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捉迷藏
“伊蓮娜!你在哪!”
“伊蓮娜!快回爸爸這來!”
卡西迪和喬治焦急地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先生,你剛才看見過一個穿米白色襯衣、灰色長褲、棕色披肩發的女孩嗎?”被突然抓住的路人茫然地搖了搖頭。卡西迪的眉頭越皺越緊,這個小姑娘到底跑哪去了?
兩個小時前。
今天的遊客明顯比昨天多了不少,也許是因為長相奇怪的兔子被其他人發現的緣故,卡西迪現在正忙於幫着給遊客們檢票。一個一身上班族裝扮的人來到面前,從上到下仔細審視着他,卡西迪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請出示您的票”,男人聞言遞過兩張印花紙,卡西迪這才發現,男人的臂膀上還緊緊地攀附着一隻手,手的主人發現卡西迪在看她,怯生生地退了一步躲進了男人身後的影子中。
男人看出了卡西迪臉上的不解,解釋道:“這是我的女兒伊蓮娜,她有些怕生”卡西迪笑了笑,撕下副券對二人進一步說明:“進場之後一定要保證您女兒和您待在一起,園內猛獸很多,千萬注意安全”“謝謝你,卡西迪,我叫喬治·哈爾,稍後還得靠您這位飼養員多看着點她,雖然她怕生人,但是她很喜歡小動物”。
卡西迪點了點頭,在二人身後觀察着小女孩的形貌,一塵不染的長衣長褲,柔順的黑色長發上別著一個小巧的黑色發卡,臉上一點多餘的塗抹都沒有,儼然一個從不越雷池一步的乖乖女形象。收回目光,卡西迪再一次嫌棄了一下自己胸前的身份牌,這種東西暴露個人信息倒是從不缺席。
第十次確認面前的白色生物耳朵和往常一樣潔白綿長柔軟之後,卡西迪確定了昨天珊迪那一套大象耳朵的兔子完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作劇,也難怪園長會讓他不做任何處理,畢竟要是連一個小女孩的隨口胡謅都要相信的話,這個世界怕不是已經被恆河沙數般的怪異現象和生物填充滿了每一個角落。卡西迪重新回到遊客的隊伍後面,今天不是傑西輪班,解說員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好員工,甚至讓卡西迪連對他稍微深入了解一點的興趣都沒有。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走到一個展區稍停一會,待到這隻無脊椎動物將它的眾多眼睛一一閃動完畢再向下一個目的地重複相同的動作。室內悶熱的空氣和躁動的觀眾讓卡西迪的注意力一點點地從眼前的景物偏離。那個米黃色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了卡西迪的眼前,珊迪·吉倫哈爾,充滿好奇心和想像力,不講章法、不宥陳規,倒是與剛進大學的他有些相似。拿着自己設計提煉出來的藥物讓小白鼠試毒,用控制變量法偷着在學校的仿真循環系統機械人身上試驗針灸和藥物的相互作用模式,雖然沒少因為這些事情受處分,但他也確實或多或少取得了一點成果。笑意慢慢浮上嘴角,又在即將露出牙齒的時候戛然而止。
珊迪·吉倫哈爾,他從哪裏知道的這個名字?
卡西迪感覺有點暈頭轉向,濃厚的困惑包圍了他,雙眼開始有些迷離,直到一隻手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渙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幫幫我,卡西迪,伊蓮娜不見了!”
“你說什麼?在參觀獅子區的時候她就不見了?”卡西迪驚愕地看着眼前這個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男人。連續見兩次這麼不靠譜的家長,卡西迪感覺自己就像中了個彩票大獎一樣,那小姑娘就是自己的獎品,還是一個不留神就能消失的那種。“剛才在獅子那,她跟我說她看見一隻白色的兔子跑了過去,
我想兔子也不會走太遠就讓她自己去追了”突然遊客們的讚歎聲和鎂光燈的閃爍淹沒了二人,卡西迪從擁擠的人群中勉強探出頭,才發現已經到了北極狐的展覽區。原本用來隔絕視線的幕布被解說員撤掉,遊客們的情緒也隨着這個動作達到了頂峰,“你看親愛的,那三隻小狐狸的毛皮就像從油畫中走出的天使那樣潔白”三隻狐狸,卡西迪突然反應了過來,向展區中定睛一看,原來第四隻北極狐所在的巢穴現在空無一物。
又一個玩失蹤的,卡西迪心裏暗罵一句,這要是讓園長發現這份工作肯定就保不住了。權衡再三之後,再加上喬治的苦苦哀求,卡西迪決定還是先找人,畢竟人命關天,萬一被獅子或者狼吞進了胃可不是說著玩的。然而兩人繞着園區搜尋了整整三遍,卻連一根髮絲都沒有發現。夕陽漸漸收束着僅剩的光輝,原本眾多的遊客現在也只剩下幾小撥還在拍照的背包客,儘管不願意,卡西迪也只剩下唯一的選擇了,他必須進入園長辦公區去尋找伊蓮娜。
