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親愛的現實
“老...老闆,再來一箱!”
一個看起來才二十一二的男生半趴在油澄澄的木桌上,滿臉通紅,雙眼都有些睜不開。
“哎呀,小安啊,別喝了,你平常也不喝酒的,今天喝這麼多。”
一個頭髮半白,穿着圍裙的中年婦女滿臉擔憂的從燒烤攤架子處跑來。
“李姨,你別管我,再來一箱!”
安康沒有聽勸,把手中已經空了的酒瓶塞進嘴裏,後腦猛的往後一仰,明明什麼也沒剩了,安康依舊喝的滿臉苦笑。
李姨還想上去說些什麼,被他的老闆王叔給勸住了。
王叔烤完手中的串串,兩隻手在身上擦了擦,拿起兩瓶啤酒向安康那走去。
“來,小安,我陪你喝。”
安康還保持着一些清醒,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身子慢慢抬起來一點。
“王叔,我喝不了了,我得早點回去,不然我媽擔心我。”
“李姨!結賬!”
剛剛坐下的王叔看着安康滿臉笑容的站起來,手中還拿着自己剛遞過去的啤酒。
王叔抿着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哎呀,小安啊,還結什麼賬,又沒吃多少。”
李姨皺着眉頭,略顯焦急的說。
安康搖晃着身子,轉了個圈,看到自己之前做的座位那滿地的啤酒瓶和燒烤簽子,又轉了回來。
“我有錢!我有錢!”
他突然的大吼讓李姨都被嚇了一跳,燒烤攤其他的客人都以為出了什麼事,起身想要幫忙,看到王叔擺了擺手又都坐下了。
“滴。”
安康拿着碎屏的手機掃着桌上的二維碼,手指如同小雞啄米,在屏幕上用力而快速的點擊。
“那個,小安啊,你這一頓飯真沒吃多少...”李姨試探的說到,“就不用給錢啦,就當李姨請你吃頓飯,奧,成不成?”
“啪!”
李姨的話音剛落,安康就把自己的手機拍在了桌上。
“李姨,卡里沒錢了,這手機你收着。”
安康帶着微笑,滿身的酒氣讓人不想靠近。
“哎呀,小安!你這是做什麼,我們在乎這點錢嗎?快拿着快拿着,待會兒就去樓上,去我家睡覺去,別回去了,奧,聽到沒。”
“啪!”
安康這次用力把手機拍在桌面上,本來就滿是裂痕的手機屏幕徹底碎裂開來。
“我有錢!我有錢!”
“你們不在乎錢嗎!你們!他媽的!只在乎!錢!”
安康如同被揭開舊傷疤的野狗,瘋狂的用手指點着李姨和無人的空間。
“小安...”
“跟姨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覺,什麼困難都會過去的。”
“過去...過不去了啊!”
安康望着走來的李姨,突然痛哭着跪下,一隻手抱着李姨,一隻手提着酒瓶。
“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們只要錢,我沒錢,我什麼也拿不出來!”
“姨,媽沒啦!我什麼也沒啦!”
“嗚嗚嗚...”
嘈雜的燒烤攤突然安靜了下來,無關的眾人願意為安康停下喧鬧與歡笑,這已經是最大的敬意。
“起來吧,小安。”
王叔上前去扶起安康,另一隻手想去把他手中的酒瓶給搶走,結果沒搶成。
“回家吧,小安。”
王叔拍了拍他的後背,要不是王叔身高只有一米六齣頭,
他就想着手臂搭在安康的肩上。
李姨看着遠去的二人,看着安康削瘦的背影,目光似乎一下子穿過了時間。
2006年時,安康六歲,他一次起夜上廁所的時候看見主卧里的父母全部醒着,父親頭偏着,翹着二郎腿,雙臂環抱於胸前。
母親頭髮微散,邊哭着邊笑着過來抱着安康,問安康怎麼還沒睡覺。
安康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他的父母就已經離婚,只不過一直沒有告訴他,直到他考上初中。
那是全市最好的初中,安康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和母親一塊出來,重新找了個地方居住。
2017年,安康十七歲,正讀高二,他接到自己父親意外死亡的訊息。
安康跪在黑色的墓碑前,萬壽山上的風很大,他只能眯着眼,點火的時候得把手幾乎完全罩住火機才能點燃東西。
也正是這一年,父親的死亡,改變了安康後面的一生。
在父母離婚的時候,安康是被判給父親的,只不過在法院判決后,安康的母親曾指着他父親的鼻子,說:
“你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如果你想讓孩子以後有出息,就讓孩子跟着我。”
安康的父親沒有回話,協議上的一些條款也從來沒有實現。
而由於法院將安康判給了父親,沒過多久,收高利貸的那群人就找上了安康。
2022年9月16日下午4:16分,安康的母親心臟病突發,經搶救無效身亡。
當時的安康正在學校,母親正在公司,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安康嘴角上揚,眼中流着淚笑罵電話那頭開玩笑。
電話掛斷的那一刻,安康瘋了,他發瘋般向教室外奔去,那一瞬間,只覺得周圍人異樣的眼光都不再如刀般,因為他已經沒有空閑的精力去在乎這些東西了。
這些無意義的東西。
李姨看着桌上的酒瓶,皺着眉頭這麼想着。
安康本來低着頭走着路,突然,他的餘光看到了什麼,目光有些顫動,而後猛的朝一個方向追去。
“小安!”
