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回 豈曰無衣(下)
在楚岫雲通稟事由期間,陳語盈始終一言不發,甚至也未再碰一碰茶盞,只是審慎地聽着,時不時點一點頭。
約莫一炷香時間,楚岫雲終於收了尾:“在下事已稟明,恭聆七公主明斷。”
“嗯……”陳語盈支頤凝思,目光鎖在茶盞中的浮沫之上,半晌不語,“也就是說,相較於為國從戎,你更甘願寥寥此生?”
陳語盈的概括可謂一語中的,雖說直白,卻也正是楚岫雲心中所想;可在他面前的,是大陳國堂堂七公主,怎可這般大逆不道?於是,楚岫雲沉默了。
“你……”陳語盈眼見楚岫雲並無答覆,心中揣摩透了八九分,是以開門見山,“你,不愛大陳嗎?”
陳語盈之言直截了當、一針見血,這是出乎楚岫雲意料的,他當下頓時便慌了神,也顧不上許多,竟爾直言不諱地答道:“我愛!可……可它已經……無可救藥了!”
楚岫雲心想,當逃兵是死,如這般慷慨陳詞也是一死,又有什麼分別了?是以又接著說道:“師傅他老人家,習武數十載,為官十年,守土一方,年逾古稀之後棄官歸隱,收了楚某為徒……”
“雖非傾囊所教,楚某私以為也未曾辱沒師傅門楣;楚某的畢生所學,無過於一個‘義’字,這是師傅教的,”楚岫雲重傷未愈,氣息不勻,當下口乾舌燥,遂喘息了一陣,“然而,當師傅被幾個狗官亂棍打死之時,‘義’在何處?!楚某為師傅報仇雪恨,反被官府緝拿歸案,羈押三載,‘義’又在何處?!”
一抹陰霾漸上陳語盈眉間,雖然仍是緘口無言,卻於無形之中平添一股不容置喙的倨傲。
楚岫雲的胸膛激劇地起伏着,他搖首太息,接著說道:“師傅他到死都在念叨着:‘高祖皇帝,他們欺負我呀……高祖皇帝,他們欺負我呀……’唉,現如今,大陳失了民心,再也不復往日,這是萬萬個龍翊軍也救不回的!百姓想要的不是開疆拓土,他們只想過個安生日子!——我說完了……”
說罷,楚岫雲便橫劍頸上,眼看便要自刎謝罪!
說時遲,那時快,楚岫雲方欲運劍自刎,陳語盈倏地站起身來,單手握住刃鋒,不再令其向前一寸。
陳語盈的指縫間滲出連珠似的鮮血,可她卻是不為所動,仿若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她正色厲聲道:“你要死便死一邊去,休要死在將軍府上!”
楚岫雲病體未愈,元氣敗脫,是以拗不過陳語盈,只得鬆手卸劍,不再自尋短見。
以楚岫雲這番言論來講,任是在理與否,總歸是要殺頭的。可陳語盈並未問罪,反是空手奪劍留下楚岫雲一命。
陳語盈雖然聲色俱厲,但實則並無半分殺心,方才一幅嗔怒模樣也無非是佯裝。
靜默良久,陳語盈入內取來手巾,仔細拭去血跡,重又端莊地坐回椅中,“去留自決。”
“我留下……”
陳語盈聞言一詫,又確認一遍:“你決意留下?”
“我留下,”楚岫雲雙膝跪地,虔敬地注視着陳語盈,“但是……萬望七公主開恩,允諾白姑娘歸去。”
龍翊軍一百二十人已是定數,楚岫雲與白羽綾註定可同留、不可同去,是以楚岫雲的抉擇是獨自留下。
陳語盈漸漸地對楚岫雲刮目相待,她淺淺一笑,言道:“那麼,你去催促白姑娘收整行裝,不必回來報告了;順道將逢臨叫來,我有話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