒,這成了啥?我要是因為這種事去幫中求助,首先幫規處置的就是我。再者說,‘在家裏兒’好歹禍不及家人,可是綁票兒的匪人呢?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也得為我爹、為我兄弟,我媳婦、我兒子着想,甚至為了周家着想。咱現在連綁匪是什麼路數都不知道,萬一事情辦差了,連累了家裏人,我想哭都找不着墳頭啊。”
此言一出,里長和各位鄉紳宿老算是徹底沒話了,無奈之下只好一齊轉頭望向先生。
余先生一看,我擦!你們都瞅我幹啥?不是說好了不用我出面的嗎?咋滴啦?鬧僵啦?唉!我說我不來,你們非讓我來,說好了你們來,最後還得讓我來,可是都整成這樣兒了我還怎麼來?這是何苦來?
余先生本來一句話都不想說,但是所有人都看他,也由不得他不說話。只好起身排開眾人,模稜兩可的說道:“呃……這個……諸位,照這麼說,兆選確有苦衷,咱們也就不要強人所難了,要不咱們再找找別人?可是明天可就是限定的日子了,眼下讓還能上哪去找人啊?”
里正一聽余先生開始和稀泥了,心說那哪兒行啊,找不着人不就得我去啊?連忙急道:“先生,您怎麼……兆盛啊,大侄子,我求求你了,你就幫幫老叔我吧,難不成,你還讓我讓我跪下求你怎地?”
里正說完,撩起袍子往腰裏一掖,作勢就要下跪。
誰知掖了半天,旁邊連個攔着的都沒有,里正心說欸?你們怎麼不按劇本演啊,就他娘的眼睜睜的看着我往下跪?噢!合著這是把我豁出去了?
想到此處,里正是憋氣窩火帶尷尬,騎馬蹲襠戳在那裏,起起不來,跪又跪不下去,這可怎生是好?哎,都怪自己演的太投入了,說話之前也沒過過腦子。看這意思今天要是不跪,這贖人的活計就得着落到自己身上了。也罷,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里長牙一咬、心一橫,正待往下跪,
“且慢!”
忽然有個人跨步上前,一把攙扶住了里長,說道:“老叔,這可使不得,您不必如此,贖人的事,我去!”
“你去?”
幾個人異口同聲的驚問道。
要問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