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浮雲征雁期可在

7 浮雲征雁期可在

浮雲拭空,北雁南歸。山高水長,阡陌縱橫。

關家壩某處,黑暗地牢裏,關着蓬頭垢面的一人,污濁捲曲長發散亂的披着,擋住了臉。血漬斑斑的破爛衣褲拖到了地上,單薄的身板瘦可風倒。他直直的盤坐在那,背對牢門,腳鐐手鏈卻比尋常的粗大了一倍,鐵門窗都是特別鋼材,防範之森嚴,如臨大敵,就是重犯都沒這等對待。如此大張旗鼓,讓人費解。

“哐~”沉重的門,一道又一道的拉開,腳步聲和車輪聲混合著響起越來越近。

一輛酒樓上菜的推車上擺滿了美酒佳肴,上面蓋着精緻的竹罩,被樂呵呵的小二推着,香氣四溢。兩名牢役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大搖大擺,低聲哼着艷詞小調,大搖大擺的跟在後面,不時搓着手,喜笑顏開,撿了錢一樣。

牢房裏,囚犯如同雕像一樣,一動不動,牢房高處的小窗投下暗淡的光,罩在犯人身上,勾出一圈細細的輪廓亮線。漸漸的,他亂髮遮蓋的額頭部位隱隱泛起一層薄薄的綠色光暈,那光暈近看若隱若現,稍遠則毫不出奇,泯然眾人。這時,小二的推車到了牢門前,犯人額頭光暈緩緩隱沒,背後看去,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沒發生。

牢門小窗撥開,一高個牢役墊着腳往裏看了又看,一切正常無誤。

“兄弟,你過去守起。”高個牢役吩咐。

“哦。”

推車框框啷啷往一邊推去,矮個牢役跟了過去。不知是什麼門被打開,又是一陣框框啷啷。如此重複幾次這才消停下來,接着就是一陣小聲的窸窸窣窣放置響動,停了一會,又是一陣叮叮噹噹的搖鈴似的細小聲。

“好了。”

“嗯~”高個牢役一點手。

“白爺,這是程老太爺給您的美酒佳肴,請您慢用!”矮個牢役恭恭敬敬的對着囚犯的背影說,按下旁邊機關,牢室里的一扇厚重的側門打開,隔壁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呈現在眼前,寬床厚被,陳設高檔。書桌上文房四寶備着,潔凈雅緻;圓桌上美酒佳肴擺着,香飄撲鼻。要是沒有親眼所見,沒人會想到,讓人聞風喪膽的地牢裏,居然會有這樣的上好雅間客房。

矮個牢役再一按機關,另一側門緩緩打開,一間秀麗溫香的女子居室展現出來,只見明窗淨几的房間裏飄出一股淡淡的熏香,含着柔柔的胭脂香氣,讓人只想放鬆下來好好的睡上一睡。裏面放着一個寬大的浴桶,熱氣騰騰。旁邊站着兩花枝招展的美人,輕衣薄衫,酥胸半露,嫵媚的望着白爺。一人捧着綾羅綢緞的華麗衣褲侯在一旁,一人手握浴巾,粉面含春的輕輕澆水。

“白爺來呀~!讓奴家來伺候白爺嘛~奴家什麼都聽白爺的~!”倆美人鶯鶯燕燕,吃吃淺笑,花枝亂顫,着實盪人心魄。

高個牢役趴着窗,歪着腦袋看得血脈賁張,口水直流,忍不住牢騷滿腹:媽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傻蛋?放着神仙日子不要,偏要坐牢!”牢役搖頭不解。

白爺沒有反應,像是睡了一樣。

“老爺說了,只要您寫,這些都是您的,金銀珠寶,榮華富貴,外面花花世界,隨您享用,請白爺莫要辜負大好年華。”心裏罵歸罵,高個牢役可不敢對白爺造次,只是耐着性子天天傳這些話,自己都覺得耳朵起老繭了,可也不敢少說一句。這些都是程老太爺遣人親自交待的,誰敢不聽?那不是老壽星想不開了么?早前,牢役每說一次,

都好奇一次:這人到底誰啊?能讓程老太爺這樣厚待高看。後來次數多了,就麻木了,關我屁事!上頭讓咋辦就咋辦,咸吃蘿蔔淡操心,腦殼有包啊!