員工守則第八條:任何員工不得於任何時間進入園長辦公區域,違者直接開除。
向喬治解釋完園內的規章制度,被迫繞了園區幾圈早已體力不支的他對卡西迪獨自進入的要求也沒有拒絕。隨着陽光從三角狀延伸至滿牆而後快速被摺疊,走廊門被卡西迪輕輕帶上,儘管園長辦公區走廊的門從來不上鎖,但受規則限制卡西迪也僅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讓長時間工作在破敗的展覽區的他吃了一驚。實木鋪就的雕花地板直直地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頭,少有損毀的牆面和室外長滿鐵鏽的鋼板大相逕庭。左右手邊是數扇緊閉的房門,落滿灰塵的球鎖講述着時間長河中他們未曾移動的過去。緩步向前走去,卡西迪觀察每一個角落,擰動每一個把手,回答他卻只有鎖芯轉動的呻吟而後卡在盡頭的細小嗚咽。
031、032、033。
眼神飄過門牌而後回望走廊中心,一幅龐大的畫作從地面延伸至天花板,大理石琢磨成的畫框如高聳入雲的立柱般將穹頂與地板硬生生撕扯出了距離,熊熊業火從畫底噴薄而出,鮮血翻湧在皸裂的土地之上,扭曲的面目上生長的倒置的器官,一橫一豎兩隻眼睛在腮處轉動,犬齒從天庭伸出刺破已然腐爛的血肉,缺少遮蔽的雙孔將灼熱的氣體貪婪地吸入,四條根本看不出骨骼結構的肢體死死地鉗制着即將刺入面門的矛尖,金屬的光澤在血肉的包裹下黯然失色,而順着長柄向上,若隱若現的光芒在空間中穿梭凝聚,在執矛者的雙手上迸發而出,長矛的主人身披細密縫製的鎖子軟甲,柔順的白羽覆於每一處鉸鏈,眉眼中滿含善意而不少銳利,在矛頭與矛柄的連接處,長畫被一條湮沒一切的黑色長線一分為二,黑與白沿着長矛流動往複將上下連結。黑色長線處上下跳動的筆跡分列在矛頭兩側:
追行深邃,碎棱離界;概無可免,幻現妄實。
卡西迪仔細端詳着這副長畫,觀察越是深入,畫中的世界似乎越是真實,黑色長線切割着自己影子的頸部,濃重的血腥味竄入鼻腔,若有若無的絮語在身後回蕩,卡西迪彷彿受驚的老鼠般轉身,
空無一物。
似乎空無一物。
明明根本什麼都沒有,卡西迪卻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窺視,視線從每一扇剛剛經過的門後向他投射過來,這種如此熟悉的視線讓照顧過無數猛獸的卡西迪產生了使他自己不寒而慄的猜測。
他是周圍存在的獵物。
他是踏入死亡陷阱的獵物。
他是即將被撕成碎片而後被貪婪吞噬的獵物。
左手邊一絲空氣流過,再次仔細探知視線的來源,卡西迪轉頭奔向左方。
左手邊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扇虛掩着的門。
用最快的速度將門關合緊鎖,來自門外的窺視隨着動作減弱了幾分,早已滿身冷汗的卡西迪這才放下懸着的心。
034。
推算完房間的門牌號,卡西迪開始觀察起這個一開始沒注意到的房間。被粉色花環纏繞的矮床、幾處散落的多色積木、排列在書桌上的洋娃娃,卡西迪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少女的閨房,紅木傢具和暖黃色的燈光驅散了外面的陰冷,一張大衣櫃矗立在房間一角。
就像裝載着好幾件掃除工具的鐵櫃一樣。
莫名的念頭閃過,卡西迪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這種莫名的聯想從何而來,正如突然打開一條縫的櫃門一樣不合常理。又一次的驚嚇讓他不禁倒退兩步,隨手抄起旁邊散落的衣帽架指向衣櫃。同樣的窺視從門縫中射出,濃重的危險氣息傳遍了屋內的每一絲空氣,理智告訴卡西迪門后絕非善類,而假如他此刻奪門而出,門外的存在也絕不會讓他好過。以一敵眾絕非上策,既然這樣那不如放手一搏,假如成功,他也許還能繼續在這間屋子內躲藏片刻。
將衣帽架當成長矛指向櫃門,卡西迪慢步向其靠近,隨着距離的縮短,卡西迪明顯感覺到腎上腺素在急速地分泌,心臟飛速地泵動着血液給每一個細胞,而黑暗中的存在也明顯更加危險。又一步,轉瞬之間,一個白色的影子從櫃門后直直襲向他的咽喉,早有準備的卡西迪手腕一轉,木製衣架與空中的肉體結結實實地碰撞在一起,而後塵埃落定,一隻美麗的北極狐在地上抽動了幾下,最終停止了動作,與此同時,卡西迪感覺門外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也一併消失了。又一個身影從衣櫃中閃出,將北極狐緊緊地抱在了懷中,眼中滿是哀傷。
“依蓮娜?!”
卡西迪剛要上前,卻聽身後門被嘭的一聲撞開。
“卡西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