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回 與子同袍（下）

自逢臨與阿蘭若拍板成交，獨孤緒即刻遣使通報沙缽略可汗；沙缽略可汗阿史那·攝圖聞說此事，怒不可遏，然而阿蘭若、匍利羽·麟、葛羅枝牙·納延命懸他人之手，一日不得酣眠，說不得，是以只得勉強達成和議，親自統率五千虎師勇士會戰。

突厥舉措暫且按下不提，只說阿蘭若服下解藥，思量七日，終於得出藥方。

“天山雪蓮、三菱草、龍膽草、制南星、川貝、全蠍、防風、白附子、香白芷、蟬衣、蜈蚣、野菊花、生大黃、生甘草、黃芩、黃連、黃柏、丹皮、青木香、許長卿、夏枯草、梔子、知母……”楊建中看過藥方單據，將信將疑地皺起了眉頭，他嘖嘖連聲，“這麼多？當真嗎？”

“其中許多是起調劑效用，”阿蘭若堅決地直視着楊建中，顯然並無半句戲言，“以保周全。”

楊建中心知匍利羽·麟也是要服一般的葯，阿蘭若絕無特意加害的道理。

於是，楊建中再無疑慮，當即下命製藥。

獨孤緒拖過一張木椅，坐在了阿蘭若對面，他取過藥單，湊到煤油燈下，細細地瀏覽過幾遍，這才抬頭問道:“這些藥材的道地產區……倘若兩兩相連，它們的匯聚點會是何處？”

說罷，獨孤緒推過一張泛黃且皺巴巴的西域地圖。

阿蘭若凝神慎思良久，取過筆來，在地圖上圈圈畫畫，統共畫了十餘個圓圈。直瞧得諸位將官大惑不解，楚岫雲也訝異地望向逢臨，逢臨卻蹙眉抱臂，冷冷地道一句:“瞧什麼瞧？”

只見阿蘭若目光橫掃過地圖，懸筆其上，自右向左細細審視着，時不時輕輕搖首，然後給某個圓圈塗黑抹去。

約莫一盞茶功夫，阿蘭若終於批掉了地圖上絕大多數的圓圈，僅留下一個。她指着那個尚存的小小圓圈，朗聲說道:“找尋到了。”

眾人聞言，紛紛湊上前去，楚岫雲趴在逢臨肩背上，探長了頸子張望，嘀咕着:“燕然山塔……”

此言一出，眾人即將目光聚焦於楚岫雲臉上，直瞧得他甚是不好意思。好長一陣沉默，阿蘭若當先說道:“正是燕然山塔。”

“師尊名諱，姓蕭諱宸，乃是‘不知道’首腦蕭不疑的祖父……”楚岫雲低眉思量，兩道劍眉絞在一起，“他生前曾提到過，漠北的燕然山塔，是當年冠軍侯竇憲潰敗匈奴北單于之地；再後來……前梁滅亡，鄴城王逃遁於此……”

“貿然進攻，只怕無益，”逢臨回憶起來蕭不疑的手段，心中頓生煩憂，“武林高手境界至臻，也無非是摘花飛葉即可傷人；這個混賬蕭不疑，肉身作壘，化氣為刃……另外幾名護法，也都絕非俗類。”

楚岫雲聞言，心中直犯悒鬱——鎮靜如逢臨也亂了陣腳，楚岫雲則更是愁眉緊鎖。

屋中一片死寂，好似就連空氣都凝固了。

楊建中輕咳一聲，試探問道:“我說……解藥已搞到手了，這仗，不如作罷。”

“不行！”

逢臨、楚岫雲、麟異口同聲地反駁道。

三人一氣，直是給楊建中唬得不輕，他支支吾吾地說道:“若為了三名俘虜，折損我軍千百士卒，多有不妥……”

獨孤臨扶額沉思，許久後方才言道:“逢將軍、楚少俠、匍利羽君，楊將軍所思所言不免魯鈍，卻畢竟有些道理，還望斟酌……大局來看，此仗……確乎理應不打。”

楊建中頻頻點首，以示認同。

“古人有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前廢黜逢將軍權位，改用北雁南飛，以致於誤了戰機、釀成大禍……”獨孤臨注視着逢臨，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低下頭來，“逢將軍啊，此次出兵與否，由你定奪。”

一時之間，眾人又將目光挪向逢臨。

逢臨沉吟許久——一來，他本就計劃亂軍之中佯死遁逃，從此回歸故國；二來，便是蕭不虞了……

小鸞……

八年前，陳叔陵血洗獨孤王府的那一夜，逢臨眼睜睜地看着小鸞慘遭毒手……

那個聲音、那個相貌……

不會錯的！

如若都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

難不成，其實小鸞還活着……？

想來也是……當時……逢臨並未確認小鸞已死。

他逃了。

劫後餘生過後，他便逃了。

從此，逢臨苟活於世，整整八年。

“厲兵秣馬，預備遠征！”逢臨毅然站起，凌厲的瞳光掃過諸將，“全軍聽我號令。”

這一次，他不會再逃避了。

逢臨還不知道，直至六年後，這晚的抉擇還每每刺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