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歸者
夜深人靜,晚風的呢喃驅使無形手臂浮動窗檯邊種養的綠植,綠植垂首,宛如在哭泣。
“啪!”
彷彿水囊爆裂的聲響,溫熱的液體在浴室的牆壁上展開殷紅鮮艷的花。
水霧瀰漫蒸騰,氣氛幾乎凝固,微弱難辨的光中地板上跪坐着一個男人,用粗糙的手捂着面孔,肩膀抽動。
血液加速,心跳加快,陰森、冰冷、絕望。他的臉色慘白驚恐,又糅雜着濃郁的難以置信。
而在他面前,是橫七豎八歪倒的無頭屍體,身上有的穿着女僕勞動服裝,有的穿着簡練的便衣,有的穿着考究的禮服。
屍體堆疊,統一的特點是頭部消失,身體隨着血液的流失而冰冷。
血腥味令人作嘔,刺激着男人的神經,他如墜冰窟——面前的屍體,他可以一一叫出名字並想起他們的面容:
穿着考究禮服的是自己的老管家本特利·巴恩,身形柔美如同鳥雀的是自己的妻子奧妮拉·塔雷斯,穿着女僕制式衣服的是被他好心給予工作的前工廠女工。
本特利·巴恩前天還偷偷幫他隱瞞背着奧妮拉·塔雷斯出去喝酒的劣跡,奧妮拉今天早上還笑容溫婉地向自己道別……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牆壁上血花被涼水沖刷淡去,這種殘忍與恐懼猝不及防,用煉獄都無法形容。
明明殷紅的血跡正在慢慢消失,他卻感覺這些血滴落在他身上,暴雨一樣。
“承認吧……死性不改的罪犯,社會劣跡的餘孽,你一直在試圖偽裝自己內心的扭曲,呵……”
奇怪變質的嗓音在他耳畔不斷念叨,瘋狂挑動他已經敏感到極點的情緒,這個聲音的主人用怨恨、痛苦連同生命的凋謝織成漆黑的網,罩住了他。
理智和沉淪搶佔着他抽搐的臉龐,讓他平時頗具貴氣的臉變得醜陋。他喃喃低語,最後聲音突然變得尖厲:
“不可能……不是……不是我……是你……不是我……呃啊……你這個惡魔!!!”
“別喊那麼大聲,把代罰者吸引過來可不是什麼好事,我可沒有你身體的控制權——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內心深處的願景。哈!哈!”
戲謔邪惡的聲音嘲弄着男人激烈的反應,末尾附上兩聲猖狂的大笑。
恐怖和壓抑中,男人喉嚨發出困獸般的嗚咽,雙手捧着一把鋒利精緻但血跡斑斑的獵刃,刃背被鑄造者勾出了一行小字:“贈奧妮拉·塔雷斯”。
“還用我提醒嗎?二十年前,你盛怒間殺死的前妻還有母親。第二天又裝出悲怒至極的假象去宣揚要找出兇手——當然,最終您只找了個替罪的可憐蟲,讓他替您承受了死刑。”
“子虛烏有,那都是你杜撰的!魔鬼!滾出我的身體!我是風暴之主的信徒,雷霆將會擊碎你的惡名,熾白終究會讓你為今天的罪書寫代價!!”
男人的鬍子都在顫抖,但瞳孔劇烈地搖晃。回應他的卻是近乎放肆瘋狂的嘲笑:
“哈!哈!我還記得您的前妻身體像摔碎的拼圖,先從脖頸開始滲血,然後是小腹……最後……全都滾出來了!哈!哈!不得不承認,您蠻有藝術素養的!先生!”
這種笑聲帶着魔力,比他手中的獵刃更加鋒利,狠狠地剜進了他的心臟,他用手擠壓着雙耳絕望得想要將其揪下來。
“你會拆卸,我會拼接。我們可以製造更好的玩具,不是嗎?直視你自己,將他們一一復活,您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不!不!”男人頭顱幾乎要磕到地面上,哀鳴逐漸轉變為嘶吼。突然,他從自己的胸前揪下風暴之主教會的聖徽拍在地板上,從衣服內兜中拔出一把泛着冷漠銀光的左輪。
左輪的槍口不帶任何感情地注視着男人的太陽穴,直接鑄造的線條容不下半絲笑容和婉轉。
手指顫抖瑟縮,可時鐘上的鍍銀分針轉過兩輪,都沒有出現打破靜夜的槍響。
扳機也許是鑄造的時候便設計成了和槍管一體,至少那根手指徘徊了很久都按不下去。
“哈!哈!先生,太有趣了!就算您現在擊斃自己我也能安然無恙,更何況你根本就沒有這個決心!”
……
刺鼻的氣味在浴室門打開的剎那翻滾而出,男人臉上還殘留着淚痕,但表情已經恢復平靜。
他現在臉上的線條就像剛才注視着他太陽穴的槍管——直接鑄造,容不下半點笑容和婉轉。
整理着衣服,宛若無事發生。他遵循着平時的習慣去泡了咖啡,躺在沙發上,膝蓋上放着書,眼睛卻盯着寂靜的窗外。
喉嚨蠕動,他將書放在一旁,起身撫平剛剛坐下產生的褶皺,重新打開了浴室的門。
血肉消失不見,地板上暗紅的液體繪製成一個猙獰扭曲的不對稱圖案,由糾纏的樹枝與薔薇構成。
圖案中心斜躺着一個宛若嬰兒,頭部畸形腫大,面部鑲嵌着五彩斑斕紐扣的詭異生命體。
他的眼珠中光彩內斂,似乎閃過一個殘缺的人影,腦中出現兩個人的面容:
一個眼睛呈現清冷的平靜藍色,面部若有若無的微笑增添着幾分書卷氣。
一個中等身材,黑髮褐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