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劍魁以死換生機 李痴兒為義離羈崖
懸劍王朝,近劍台。
悶雷滾滾,劍氣縱橫。
有一身紅衣長袍的年輕男子負手前行,緩步走向那柄高懸於頂的遮天巨劍,周身千道凌厲縈繞,竟是入不了男子三寸方圓。
倏地,一抹極小的黑氣凝如劍態,激射而來,輕易便破開了男子守勢,直指胸口,作勢要絞爛其心臟。
只是一退身側步,一記雲手,男子輕輕捉住那劍氣,猛地捏碎。一陣悲鳴振聾發聵,那柄巨劍顫抖不止,抖落出萬數黑劍,密密麻麻,欲要徹底催滅眼前人。
男子眯了眯眼,冷哼一聲,衣袖長袍隨風而動,腳尖輕點,騰空而起,躍向襲來的劍氣。男子踏劍前行,離眼前巨劍不過數丈,身後那些森然黑劍驀地凝如一體,男子探手一抓,便握住一柄滅世長劍,氣勢猛然拔升,一記蛟龍掛劍而出,手中長劍頃刻消散,一條黑蛟向巨劍撲去。
巨劍又鳴,像是嘲諷一般,忽地天雷乍現,化作長劍一落劈向蛟首。
蛟死。
男子倒在血泊中,自嘲道:“都說國門懸江劍,自此世間無太平。江易芝,你壓了整座江湖劍林兩百年,死後也要以劍懸世俯瞰天下人!那個可笑的五十載滅世遺言,可是害死了多少前來鎮劍的劍道天才,如今,竟是我也沒能做到嗎?”
男子吐出一大口血水,自知已是迴光返照之際,他卻又無力笑道:“不過,以我一人身隕,再換十年太平盛世,也不枉我走這人間一遭,哈哈哈哈!”
巨劍再鳴,恰如憤怒嘶吼,試圖阻止眼前這已是強弓之弩的男人,最後一次的反擊。
“都兒,你看,我這能算作那頂天立地的大俠了嗎?只是,我又食言了呢……”
一道劍氣衝天而起,這夜幕剎那間恍若白晝,這一劍,劈向了天上劍,續得人世十年生機。
這一夜,有人捨身濟世,有人紅妝嫁娶,只是那獨守空房的女子,註定等不到歸人。
……
一則消息很快便在懸劍城流傳開來,其勢頭不減反增,席捲向整座王朝,舉朝皆驚,舉世皆惋。
新劍魁公孫煜侯大婚之夜,奔赴近劍台鎮壓劍魔,卻身死道消!
有人憐惜那劍道天才的曇花一現,有人哀嘆納蘭女子的喪夫之悲,有人嘲諷那人年輕不知所謂,有人聽后打抱不平,悍然出手……但更多的尋常百姓、升斗小民,無一不是再次被喚醒了心中的恐懼,遙遙北望,紛紛猜想,那一柄必然會落到自己頭上的巨劍,快要落下了吧?
————
懸劍王朝最東邊,羈崖村。
村子中最破的草房裏,這些年一直住着一個家門不幸的孩子,姓李,不過孩子出生當天,母親難產死去,父親醉死巷口,還沒來得及取名兒,村子裏頭又大多是些沒讀過書的莊稼漢,只好由村長拍板,草草以“痴兒”倆字作名。
只有這被喚了十多年“李痴兒”的他自知,娘親死前曾在枕下放了塊絹布,上面有他素未見過一面便生死永隔的娘親清秀的字跡:身世如浮萍,飄飄何所依。娘願你生幸,吾兒李浮生。
李痴兒背上了行囊,其實無非就是幾件洗得發白、縫縫補補的舊衣,一路上的乾糧,和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兩貫銅錢。
他慢慢走着,走過幹完活摸黑回家時摔倒了無數次的泥濘巷子,給他死去的爹留下了一杯別離酒;走過村裏頭王嬸的燒餅鋪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感激地接過她送來的冷燒餅,
而是在她忙活兒時,偷偷放下了一弔銅錢;走過村邊兒裁縫店,狠狠踹了下平時囂張跋扈的牛家娃子的屁股,-在他娘欲要起身之際落荒而逃……
李痴兒就這樣走完了十七年間走過的點點滴滴,見了想見的人,然後,默然離開,像那個冬日的降生,是那麼孤獨,像夜裏緊攥着絹布,無聲地哭。
李痴兒最後來到了雙親的墳前,望着這座整潔的小山包,眼淚終於傾瀉而出。
他重重地磕了三下頭,便靠着墳頭訴說這些年來不曾對他人言語的無限委屈……許久,一記聲音響起:“想清楚了?可能會死啊。”循聲望去,有一老頭兒踱步而來,,在他身旁坐下。李痴兒露出一抹苦笑:“你不是說咱是兄弟嘛?為兄弟兩肋插刀不是天經地義嘛?”老頭兒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嬉皮笑臉,反而沉聲道:“痴兒,教你那三劍,切忌輕易顯露在他人眼前,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可……”李痴兒打斷道:“安啦!羅里吧嗦的,我早就記在心頭了。這些年沒有你,我早死了,所以,放心交給我吧。”他停頓了一下,“無論是否你真是為了今天,老頭兒,你的恩情我定會報的。”
李痴兒拿過老頭手中信袋,放在胸口布袋裏——信失人死,信毀人亡。
李痴兒起身,又接過老頭兒拋來的短劍,“嘿,老貔貅還挺捨得嘛!”轉身向前走了幾步,忽而又再轉身,給老頭兒豎了個中指!
“別死了。”
“你也一樣。”
老頭兒孤伶伶守在墳邊,恰如往後的歲歲年年。
他望向那個纖薄的背影,喃喃道:“不是孩子是翩翩少年郎了啊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