那囚犯白爺不為所動,豪不理睬,仍舊雕像一般,簡直讓倆牢役懷疑他是不是都他媽坐化了!

多年了,兩牢役對此毫不稀奇,也早知道會這樣,但規矩步驟在那,一步都不敢少,倆人對着小二使了個眼色,三人知趣的走開了。

程家老太爺是當地的大土司,管轄一方,名義上服從官府,其實是山高皇帝遠的獨立小王國,什麼賣官鬻爵、私相授受、草菅人命在地方官府眼裏都不是事,朝廷都被內憂外患搞得焦頭爛額,哪有精力閑管?再說,程家一向會來事,該交的賦稅一文不少不說,各層官員都有不菲的進奉,而且,程家本身就有子弟在朝廷高就,這樣一來,稍微有點眼色的誰肯去得罪?誰敢去?程家在程家壩就穩如泰山了。可以說,在程家壩,程老太爺就是土皇帝,生殺予奪一句話而已。程家堡就是皇宮,連附近住的都是些有錢豪紳。程家堡的傳言很多,很誇張,據說裏面金磚鋪地,廁所鑲玉,奢華無比。也有人說在程家堡的人都是拿人蔘當飯吃,燕窩當粥喝。更有好事者添油加醋的吹噓裏面住有仙人,能起死回生,會騰雲駕霧。像這樣的茶餘飯後的談資天天都有新花樣,吹的人口沫橫飛,不亦說乎,聽的人張口結舌,心馳神往。

程家私立的牢房到底有多少沒人知道,連牢役換班進出都得矇著眼。莫說迷宮般的地下通道和五花八門的各種要命機關沒人知道,就是牢房到底位於何處外人都無從知曉。

地牢不比黑牢,程家的地牢關押的是有價值的重要人物,折磨逼迫利誘其次,管制才是重點,所以都是單間,即便如此,地牢也分等次的,像關押白爺的這種牢房據猜總共就三間而已,屬於頂級,並且彼此又各種隔離,機關四伏,且進出路線互不相通,有如迷宮,就是牢役都不敢亂走。黑牢則大不一樣,目的就是折磨整死膽敢違逆的刁民狂徒以儆效尤,因此牢房環境惡劣,混押混管,骯髒狹窄,關在裏面生不如死,加之還刻意允許探監,當然,進出蒙頭是必須的,這樣一來,整個程家壩都曉得黑牢的厲害了。而程家要的就是這種惡名遠揚,讓人聞風喪膽的恐嚇效果。

地牢的一處門口,擺着一張小桌,幾隻矮凳。倆牢役和小二圍坐着無聊扯談。

“那犯人到底誰啊?老太爺這麼賞臉都不要?”小二看着二十歲左右,卻是外面酒樓的老夥計了,因為被老闆信任,這才調來換前頭的這個送菜差事,新來不久的,很是好奇。

“噓~!不能打聽,這是規矩。小心腦殼!”倆牢役作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嚇得小二捂住了嘴。他倆負責這地牢也才五六年,來的時候都這樣的,只知道裏面的犯人稱白爺,上面還特別交代其他的事情不準問,否則殺頭!

小二臉都白了,想不到後果這麼嚴重,不敢鬧話了。幸虧自個是程家的遠房親戚,牢役也沒說出什麼,否則,搞不好今個就算交代在這兒了。他那裏知道,其他的,其實牢役也是真不知道。

“感謝哥子提醒,是兄弟我多嘴了。”小二作勢就要打自己嘴巴。

“哎~見外了啊!咱兄弟誰跟誰啊!”高個牢役手一虛揮。

三人心有戚戚,哈哈大笑。

“那,那個,小兄弟,那一桌菜~~”倆牢役就關心這口,至於美人,上面也有交代,敢碰,就地殺頭!

