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心搖
承天門下的長安街上本是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賞燈的人們可以從這裏沿着東西牌樓大街一路走到北邊的鼓樓大街上。
此時,卻只有寥寥人影,還有瑟縮在寒風裏被遺棄的花燈。
高高的樓架上花燈還亮着,猜燈謎的布條懸在繩上,卻沒有了在下面仰着頭想要猜謎換燈的人,可以想見,在不久的之前這裏是有過怎樣的一番兵荒馬亂。
空蕩的大街上能聽見馬蹄聲和踏步聲,來自各處調動的營衛。
臨近皇城的幾位老牌公侯都帶着家僕去往西苑門前“護駕”,就連緊閉大門多日的英國公府的大門都打開了。
穿着全套重甲的英國公應晟撐着一口氣坐上了自己的寶馬,在路上就遇見了一隊人,帶頭的是一個婦人連着兩個年輕的女子。
應晟眯了眯眼:“壽成侯夫人?”
梁玉盈坐在馬上,對着應晟拱手行禮:“國公爺,許久不見,身子硬朗如昔。”
啊,那是還硬朗。
應晟點點頭,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雖然他跟陛下聯手做戲,自己關了府門,朝中的消息他還是一直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壽成侯夫人現在也成了御前的得用之人,可就算是再怎麼御前得用……
“壽成侯夫人也要去西苑護駕?”
梁玉盈笑了笑,說:“我是奉了趙學士之命巡視燕京各處女學,以防小人作祟。”
說完,她又對應晟點了點頭,便帶着人往北去了。
看着梁玉盈帶着幾十個家僕走過去,後面一輛驢車上還綁了六七個人,應晟又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子。
“之前聽說劉家的小丫頭嫁給去了曹家,結親結成了仇,那到底也是一家人,壽成侯夫人出來的時候兩個兒媳婦一個都沒少呀。”
聽見自己的孫子這麼說,應晟眯了眯眼。
安國公府和壽成侯府結親的事兒他也知道,太后死乞白賴非要把她娘家貼在他們這些老勛貴的身上,那吃相着實不成樣子。安國公府出去的女兒也都是彪悍的,兩家沒鬧出人命來,應晟還記得自己的老妻跟自己說過,那是全靠了壽成侯夫人在裏面轉圜。
“壽成侯夫人是個厚道人啊。”說著,應晟點了點頭,
有了功勞就把自己兩個兒媳都帶上,這魄力比一般掌家的男人還高了不少呢。
“應迢,你趕緊回府,讓你娘點了她手裏的武婢出來,再選六十匹好馬,讓你家兩個丫頭帶着一塊兒給壽成侯夫人送過去。”
“爹,那咱們府里……”
應晟轉過身一巴掌拍在自己兒子的胸前:
“你傻呀!樂清大長公主既然連壽成侯府都指派上了,肯定已經一馬當先進了西苑,咱們現在去了也沒啥功勞,倒不如讓你家兩個女兒去跟着壽成侯夫人蹭點兒,我讓她倆讀書,讀了這麼久,連個《論語》都講不明白!那書讀的,也就比你這當爹的強了點兒!”
聽見自己親爹一張嘴就連着自己一起罵了,應迢連忙應聲,騎馬就往家裏去了。
應晟看着他的背影,搖頭嘆息。
別人家的孫女都能讀書,以後也是能入仕的,他家的孫女……
“要不就尋着機會跟陛下提兩句,也不能只讓小丫頭們考科舉啊,武舉也行啊!”
他家孫女讀書不行,打架那可是一個頂好幾個!
他剛琢磨完了,就見一騎飛馬自北而來,馬蹄踏在地上滾落的花燈上,飛濺出了火花。
應晟瞟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哎喲喲,老了老了,這眼神兒都不太好,你們給我看看,是不是有沙子進了我眼睛了?”
