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野鶴清鳴共翩翩
“哐哐哐!哐哐哐!”關腳村南面的一戶草房,一大早,院子柴門就被拍打得亂響。驚醒了屋裏正在床上懶睡的關術師。關術師是村裏的巫師,平常做些請神送鬼,招吉辟邪,占卜安葬的活路,還懂些藥物,見多識廣,深受村裡鄉鄰倚重。
“關伯!關伯!快,有人被野狗咬傷了!傷很重,快不行了!”門外焦急喊道。
關術師聽得一個激靈,救人要緊!趕緊下床胡亂整了整裝,抓過藥箱就往外跑。
村南到村西約有半里遠,沿着一條彎彎曲曲的土路,穿過一片雜樹林就到。
關木匠家的院子裏,擠滿了左鄰右舍。關腳村的村長關南伯安排大夥拆了門板作臨時病床小心放置好木匠夫婦,請了一婦女奶娃、燃了一盆火、用幾家的床單在屋內圍了一圈、四處熏起草香,剛準備好,術師氣喘吁吁的趕到了。
“讓下,讓下”術師進來一看,眉頭緊鎖,傷勢十分棘手。
“開水準備好了沒有?”
“在這。”術師經常給大夥治傷,大夥都懂得一些準備措施。術師打開藥箱,取出一包藥粉,倒入遞過來的一盆開水中,用一把陶勺在火上烤了一會,攪拌好藥水,水也差不多不燙了。“把傷口都擦洗一下。”南伯安排了幾個男女各種分別清洗傷口,木匠媳婦咬着牙忍着不吭聲,但木匠已不省人事。
“那幾隻野狗帶來了沒有?”“帶來了!”“把野狗的腦髓取出來!”南伯請了一位屠夫拖過野狗,用刀用力撬着頭骨下沿,“咔嚓”一聲,掰開腦腔,倒出白花花的髓。術師這時也在火上烤好了一個陶盆,放到桌上,加入髓和幾包葯,調成一盆灰色的葯漿,等到清洗好傷口,安排人分別用勺舀出小心的敷上,再取出紗布仔細纏好。這番忙碌才算告一段落。
“差不多了,就看他兩口子的命了。”術師擦了擦額頭的汗,噓了一口氣。“等木匠醒了,再打個蛋粥喂他。”
這趟忙完,左鄰右舍也放心了,村長和六虎爹商量了一下,把三條野狗都分了,三張狗皮歸六虎一家,狗肉大家平分,但多給了木匠家兩份。屠夫處理這些輕車熟路,麻溜的弄好,分均,已經天色黃昏,大家各自高高興興的領着肉回家忙活家務打牙祭去了。
“大夥要記得煮透啊!”術師不忘提醒。
“曉得了~巫伯!”大夥邊走邊笑邊答。
木匠院裏就剩村長,術師,和一位帶孩子的隔壁篾匠媳婦。村長搬了院子一角的木柴,燃了一堆篝火,屋裏屋外兩堆火,照得院子亮堂堂的。
山裡人家生活窮迫,什麼都缺,但柴火有的是。篝火熊熊,掛着的陶盆里熬着蛋粥,熱氣騰騰;烤着野狗肉更是香氣瀰漫。
木匠媳婦勉強起身只肯喝一小碗蛋粥,吃了一小塊肉,就再捨不得了,說要留給當家的救命。蛋粥對於貧困的關腳村山民來說,已經是難得的補品了,吃肉更是罕有的享受。
院裏三人圍着篝火而坐,吃着肉,很是快意。
夜幕降臨,星河橫天。
術師端坐着,兩手按膝,仰望着夜空,嘴裏喃喃自語,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南伯一看就懂,術師一向神神道道,這會看的自然是天上的那個咯。
“老巫,你真箇信那個?”南伯看着術師抬頭髮呆,曉得是老夥計又在搞他神秘兮兮的那一套了,於是朝上努了努嘴,打趣問道。
“嗯~?”術師不知沉浸在什麼夢裏,迷迷糊糊的。
月光灑下,把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淡淡的亮線,一眼看去,還真有點一種說不清的什麼高人的味道。
南伯不再打擾他,任他如痴如醉。篝火翻卷,火焰跳動,映得幾人臉罩紅光。火中不時噼啪作響,旁邊篾匠媳婦懷中孩子睡得很香,鼾聲細細可聞。
“動了,動了~”術師抬着頭自言自語。
“哦?”兩人順眼望去,夜空中,星光點點,皓月如鉤,一如往常,倒是月亮不遠上邊,一團亮斑,模模糊糊,看了半響,還是啥也看不清。
“老巫,啥動了?”南伯逗他,見他不答,神過手去,在他眼前來回的晃,戲弄傻子一樣,惹得一旁篾匠媳婦呵呵發笑。
“唉~”術師回過神來,伸手撥擋。
“老巫,你見到啥動了?”南伯饒有興趣的追問。
“唉~你們總是不信。”術師不喜別人巫師巫伯的叫他,但也拗不過鄉里鄉親的人多嘴多,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天城,天城有動靜,天城是真的。”術師知道大家不信,還是耐着性子說明。
“哦,天上真的有城?”南伯抿着笑着問。
“當然,老話說得好,舉頭三尺有神明,那神明可不就住在天上。”術師很肯定。
“在哪?沒有啊!啥都摸不到啊!”南伯舉手往頭頂上假意亂摸,又站起來跳着摸了幾摸。見南伯有模有樣的逗巫伯,篾匠媳婦也忍俊不禁。
“舉頭三尺有神明不是說神仙就住在我們頭頂三尺高的地方,是說神仙的觀察就在我們身邊,我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神仙的眼裏。”術師知道大家不懂,其實呢,自己也不見得懂得了多少。只是以前師父都這麼說,聽多了后,反正自己是相信的,準確的說,是自己相信師父。
“神仙沒事看我們幹啥啊?我們有啥好看的嘛?那個,世界上這麼多人,神仙看得過來么?”南伯心裏其實也願意相信神仙的存在,可誰看見過?他反正是沒見過,沒見過還怎麼信?