“沒事,老規矩,白爺不吃的話,你倆敞開吃,但一定要當著白爺的面吃。”小二也被交代過,原因好懂,證明沒毒。

“要得,要得,那老哥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三人哈哈大笑,鬆了口氣。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累死累活圖個啥?不就圖幾個小錢,幾個樂子么!小二酒樓的酒菜那是出了名的。

“哥幾個好福氣啊!坐着耍着就能掙銀子哦!”小二一半恭維一半當真,牢役的工作看起來如同躺賺,輕輕鬆鬆,銀子進包,哪像自己堂前廚后,跑得風車轉似的,還不能記錯食客點的餐單,稍有不慎,一出差錯,輕則扣錢,重則大耳巴子侍候。就這樣,都還有人排着隊爭這活路呢!幸好自己還算機靈麻溜,又跟程家多少有點沾親帶故的,不然,自己這位置早被踢滾了。

“兄弟莫要笑話當哥的苦哦,我們這活路哪有你天天大魚大肉安逸哦!”能在程家當差,算起來都是親戚,雖然隔得有點遠,很多人都一輩子沒聽說過,但都彼此心知肚明,表面客氣還是要有的。矮個牢役打了個哈哈。

“唉,講起來慚愧,為老太爺辦事這麼多年,還沒眼福見過老太爺呢?”高個牢役閑扯。

“誰見過?咱們不過是跑腿的。聽說就是老太爺的小輩們都很長時間沒見過了。”矮個牢役其實也是道聽途說,反正自個是沒見過。

“有人說老太爺都滿兩百歲了。”

“那不成神仙了?”

“可不?據說老太爺的好幾個孫子都上百歲了呢。”

“老天!他們是拿仙丹當飯吃么?”

“吹!仙丹哪有那麼多!有倒是有的,我聽在堡里當差的一個表哥家的外甥說,他看見堡中夜裏有人會飛!”

“又來啦!還數就你能吹!”

“哈哈,上次他也是把人家收風箏吹成是仙人下凡!”

“哈哈,兄弟你也可以噻!”

“哈哈,彼此彼此!”

“哈哈哈哈~”

三人口沫橫飛,拿着別人的事過嘴癮;眉飛色舞,提着別人的名號沾光,端的好不快活,可謂深得吹牛逼的樂趣精髓。三人嘻嘻哈哈,拉拉雜雜又扯了一會,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拐彎抹角走過去一看,白爺原封未動。

倆牢役對看了一眼,吞了吞口水,好事來了!

酒菜未全冷,依然香氣繚繞。倆牢役迫不及待的面對白爺入座,隨即不客氣的大快朵頤,包口包嘴,手忙腳亂,這樣的酒肉生猛場面,着實引人吞津。白爺還是一動不動,看都不看,如此心性毅力,倆牢役打心裏暗暗佩服,簡直不是人,確實自嘆不如。

“白爺,這酒菜好着呢!來整一口咯!”

“白爺,這酒好香好有勁哦!吱~~”

“白爺,奴家好想和你喝個交杯酒喲~來嘛~”

“哎喲,白爺~奴家好熱啊~”

白爺雕像一般,不聞不動,彷彿聾了瞎了一般不說,倆牢役倒是吃在嘴裏,看在眼裏,火在心裏。憋着一肚子火,想着:酒菜呢,老子笑納了,對面的美色你他媽也太浪費了,不如讓自己進去代勞代勞!這事老子不嫌累……嘀咕歸嘀咕,倆人可沒膽踏進白爺囚室一步,上面的規定可不是鬧着玩的。只是讓人疑心他到底是不是還正常,還有沒有氣?

一頓風捲殘雲,倆牢役心滿意足的挺着肚子,抹了抹嘴,出去按動機關鎖好門,隨後從白爺的牢房小窗遞進豬食一樣的發臭牢飯,搖着頭離開了,邊走邊嘆:“唉,見過倔的,沒見過倔成這樣的,何苦呢?”牢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覺得有美酒佳肴享用,有美人養眼,這樣苦中作樂的鬼日子也還不錯呢!苦的是,光看美人,滋味怪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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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十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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