他身旁一群人連忙圍上來看他眼睛,這老到成精的國公爺卻豎著耳朵,聽着那馬蹄聲兒去遠了,趕緊用兩隻手揮開了自己身前湊過來的人。
“得了得了,別嘟着嘴就往我嘴裏吹氣兒,我鼻子還好用着呢,聞得見你那剛吃的羊肉餃子。”
又看了一眼那一人一馬離開的方向,應晟眨眨眼,轉頭帶着人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一路衝到寧安伯府的側門前,趙肅睿先看見了一群穿着尋常的婦人正在從裏面往外扶着人出來,人來人往,他的馬根本擠不進去。
一個穿着暗色衣裳的婦人縮頭收肩地喊着快往外走,趙肅睿看了她一眼,認出了是崔錦娘。
心知她多半是被沈三廢安排了個在外接應的差事,趙肅睿放棄了從她那裏問得沈三廢的下落。
到處都是爆炸后的塵與土,側門不遠處的牆也塌了。
趙肅睿撥開人群正要強闖進去,卻被人一把給抓住了。
“跟我來。”
黑暗中,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正看着他。
趙肅睿愣了下,才認出這人是柳甜杏。
一連串兒驚天動地的爆炸讓寧安伯府的池塘幾乎上了天,死魚上樹,爛藕掛梁,還有被炸到了岸上的爛泥。
到處都是讓頭昏腦脹的紛亂嘈雜,作為一切動蕩中心的“清風徐”卻安靜得彷彿無事發生。
清風徐的牆也被震倒了,連帶着壓倒了才移栽過來不久的梅樹。
屋檐上的瓦也掉了一小半兒,碎瓦片橫七豎八地鋪在地上。
硌得那躺在地上的人渾身酸痛。
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趙拂雅看着安安然坐在一旁的沈時晴,竟是無話可說。
在她身側,趴着她死豬一般的侄子趙集渠。
再往前一些,是她的親孫子跪在沈時晴的面前。
“小人沒用,到底是讓趙勤仰趁亂跑了,只抓了些侍衛幕僚之類。”
謝麟安說著,幾乎要哭出來,人的膽子總是越生越大的,今天帶着家僕衝進東跨院的時候,他是真想着能用趙勤仰的人頭來換了自己下半生的榮華富貴。
結果,想得挺美,做得稀碎,謝家的家僕到底不是得用的精兵,見了血就想跑,還有他奶奶安插的釘子在裏面搗亂,逼得謝麟安自己舉刀砍了幾個人,才到底讓他們有了些士氣。
就這樣,他們二百多號人還隔着一堵牆跟英郡王府親衛對峙了許久,等到殺進去才知道趙勤仰早就溜了。
“無妨,你能以家僕勝了王府的親衛,已經是難得之事,趙勤仰跑了,一些事由也就有了去處。”
沈時晴語氣和緩,彷彿只是在說些無關緊要之事。
她似乎生來就有讓人不再心浮氣躁的本事,跪在地上,謝麟安反倒神思清明。
“是了!那趙勤仰竟然喪心病狂直接引爆了我家密道里的火藥!”
引爆火藥這種事兒都是趙勤仰那亂臣賊子乾的!
趙集渠剛剛轉醒,聽見這一句公然的栽贓,一口血直接從他口鼻中噴了出來,只可惜他肋下中了槍,能活着已經是僥倖,想要說話卻是說不出來的。
夜風寒涼,沈時晴緊了緊身上的裘衣,又斂袖提筆。
“你可從趙勤仰那裏翻出了什麼要緊的信?”
謝麟安搖頭:“只您眼前這些,我看過了,實在沒有要緊的。”
趙勤仰是個謹慎的人,既然已經想要脫身,自然把信也都燒了。
“無妨,這兩封信就當是你從他住處搜出來的。”
說完,沈時晴已經將信寫好了遞給謝麟安。
謝麟安瞪大了眼睛,趙勤仰的字他好歹是認識的,這封信趙勤仰寫給廣武衛指揮僉事馮右棋的信……要不是他眼睜睜看着沈閻王寫了,他也只會以為是趙勤仰自己寫給馮右棋的!
“這、這……”
“英郡王府既然想要謀反,自然少不了和軍中勾結,你手裏多幾封這樣的信,說出口的話別人也能多聽聽。”
“是是是!”謝麟安點頭如啄米,馮右棋是他的親姨丈,他現在最怕的就是跟這些血緣親眷有什麼干係,沒辦法,他親爹親奶奶要謀反啊!他的那些親戚身後還不知道藏了多少的坑呢!
見他能想明白,沈時晴點了點頭,笑着對一旁說:
“暫時不必磨墨了,有勞瑤兒。”
靜站在一旁磨墨的蘇瑤兒停了下來,卻不肯走。
沈時晴抬眸看她,就見她也看着自己。
“瑤兒,去歇息吧。”
“旁人都被你安排了差事,我手不能提,沒有殺敵的本事,你好歹讓我守着你。”
趙拂雅見她們兩個一妻一妾竟然是這般的和睦模樣,冷笑出聲:
“我還真是沒想到,你們兩人竟然也早就暗中勾結,沈氏,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呀。只可惜,你到底是個后宅女子,天真無知,以為有了這些真真假假的證據就能扳倒一個藩王。”
說完兩句話,趙拂雅重重地咳了兩聲,又接著說道:
“你們以為藩王是什麼?藩王是趙家天下的根基!你以為英郡王府只是英郡王府?英王府的身後是天下一百多位藩王!他們替朝廷巡狩一方,豈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族至親被你一個區區女子所構陷?”
