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劍體老者傳衣缽 贈氣運世再無道馭
萬竹林深處,小竹屋。
“長眉爺爺,您家可真稱得上家徒四壁啊,我以前一直覺得沒誰比我家更窮了的。”小寶靈從老頭兒背上下來,仔細打望着四周,不禁濕了眼眶。
“嘿嘿嘿,老頭子一個人嘛,有個避雨的地方就夠了。再說了,小丫頭不懂吧,以地為席,以天為被的日子才最是舒坦。”老者得意地撫了撫白須道。
小寶靈嘟起嘴兒,轉而又踮起腳尖,心疼地捊了捊老者長眉。
後者有些觸動,五年以來第一次莫名的慌張,就這麼輕輕彎腰,身體緊繃,任由小女孩拽着眉毛,樂在其中。
這是往後無數年間重現不了的風景,這是那個魔頭挨着墳墓再也觸不可及的遙遠記憶。
“走,進去烹了這條大肥魚!讓你嘗嘗老頭子的絕頂手藝!”
“長眉爺爺,剛剛抓魚的時候你也這麼吹牛的,結果還不是我抓到的!”
“哈哈哈哈哈哈!老頭子是要給小丫頭一次鍛煉的機會!”
————
“哼!別碰我!要是我家小寶靈有個三長兩短,咱這剛'結拜'的兄弟指定做不成!對!連同那個老頭也和你絕交!”李痴兒地嫌棄拍開陸雲松的手,怒目圓睜,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陸雲松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娘兒們,伸出去的手悻悻然收回,彌補討好的話硬生生憋回心裏。
“噗嗤!”陸起若蘭忍不住笑場,她爹幽怨地瞪了一眼這個“罪魁禍首”。後者只是想着,要是真的失去這個“好兄弟”,一定要狠狠教訓下這無法無天的丫頭!
是罰她少吃一頓肉好呢,還是禁足半日絕呢?
……
三人腳步不停,已是到了萬竹林外。
李痴兒面色有些凝重,眼前的山莊“禁地”,很顯然是有一座陣法籠罩着的。
那麼,這就絕對不是小寶靈貪玩誤入,而是一切早有預謀。
陸起若蘭感到身邊驟然冷氣森森,若有若無的殺意縈繞。他爹只是翻手一覆,這些氣息轉而又蕩然無存。
陸雲松遞給李痴兒一個放心的眼神,後者臉色陰沉。兩人心照不宣。
只見陸莊主眼神緊閉,默頌一道咒文,雙手掐訣,腳步不止,連踏七步,地上亮光閃爍,七柄利劍破地而出,竟都不是實體,乍然間,陸雲松睜眼大喝:“開!”
七劍破空而出,大陣被撕裂開一道口子,陸莊主身體搖晃,連退幾步,強壓下湧上喉嚨的一股甜味。
“爹!”陸起若蘭趕忙扶住他老爹,後者只是看向那已然遁入陣中的李痴兒的背影。
“我們跟上。”
……
“小寶靈,守住心神,切記要心無雜念!”老頭兒大汗淋漓,仍是雙手顫抖着虛托住那個漂浮空中的女孩兒。
“一朝習劍,一夕悟道。一輩心得,一承機緣。曾言憑劍破江劍,只嘆餘生不少年。今我以境開劍體,氣機福緣作嫁衣。”老頭兒說罷,雙手覆下,艱難撥開兩旁不斷侵襲而來的濁氣,竭力一按,污穢盡數散去,他破袖一揮,縷縷金光從那袖口牽動而出。
小寶靈周身流光溢彩,千絲萬縷金瑩纏繞,一股涅槃之氣就要衝天而起。
老頭兒作勢要拼盡最後一口氣阻擋那股氣息,可他卻連動彈都只是奢望。
“是福是禍呢?我贈與這丫頭天大機緣,最終還是沒能阻擋她早早夭折嗎?”老頭滿臉的悔恨與不甘,淚水噙滿了他蒼老的雙目。
乍有一劍宛若神明降世,
蕩平方圓濁氣萬千,一道光柱直衝九天卻被攔腰斬斷而止。
人未至,劍先至。
李痴兒一腳踹開了弱不禁風的大門。
一個血淋淋的不速之客,一個含笑死去的邋遢老頭,一個安然入睡的嬌俏女孩。
是這臨冬將要掩埋的,最荒誕的畫面。
————
李痴兒從小父母雙亡,一個無親無故又天生疾病的孩子,誰指望他能平安長大呢?
