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警人
很少有人能忘記這一天。
荒蕪的地表、連綿不絕的山脈與黑色的城市虛影出現在原本晴朗的天空;深秋豐滿的果實與燦爛金黃的麥穗在一瞬間變得晦暗,繼而迎來了生命的終結;動物們一動不動的仰望着天空,死亡的恐懼在無聲無息間臨近回歸。
死寂取代生機,陰暗幽冷的氣息降臨在大地。
深灰的高塔矗立在天空中央,頂端難以目及,塔身卻清晰可見石頭堆疊的痕迹,彷彿古老時代的原始殘留,毫無藝術與建築的美感與合理可言。但又誰都知道,沒有人能把單純的石頭堆得這麼高。
在這一天,神秘重新宣告自己的存在。
傳說,開始進入現實。
沒人能夠對統一出現在全球天空的幻象做出解釋,也沒有任何一種猜想能夠獲得全部人的信服,各種猜測吵個不停,卻阻止不了十分鐘后幻象的自然消退。
人們仰頭看去,天空重新展現出本來的色彩,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是一場詭譎而迷離的幻夢。但在連綿的閃光燈的閃爍下,在整個世界為即將到來的糧食危機與未知風險開始運作前,他們隱約意識到從此刻開始,世界發生了改變。
風晞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按下了關機鍵,徹底結束了從剛剛開始就響個不停的鈴聲打擾。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聊一下了。”
十分鐘前,在天空異象發生的同時,風晞走進了警局,一句“我被追殺了”成功喚回所有人的注意力,把片場從玄幻拉回了懸疑。
夏語本來還在處理上一個案子的後續,熬了幾個大夜強撐着的精神生生炸到清醒,連報告都不寫了直接來對接風晞的工作。
夏語二十七歲,在警局的資歷不算深厚,卻對案件有着敏銳的洞察力,無論是審案還是追查都是一把好手,只是就連她也被少見的“追殺”這個詞驚了一下。
正好錯過天空中怪奇景象。
但從辦公室匆匆趕來見到接待室,見到悠閑到拿着警局提供的白開水還有空續杯的風晞,夏語才感覺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追殺這個行為很少出現在日常中,即使是出現了當事人也往往會感到不安與惶恐。這種情緒來源於危害的不可知與不可控,很難被根除,除非他對自己處境真正抱有強烈自信,認為自己絕不會被這種行為傷害到。
這個年輕的報案人毫無疑問被歸屬到了“除非”這個範疇。
這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留着微卷的短髮,笑起來溫和無害。看起來只是剛出校園的青澀年紀,來到警局卻沒有任何惶恐不安的情緒,對夏語的調查工作相當配合,平靜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完全省了安撫當事人的步驟。
“不擔心有人找你嗎?”
夏語看了一眼他登記的信息,姓名一欄工整的寫着“風晞”。
從進到警局開始,風晞的手機就沒有停止過震動,就像是有無數人同時在給他發消息打電話一樣,只是他一個沒看選擇了直接關機。
風晞不假思索道,“沒人會喜歡催自己上班的電話吧?難得有合理摸魚的機會,我還沒敬業到冒着生命危險加班。”
夏語實在是沒看出來這個笑眯眯的年輕人到底哪裏有“生命危險”的跡象。
或許只是一場惡作劇,又或者是報案人神經過敏,忙到最後一場誤會的情況在警局不算罕見。只希望這別是一個在警局找樂子的傻瓜。
“請問你可以說一下自己的基本信息和發現被追殺的具體情況嗎?”
風晞十分配合,
“我叫風晞,目前沒有固定工作,靠着創業失敗留的錢和偶爾帶個課維持生計。”
創業失敗的補習班老師?
夏語表面不露聲色,心中卻皺了下眉。
至少從這幾句話里,她沒看出這個年輕人有什麼值得別人追殺的必要,至少在財與權這兩方面都不具備條件。
“你在創業期或是什麼時間段跟人結過仇嗎?”
風晞沉吟一聲,面露為難。
“什麼方面都可以,就算是很小的地方。當然,與你接觸頻繁的優先,如果實在想不到的話......”
“倒也不是想不到,就是符合的對象實在太多了,要不我給您列個名單?”他卡了一下,好像真的不知道該選誰,“至於被追殺的現狀,應該還挺嚴重的吧,我已經遇到好幾次襲擊了。比較幸運,沒出什麼事。”
夏語停下了記錄的筆,“你已經被襲擊過了?什麼時候?還記得襲擊的人在哪兒出現?長什麼樣嗎?”