趙拂雅的神情漸漸篤定,窩藏炸藥又如何?私自入京又如何?趙集渠到底沒有興兵造反!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若是輕易就讓朝廷殺了趙集渠,其他藩王又豈會沒有唇亡齒寒之痛?
只消將此事拿捏在手,串聯天下藩王,趙集渠頂多被削藩,卻是不會被賜死的。
“至於你爹娘和趙肅乾的死,你當年沒有證據,如今也沒有證據,沈時晴,縱使你能偽造信件,你也造不出十多年前的舊信。你讓旁人如何信你?”
看了一眼趙集渠,趙拂雅說:
“堂堂大雍的一個郡王,竟然死於你之手,沈時晴,你以為這天下還有你的容身之地?”
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卻讓謝麟安心中都忐忑了起來。
碰上了姓趙的人,有時候就就是無道理可講。
趙集渠,他到底是姓趙的。
一想到天下藩王都視自己為仇寇,謝麟安嚇得腳趾都縮成了一團。
“趙拂雅,你搞錯了一件事。”
將已經干透的信放在了信封里,沈時晴笑着轉頭看向她:
“我用如今的法子,是因為我知道這法子能讓我報仇,若是此路不行,我自然還有別的法子。”
別、別的法子是什麼?
看一眼院子裏東倒西歪的假山樹木,想到剛剛的可怖的爆炸聲,謝麟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個法子已經夠嚇人了,沈三廢你要是還有別的法子,是不是要把整個燕京都送到天上去?”
聽見門口傳來的人聲,沈時晴看過去,就看見穿着一身破爛棉襖的高大男人正站在那兒看着自己。
一整晚都成竹在胸的女子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頭。
“你怎麼來了?”
來人自然是趙肅睿,柳甜杏給他披了件破棉襖,又讓七八個小丫頭一齊使勁兒才幫他從牆壁坍塌的亂磚堆里找了條路出來。
好不容易見到了沈三廢,趙肅睿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一遍,又看向正站在沈三廢身邊的蘇瑤兒。
他快步走了過去,捏着沈三廢的衣袖走了兩步。
沈時晴有些不明所以:“趙……”
趙肅睿抱住了她。
修長矯健的手臂緊緊地將有些纖瘦的女子抱在懷裏。
只是短短的一瞬,卻讓趙肅睿的整個心神都鬆了下來。
沈三廢,在他能摸到看到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真好啊。
真好啊。
這人間還有沈三廢。
這人間真好啊。
沈時晴輕輕掙扎了下,卻又停住了。
因為她聽見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抽泣。
“趙肅睿?”她輕聲問。
“我沒事兒。”英明神武武功蓋世的昭德帝吸了下鼻子,“外頭灰塵太大,我迷眼了。”
沈時晴:“……”
片刻后,趙肅睿鬆開了沈時晴。
他的神情重回倨傲睥睨之態,彷彿片刻前那個人不是他。
“你這的防衛到底是差了些,我來給你指點指點。”
沈時晴抬眼看他,幽深的雙眸突然露出了些許笑意:
“好,多謝。”
趙肅睿卻又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氣惱。
看着趙肅睿與沈氏竟然糾纏至此,趙拂雅突兀笑了起來:
“沈氏!沈氏!我視你為畢生之敵,你卻斥我為權奴!可美色之誘,我這權奴尚且不屑為之,你、你……你也不過是個被男人隨意把玩的物件兒!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把玩的物件兒?
沈時晴還沒如何,趙肅睿不知想到了什麼,耳後脖頸卻有些紅了。
“把她的嘴堵上!”
無責任番外24
胎像穩固,趙肅睿決定啟程回燕京,這孩子,他、他才不生!
正好林妙貞要回京述職,便與他通路也算是護送,正好阿池和一雞的差事也都辦妥,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上了路。
到了淮水,林妙貞買了一壺酒,趙肅睿買了一壺酒和一簍橘子。
淮水岸邊,兩個人靜靜地將酒倒入洶湧河水之中。
“道理我都懂,可你哥不愛吃橘子呀。”林妙貞不明白為啥趙肅睿要選橘子當祭品。
趙肅睿仰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沈韶,朕讓他看看自己的外孫。”
林妙貞默然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弟弟,長大了。
沈時晴選這種方式復仇是因為推演過之後認為會有效。
如果沒有男女互換她會在細節上做一些改動。
比如得罪了天下藩王之後假死脫身然後搞點造反事業之類的。
會在起點單獨發一個免費番外講一下這條線,提前跟你們說清楚,晴帝和趙狗在這條線是死敵be。
26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