王叔大喊着,可不僅跑不過安康,無論怎麼呼喚也沒有反應,安康只自顧自的往前跑着。
“咚!”
“玖月!”
安康左手提着啤酒瓶,右手推開一家古典酒吧的木門。
酒保抬了抬眼,依舊擦着手中的杯子。
吧枱上坐着一位披着黑色大衣,紅色絲絨長裙的女人,二十幾平米的酒吧內,還坐着另外幾位看不清面孔的人。
聽到安康的大喊,酒吧內沒有任何一人回答他。
“玖月!”
安康想也沒想,向著吧枱前的女人走過去,一把拍在她的肩上。
“滋...”
玻璃杯底摩擦木桌的聲音讓安康猛的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女人的旁邊,眼前是酒保剛遞過來的酒。
安康搖了搖頭,扇了自己兩個巴掌。
在他的印象里,上一秒,自己的手才剛碰到黑大衣女人。
不對,還沒碰到她,下一秒就坐在了她的旁邊。
“玖月?”
安康側頭,望向身邊的女人。
被安康稱為玖月的女人,留着一頭烏黑的卷短髮,眼睛有着杏眼的圓潤,眼角卻狹長而上揚,有股說不清的韻味。
嘴巴顯得小巧玲瓏,嘴唇部分顯得有些小而薄。她的鼻子不算高挺,但是十分立體,鼻翼兩側有着顯眼卻又不大的黑痣。
顯眼是因為她皮膚如雪,又顯得紅潤,不如部分人化妝的那種病態的白。
“有什麼要說的嗎?”
她似乎沒有否認自己就是玖月,看也沒看安康一眼,非常平淡的問到。
“彭玖月,咱們認識多久了?”
玖月微仰頭,將杯中的酒喝下,沒有回答。
“我們從12年認識的,十年了,你不了解我嗎?”
“就為了這些債務,你就要和我分開嗎?”
“我高中就還了二十萬!我現在比高中有出息多了,我很快就能賺到足夠的錢!”
“為什麼不等我!”
安康的話剛說完,就發覺自己已經趴在了地板上,臉緊貼着地板。
他趕緊爬起來,驚恐的左顧右盼,而角落的那些人依舊沒有抬頭,酒保仍舊擦着杯子。
“我草,我他媽喝了這麼多?”
安康正會想着下一步幹啥時,玖月修長的食指瞧了瞧桌面。
他向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在玖月的身前擺着兩粒膠囊。
一粒膠囊呈紅白色,另一枚膠囊則是藍白色。
“我知道你心裏很累...”
“這裏有兩枚膠囊...”
“紅色的這枚...”
安康沒等她說完,上前就把紅色的那枚膠囊拿着往嘴裏一扔。
玖月先是一懵,精緻的臉龐上出現了少有的驚訝,而後略顯媚意的笑着說:
“真是急躁啊,都不等我說完嘛?”
“你就那麼確定這枚藍色膠囊...”
又沒有給玖月說完的機會,安康上去直接把藍色膠囊抓着往嘴裏扔。
這一次,酒館中的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酒保也減慢了擦東西的速度。
“咳咳咳!”
安康突然捂着喉嚨,猛錘胸口,似乎是剛才倆粒小小的膠囊將他喉嚨給卡住了。
“呵呵呵,我也是第一次見這種情況呢,不知道這酒對你有沒有用,還是快點喝...”
玖月笑着將印着紅唇的三角杯往安康的方向推去,可是話又沒有說完,安康的動作又讓她蒙了。
只見安康直接頭一仰,一口氣將自己帶來的啤酒給喝了個乾淨。
“咚!”
“彭玖月,就當我什麼沒說,就當我從沒見過你,從沒認識過你。”
安康重重的將啤酒瓶子放在吧枱上,對着玖月狠狠的說完話后,在所有人的驚愕目光下,大步流星走出酒吧。
“這種情況下,我們是不是應該把他給留下?”
一個離着吧枱比較近的客人起身,走到吧枱旁問道。
“不知道,這情況我也沒遇到過。”
滿頭白髮的酒保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就像機械人去當新聞頻道專業報道員。
“他很奇怪...”
玖月喃喃道,看着門口,雙目微微出神。
看着酒保和玖月這模樣,那客人也只能低語的說:
“還用你說...這特么跟個神經病一樣,能不奇怪嗎。”
“嗚嗚嗚...”
“玖月...”
剛在酒吧內放完狠話,安康就在小巷子裏一邊哭一邊向前走着“之”字,搖搖晃晃的向著他這一路的終點。
“啪...啪...啪...草!”
江邊的風太大,安康手中的紙煙一直點不着,他大罵著把打火機給扔進了江里。
他端坐在江邊的石頭上,嘴裏嚼着紙煙。
江的對面,燈火闌珊,似乎還有歡聲笑語瀰漫在霓虹的煙霧之下。
安康又咬了一口煙草,一根煙只剩下過濾嘴。
倒影的世界隱藏在江面,被他壓抑了多年的選擇卻浮了出來。
“呸呸呸!”
本來安康還打算嚼過濾嘴,剛咬一口就吐了出來,他拍了拍身子,撐着膝蓋起身。
他張開雙臂,閉着雙眼,衣擺隨着江風擺動。
“我恨你...”
“我討厭你...”
“親愛的現實。”
說完,安康猛的往水裏一紮,緊閉着雙眼,瘋狂的往江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