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

松鼠確實對森林了如指掌，他們跟着它繞過兇險沼澤，飢餓獸群。眼下一行人正跋涉在林地西邊的雪山上，天光始終暗淡，好在雪花已變得輕柔。老人眯着眼，盤算着還有多久迎來極夜。

“極夜是世間生靈背負的詛咒，”古時賢者如是稱道，“大能者厭惡生命的醜惡，殘酷，貪婪。衪曾親臨世間，被愚民處以極刑。長父與曾經子女便宣揚衪的意志，從天而降擄走太陽。那日負罪者向衪哭嚎，因深淵從海中重臨於世。地上的作物皆當枯乾，死者從冥河爬起，向深淵獻上他們可憎的狂歡。”

老人是不信這副說辭的。他曾見過極夜，亦身處其中，沒有什麼從冥河中爬起的死者。至於作物凋零，這也不足以作為極夜是大能者詛咒的根據，任何人都知道那只是沒有光照的影響。不過話雖如此，寒冷與飢餓都將是極夜降臨的旋律。事實上，你要能辦到以上兩點，那死亡離你也不遠了。

“往年這時候天色可要明媚的多”松鼠湊過來，它敏銳的把握住老人的心思，這讓後者很不舒服。“不過擔心這種事是沒用的，依我看，阻止不了的事情就當它不存在好了。我們不妨談些更現實的話題，比如說，那座黑珊瑚島，我可是對它報着很大興趣。你一定想好了怎麼去哪兒，為何不說來聽聽？畢竟森林再廣闊也總會過去，提前為未來做準備能有什麼壞處？”

老人不想與對方深聊，但他知道，恐怕別無選擇。

他謹慎開口，“黑珊瑚之島在世界中央，周圍環繞着深不見底的淵海。世人皆傳那兒的珊瑚足以活死人肉白骨，這大抵是真的，因為已有無以記數的尋寶者慘死淵海之中。據我所知足以搏擊淵海風浪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虛無之船。森林盡頭就停泊一艘，它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說的也是，你的石頭封印不住那種傷口多久。不過奇了怪了，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我活了很久了。”對此他只能模糊以答。

雪山的兇險在攀登途中得以體現。不時滾落的巨石，驚天動地的雪崩，不過這些都沒帶來太多麻煩。實際上旅途正向好的一面逐漸轉化，山裡豐富的動植物給了他們不小驚喜。吃飽喝足后，即使病懨懨的太陽在老人眼中也多了幾分生氣。

這已是上路的第十五天了，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他們征服了雪山。翻越雪山不是什麼容易事兒，老人對此感觸頗深，不過他還是辦到了。此刻他正處在山腳下，身旁是你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宿營地。

連綿草場一直蔓延到山坡南端，靜靜流淌的小河被日光染成藍紫色。當下又累又餓的幾位旅人就搭起帳篷，死屍則注視着升騰的篝火。

“野兔可真不少，”松鼠一邊啃着兔肉一邊吹噓。很難設想它是怎麼逮到兔子的，但在火苗灼蝕下不斷滴油的兔腿不會騙人。“小兔子還想跑，我就這麼一撲，哎，它就着了咱的道兒。”女孩很快吃完自已那份，小手拽着老人袖子的同時還順帶蹭了不少油。死屍朋友依舊一言不發，好在也沒人指望它能講出什麼驚世駭俗的道理。

月亮爬上枝頭，松鼠希冀的抬起腦袋，“我說咱們講些故事如何？夜色，月光，篝火，還都圍坐一團，我真想不出來什麼比講故事更適合現在的氣氛了。”

女孩沒說話，但勾起的嘴角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松鼠和老人都沒放過這個細節，但明顯前者反應更快。“很好，有人捧場我就能從天南侃到海北。

為這位小姐鼓掌！我猜你大概還不認識貝爾西婭吧？”

老人不禁皺起眉頭，在森林中談論林中女王絕不是聰明的選擇。但他沒有打斷松鼠，他可要好好看看對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再說了，小六不是愛聽這種故事嘛。

“咳咳，貝爾西婭，大能者的左手，萬林之女王。她是曾經的女兒，古老的傳說稱她雙眼由長父親手取一萬顆星辰中最璀璨的閃光琱琢而成，秀髮更是一根便價值千金，她降生時鮮花都因羞慚而閉合七日。但美麗未必就一定是幸事，這話在曾經子女身上也一樣適用。”

“與貝爾西婭美貌相反的，是她如烈酒的脾氣，這位女王的衝動與美麗幾乎一樣聞名。她經常干一些錯事，但當她目光流轉之際，一切懲罰都會變成包容。這是恩典，可惜貝爾西婭不懂得謙遜，-直到自嘗苦果。因為一些早以不為人所知的原因，她與月亮爭鬥。貝爾西婭用她由星光所鑄的眼睛，讓月亮陷入了一秒鐘的失神，然後她當著諸位曾經子女的面，撕毀了敗者的臉。

“大能降下雷??之怒，將貝爾西婭禁足於林中。這無疑對月亮是不公的，從那時起月亮就瘋瘋癲癲，有傳言稱她與深淵交易，換來了受褻瀆的力量。這如今早以無法考據真假了。但貝爾西婭的子嗣在月光下逐漸變得瘋狂，因此在所有曾經之族中，森林最是詭異難明——或許這項殊榮該頒給月亮。不過這跟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比就太微不足道了。”

老人的思緒飄到更遠，他見過松鼠口中的曾經，但回憶卻跟前者所述大相逕庭。那是一片黑暗，他與她一同穿梭在迷霧裏。老人從未感覺自己的心臟如此有力的跳動，他絞盡腦汁，去回想身前女人的面容。回報他的是頭顱有如被撕裂般疼痛。

等到老人喘息着緩過神時，松鼠的故事也到了尾聲，“沒人知道貝爾西婭的結局，有人說她沉入永眠河，有人說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森林，更主流的說法是深淵在白晝之夜后大笑着奪走了她的靈魂。總之都是一群無稽之談，一個字兒都別信就對了。”松鼠打了個大大的哈欶，“說到底她怎麼樣關我們什麼事？我看得出來聽眾不是很滿足，但我困了。順道說一句，今晚誰守夜？”

兩道目光同時盯向面無表情的死屍。

河水靜靜流淌，篝火沙沙作響，月色溫柔平靜。拋開河對岸突然閃過的劍鋒不談，這是個美好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