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回 弦斷誰聽(下)
話說岳劍平方欲回軍,卻又偏偏遇上前來馳援的狼師,為首之人正是匍利羽·麟!
麟端坐於戰車之上,一言令下,箭如雨落。
“回馬!!!”岳劍平清嘯一聲,隨即揚手舞劍,當面斬落數支箭矢;縱馬回首,卻又見得鷹師披火衝來,“西去!!!西去!!!”
岳劍平亂了陣腳,麾下隋軍亂作一團;兩面夾擊之下,邊軍幾乎死傷殆盡!
隋軍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亂鬨哄地湧向西方,也顧不得陣型,只是狼奔豕突。
岳劍平熟習“奇門八卦劍法”,劍術神鬼莫測,倚仗神技在身,起先尚可一戰;心下一亂,另加軍心渙散,一時間再沒了主意,只顧回馬遁逃。
吳振雄部眾已然全軍覆沒,楊建中也遲遲不至,岳劍平心中愈發驚惶;再後來,他奮命地攘着面前逃兵,大聲吆喝不止,然而生死事大,無人願意開路,於是岳劍平慌不擇路,漸漸地偏移至邊軍方位。
“援軍!!!援軍!!!”
前線眾位將士高聲歡呼——既見楊建中前來支援,眾人加緊馬力,全速歸攏進楊建中軍伍。
一線生機照拂着眾人,給予絕境中的他們無盡希望——岳劍平疾馳猛進,渾不覺身後箭來!
“噗嗤!”
岳劍平中箭,周身一顫,險些落馬,他全無戰意,只顧收劍入鞘,雙臂環抱馬首,意欲固牢。
爾後又是數箭連珠,倒有半數刺入岳劍平背脊;終於,馬臀吃痛,岳劍平再也支撐不住,墜落馬下。
左驍騎尉士氣大挫,再無戰勝的可能,於是楊建中當機立斷,號令全軍:“撤退!!!撤退!!!”
狼師隨後便至。
“不必追了!”追至岳劍平身側,麟忽然叫停。
麟重傷未愈,不便親下戰車,於是指使護衛下車查看。
護衛翻過岳劍平身軀,探了探其鼻息,回首報道:“尚未死絕,還有氣在。”
“押上車!”麟抱臂西望,直至再也看不見隋軍蹤影,他嘆口氣,“不必追了,回吧!”
……
隋軍大敗,宣告着聯軍已然亡失幾近三成兵力。
對於這個結果,逢臨絲毫不以為怪。
自從此前遭受楊建中怒斥以來,逢臨再無滴酒可沾,是以雖然還算清醒,卻也整日無過便是倒頭大睡,簡直死人一般。
楚岫雲越來越搞不懂這個人,後來索性就不再去試着理解;眼不見為凈是個妙招,自從再不對逢臨抱有期望,這個人便順眼得多。
隋軍大敗的當天夤夜,逢臨翻來覆去,怦然作響,直是攪得楚岫雲睡不着覺,他怫然不悅地叫道:“你搞什麼?!”
逢臨不予回應,只是翻騰不休,好似離了水的魚兒一般:撲騰、撲騰……
楚岫雲一枕頭砸上逢臨背脊,“你夠了!”
“你說……”逢臨終於坐起身來,他將楚岫雲的枕頭靠在背後,雙手抱着後腦,嘖嘖連聲,“你說,這人咋就那麼賤呢?”
“你又中什麼風?”楚岫雲蹙眉,但覺眼前這人又發了癲。
逢臨自認無端被罵,側首看了楚岫雲一眼,繼續說道:“你打我、我打你,爭個不休……倒不知是誰動手在先,一個打了另一個,另一個便要還回來……如此反覆,子子孫孫,世世代代,見了面便要打……何必呢……”
楚岫雲思量一陣,只覺得逢臨說得並非全無道理,
是以再不爭執,只是抱膝傾聽。
然而逢臨卻緘口不言了。
“那你覺得,該怎麼辦?”楚岫雲問。
“我覺得……”逢臨悵望灰天,搖首太息,他悄然下了床,不知從哪捧出一張蒙塵的瑤琴,他將琴橫在膝上,撥弄琴弦,“起先一人原不該去碰另一個;既然打了起來,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便再止不住了。人們稱其為‘宿仇’……我對宿仇不感興趣,我的為人,向來只報私仇。”
楚岫雲默然。
其時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逢臨橫琴膝上,輕撫五弦——九霄雲黯,一曲銷魂。
千里星夜如洗,萬里琴音悠揚。
霽月清風,照拂着征鴻般的離人們——論悲戚,遠不如胡笳;論清亮,遠不如笙簫。
不過,古琴的樂音,在西域是聽不到的;對於這群萬里赴戎機的中原將士們,古琴的調調便是故鄉的風景——清麗又凄婉,琳琅又落寞。
如冰融,如雪霽;是萬頃的希望,是無邊的愁緒。
正如李淵所言,不論是陳是隋,大家都是遠赴萬里的漢人;同樣是離家遠走,在思鄉這一點上,大家都還是小孩子。
是以當下,陳隋聯軍營中窸窸窣窣,不時有人走出帳來,迎着皎月靜聽琴聲,爾後潸然淚下。
楚岫雲也聽得出神,他透過晶瑩的淚光、透過涼薄的夜色,望着逢臨的背影——漸漸的,他忽而發覺,逢臨並非無心,他也是個離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