有實際的傷害行為和簡單的傷害意圖是兩回事,她的態度也更加嚴肅。
風晞把手機倒扣在桌子上,保持着令人捉摸不清的微笑,“我當然還記得。”
夏語幾乎不受控制的看向風晞的手機,他的手機殼並不是常見的圖案,而是一座由三塊白色三角堆砌在一起的高塔。
白色的......塔......?
她的意識逐漸下沉,變得模糊混淆,不同的人在呼喚着她,有嬌俏的女聲,有上一個案子遇到的嫌疑人,還有剛剛碰到的奇怪年輕人。
不對,他們叫的名字不是她,而是——
“獬豸。”
風晞把手機打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了飛行模式,點開一個龜殼模樣的APP。
“已收錄。”
“於2042年8月11日初次出現重靈徵兆,后疑似被在逃嫌疑人窮奇種下暗示,同年9月24日、9月28日及10月9日有刺殺舉動,被當事人制止。”
“於2042年10月17日,確認為非自主行為,建議第四組跟進處理。”
風晞說完也不理會在不聯網的情況下這些能不能發出去,再次按上的關機鍵,但比他手速更快的是一通無視客觀條件限制、直接在他手機上接通的電話。
“你很悠閑嘛。”柔和的女聲從聽筒中傳出,對風晞有着若有若無的親昵,“我剛剛可是快忙死了。”
風晞盯着手機上顯示的“燭龍”三秒鐘,實在是沒找到她把“終止通話”鍵藏到哪兒去了,終於開口道:“我還以為你現在會忙到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份。順便,你別老是找伊米亞學這種東西,入侵別人手機是非法的。”
“事急從權而已。”燭龍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你看到剛剛的景象了吧?”
“我不是,我沒有,我沒看見。你別瞎說,我一直都在警局。”
燭龍沒理會風晞的否認三連,停都沒停往下說道:“因為你的失誤,地獄理想國被暴露了。”
風晞停頓了一下,根本不上當,“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們剛剛遮掩異象花了不少功夫,但連內部問題都整合不了怎麼可能有完美的計劃?現在霍恩海姆和牛頓他們應該還在相互指責吧?內鬼沒抓到來這兒道德綁架我真的好嗎?”
“可如果不做,你不就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結果是什麼嗎?”
燭龍輕柔的聲音依舊,但話中的堅定卻顯而易見。
風晞沒有她這般的雄心大志,他雖然敬佩燭龍,但還做不到和她一樣不下班就是不上班,“我就是個兼職,不去也影響不了什麼,還沒重要到缺我一個就世界毀滅。”
“反正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內部審查估計也快該開始了,但能篩出來什麼什麼我們心信都有數。亞里士多德、弗拉梅爾、霍恩海姆、牛頓......誰敢說內鬼在他們幾個人當中?猜錯的後果沒人能承擔。”
燭龍:“所以你就乾脆什麼都不幹了?”
風晞不以為意,“反正也不是我一個人這麼做。”
燭龍:“哦,從一開始就沒人真的指望達文西會來。”
風晞沉默片刻,“那是誰給你們的錯覺我會來?”
燭龍:“不試白不試嘛。”
這話說得太理所應當,透着股和燭龍格格不入的白嫖氣兒。
風晞很快反應過來,燭龍剛剛的譴責和道德綁架,都是為了再多嫖點。至少從表面上看,她也不怎麼在意這種必然的失敗。
“往好處想,至少別的方面沒露餡啊,薩麥爾的發言和地獄生物都沒漏出來,神秘侵蝕的上升數值沒有突破預案,除了要多加班之外也不錯了。”
風晞不是很走心的安慰了一通,他這種掛職要找理由不加班還是挺簡單的,為了防止燭龍加班太多一個心態失衡,他說完就當機立斷的喊了一聲:“好了好了,我這邊的獬豸要醒了!伊米亞,把電話掛了,下次再被人隨隨便便黑了我就把你送回去升級換代。”
手機的通話頁面終止,重新恢復到飛行模式的狀態,但卻自動跳到了輸入頁:
【如果你想把你下個月的工資也搭進去的話,我倒是沒意見。】
風晞:“......”
這AI的性格到底是隨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