“這個看,是看人,是人心,是找人,選人的意思,這活路,不一定非得神仙親自操勞,也可以安排哪個代嘛。”術師繼續解釋。
“唉,老巫,聽你這麼一擺,想起來還蠻有道理的呢!”不得不說,南伯還真覺得術師講得頭頭是道的。
“神仙找人?幹啥啊?上天享福么?”南伯好奇了,覺得找人享福這事是不是閑得慌啊?
“福要享,活也要干噻!干好活路就有福享嘛!”術師想當然的循循誘導。
“那是,不幹活,吃啥喝啥啊!”這道理南伯懂,連連點頭。
篾匠媳婦看了看巫伯,兩人搖頭苦笑。
“我們做牛做馬的幹活,一年到頭累死累活能吃幾頓飽飯?程家大小腳不粘泥,照樣大魚大肉。”篾匠是有名的心靈手巧,篾匠媳婦耳熏目染也是心直口快,這世道,她一婦道人家一樣忿忿不平。
“有啥辦法呢?這些田地都是程家的,我們租人家的東西就得交租啊,交少了還不得租呢!”南伯又何嘗願意寄人籬下。
“我就不信這天底下的田地都是他程家的!”篾匠媳婦一家雖說吃的是手藝飯,租的地少,但也不能完全靠手藝吃飯,那活路畢竟不太穩。
“是啊,我們也想過去開荒,開出自己的地,但談何容易喲!能開的程家都開了,不能開的,都是些野獸亂竄傷人的害人地方,哪個敢去嘛?”南伯是村裡公認的有見識,對此事也是一籌莫展。
“除非,除非人能斗過獸!”術師搖頭插了一句。
“唉~”三人不約而同的長嘆。
院子裏篝火呼呼翻湧,熱浪撲面,點點火星伴着木柴炙裂聲涌騰而起,逐漸消失在夜空中。
“唉~哎呦~快,快~”屋裏圍簾里傳出虛弱的呻吟聲。
“他爹,你醒啦~”木匠媳婦十分驚喜。
屋外三人一聽,起身就跨進屋裏。
“哎~喲~,我的個娘~”關木匠剛翻動了一下,扯動傷口,忍不住痛,小聲叫了起來。
“木匠,別動,別動着傷口!”術師囑咐道。
“是,是巫伯啊~我,我還有救么?”關木匠滿滿恢復了神智。
“我看看。”術師轉身用陶勺在床邊火上烤了烤,輕輕順着傷口颳了一點血,靠近聞了聞,再放到火上烤,火焰中,勺里隱隱升起几絲灰煙。“好毒的畜生!幸虧救得早,還好木匠命大,挺過來了!”術師捏了一把汗。
“你去傷口刮點血看看。”術師拭凈陶勺在火上反覆烤了好幾遍后遞給了篾匠媳婦,然後轉身和南伯又細細查看木匠傷口,只見傷口有密密的細微泡粒涌動,傷口正以肉眼勉強可見的速度慢慢癒合着。“沒事,躺個三五天就好了,別那個就行。”
南伯怔了一下,拐了術師一肘。
“巫伯,南伯,感謝救命!”木匠身子不能動,眼中流下熱淚。
“鄉里鄉親的,都是宗親,應該的。”術師,南伯也很欣慰。鄉野窮壤,生活艱難,互相護持十分重要,多一人就多一分力量。
“巫伯,您看!”篾匠媳婦掀開隔簾,遞上帶血陶勺。
術師仔細查看了一遍,鬆了一口氣,南伯一見,裂嘴笑了,一口白牙,火光映照下,格外顯眼。
山村夜深,家家戶戶各自吹滅點點燈火,唯有村西一處,篝火明亮。院裏兩堆火都添加了柴,屋裏屋外,一夜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