可以說,他從生下那刻起,便註定着活不長遠。
村子裏卻有個老頭兒,自願擔起了照顧他的責任。
李痴兒七歲之前,這老頭兒都是寸步不離地陪伴着他成長。七歲之後,又理所應當地使喚着他幹活兒掙錢。
老頭兒愛喝酒,所以痴兒從未讓他那破葫蘆空過。老頭兒愛吃肉,所以痴兒的工錢大多都貢獻給了餐桌上每頓必有的雞腿。老頭兒愛說那江湖事兒,所以痴兒總會用心記下他的一言一語。
老頭卻不愛提他的過往,所以痴兒從未知曉他的名字。
只是當屋外響起那不堪入耳的歌聲“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美人功名浮生事,一入紅塵誤終身……”。在村們日復一日的叫罵中,李痴兒只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些苦,有些累,但很安心。
李痴兒十歲習劍,也是這無所不知的老頭兒所授。
他卻只傳了三劍,卻不是三個招式。
李痴兒三字總結為“馭”“破”“立”。
馭是指氣馭萬物,萬物皆可做劍。也是李痴兒習劍的基本功。
破是指一劍破萬法,萬法皆實體。這是李痴兒正追求的境界。
至於立字,卻有不破不立的意味。因為老頭兒告訴他,只有當你擁有俯瞰天下的實力,卻又將自己置死地而後生,才能達到這一境界,去追求世人不曾觸及的未知領域。
李痴兒從第一次握劍起,老頭兒就告訴他,他擔有救世的責任。
如此荒謬,但李痴兒深信不疑,因為那是老頭兒第一次嚴肅,第一次不顧灑落的酒,眺望北方。
……
藏劍山莊,養心堂。
“浣公子,李哥哥能醒過來嗎?”玉寶靈哭着抓住剛出劍池便匆匆趕來的浣雄的衣袖,低聲問到。
後者只是摸了摸女孩的頭,安慰道:“大家都說禍害遺千年,李白痴這次一定能安然無恙地醒來。”
玉寶靈重重點了頭。
身旁幾人卻都異常沉默,陸起若蘭看向老爹那面如死灰的樣子,知道這已經是回天乏術了。
“莊主,這位公子怕是扁鵲再世都無葯可醫了。”那山莊上妙手回春一絕的大夫望向陸雲松,歉意地搖搖頭道。
“胡說!庸醫!浣公子說李哥哥一定能安然無恙的!”小寶靈憤然發聲。
眾人不知如何是好。
一記聲音響起,“讓我來看看吧。”只見一身白衣飄飄,氣質出塵的中年人跨步而來。
包括陸起若蘭在內的眾人,可都未曾見過此人。
而聽到這聲音的陸雲松卻激動不止,當場老淚縱橫,就要俯身下跪,那中年人語不驚人死不休,“免啦,松兒,趕緊讓師叔看看病人。”
氣氛有些獃滯。
小寶靈卻搶陸雲松一步大叫:“伯伯快救救我李哥哥!”
……
一群人在外等候,小寶靈滿臉希冀地望向浣雄,後者也有難掩的激動。
屋內。
“果然如此嗎?氣運三劍,又是這種變態的玩兒意兒。江易芝,你可曾料想到,有人會以你劍法破你劍呢哈哈哈哈哈哈!我陸道馭一生只能望你項背,不過這孩子,怕是能與你這傢伙並肩而行,甚至超越你也不一定呢?”陸道馭狂笑不止,忽而又自言自語,“不過,除了他,我想沒人能有這能耐教出這小子了,哼,氣運之子,一個當年壓我一頭,一個又要我捨棄道行,補你氣運嗎?”
許久,眾人眼裏剛剛還氣機流轉宛若仙人的中年人,臉色蒼白地走出。
“成了么?”浣雄卻出乎意料地第一個開口詢問。
“師叔……”陸雲松正要開口,那中年人只是擺了擺手。
他緩步離去,只留下一個略顯落寞的背影。
眾人全都迫不及待,湧入屋中。
陸雲松稍作遲疑,嘆了口氣,轉身關上房門。
這一年,有人身負氣運,重燃了救世希望。
這一年,有人悄然落幕,不再是當年與劍道第一人齊頭並進的天驕之子。
世間再無江易芝,那少他一個陸道馭又何妨?
這一年的雪掩埋了很多,包括兩個江湖的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