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迫退出的醫學首席
序
首先是聽覺。
無音無調的旋律穿過空無一物的頭腦,低回徐響,流入虛無。
然後是觸覺。
粘膩稠重的水舔舐着綿軟無力的手臂,不腐不駐,永無激蕩。
最後是視覺。
黑色。
無盡的黑色。
割裂的黑色。
空無一物的黑色。
萬事萬物的黑色。
它之所見是真正的黑嗎?
不知,亦不思。
向黑翻滾,匍匐,蠕動。
那是它的歸宿,是它的舊巢,是它的終末。
最後一抹形態消散,
黑仍然是黑。
卡西迪就這樣一直注視着柜子下面。
柜子裏的最後一把清潔工具已經被他拿走,但是他仍然感覺柜子裏還有東西。
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或者說他幾乎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完全沒來由的存在。
一場車禍毀了卡西迪原本可以肆意描繪的人生,以他的成績原本可以順利進入全國最好的醫院並成為腦外科臨床專業首席,但是貫穿而入的鋼筋將現實撕裂成了碎落一地的損傷報告單。診斷結果出來的一刻他甚至都不能順利地將診斷書撕成碎片。僅僅是一塊金屬,他便再也不能自如控制自己原本精密如藝術品的執刀之手,甚至被貼上了精神損傷的標籤。前額葉的損傷難以修復,卡西迪從此再也不能踏上行醫之路。在治療過程中,抽搐、澹妄、夜不能寐不過最是微不足道的,那夜刺眼的遠光燈和刺鼻的乙醇血液混合物的味道始終在他的眼前不間斷浮現,並且最終在催眠手段的幫助下,他逐漸淡忘了這段記憶,最終還是得到了准許出院的許可。
如果不是社會難以容忍有精神病史的人,他也不會連止痛藥都買不起,缺少精神藥物對他而言是致命的。
於是他根據一張被隨意貼在一家便利店門口的招聘廣告來到了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動物園。雖然對員工的要求很多,老闆也每天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優厚的待遇還是將生活已經捉襟見肘的他留了下來,畢竟能找到一份工作就已經是上天對他的眷顧了,他還能有什麼奢求呢。
員工守則第四條:忽略來源不明的存在感,告訴自己那裏什麼都沒有然後立刻離開。
卡西迪將一本精裝的一冊子收進上衣口袋,默默將櫃門管好,提着水桶拖把掃帚向哺乳動物館走去。
哺乳動物館,佔地面積在全園居於第二,其中既有溫馴和善的兔子與良犬,又有雄壯威猛的醒獅與群狼,甚至還有幾頭亞洲象。在場館中心是品種稀有的北極狐,由於價格昂貴,園區只能承擔養育三隻的開銷,在其上花費的人力物力不計其數。卡西迪是該場館的專業飼養員,由於人手緊缺,保潔工作也成為了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長時間與動物們的接觸不僅使他們相互熟絡,更使卡西迪常常能感觸到心靈的慰藉,就像缺失已久的靈魂碎片再次回到身體之中,溫暖而令人眷戀。
將最後一顆糞便收拾乾淨,卡西迪抱起一隻兔子慢慢撫摸着它的白色毛皮。很奇怪,這隻兔子今天似乎一直在向猛獸區張望,鼻孔持續地抽動着,似乎在捕捉僅剩的一絲即將消逝的氣息,不安與躁動佔據着它,直到在卡西迪的撫慰下慢慢進入夢鄉。
關門,落鎖,卡西迪將鑰匙掛回腰上,拿出員工手冊默默核對着是否已經完成上面標註的要求。儘管園區的建築已經很長時間沒錢修繕,但是員工手冊始終保持着這種高質量的印刷和裝訂方式,人手一份。這也許是老闆囊中羞澀卻還想硬撐面子吧,卡西迪如是想。
最後確認了一次園區的電力供應,修復了一處似乎是被野耗子撕咬斷裂的線纜,卡西迪在今日總結上畫上了一個對勾。明天是動物園每月固定開業七天的日子,也是卡西迪來到這裏后第一次要面對遊客。一個月只開業五天,還能保證這樣的員工福利條件,從浴室走出的卡西迪最後望了一眼離員工宿舍不遠的動物園尚未點亮的牌匾,熄滅了二層小樓的燈光。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