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寒鴉難渡（上）

娑啦啦……娑啦啦……

深林一隅，古木婆娑，老鴉叫寒……

青陽時節天氣已然溫煦起來，可偶爾的薄寒畢竟還是有的。喑喑啞啞的枯枝蟠虯錯雜在一起，篩出正午驕陽中較為晦澀的那幾道，齊整地摹印在錯綜的林間幽徑上。

霎然，黑鴉“嘎嘎”地聒噪起來，向不速之客們宣告自己於此的主權——眾陳國官兵身着朱裝、腰懸玄劍，各人不時向四下里張望着，單看架勢絲毫稱不上所謂銜枚疾走，反倒是一徑里氣勢洶洶地湧向密林深處。

娑啦啦……娑啦啦……

忽而，為首的疤面漢子猛地剎住，他環眼圓睜，死死盯着前路上倏然而止的足跡，謹慎地伏低身形，雙手悄然緊握成拳，側首向身後眾人示意。眾官兵盡皆隨之止步，右手紛紛摸向劍格，霎時間，十餘條白刃“錚”地出鞘！

娑啦啦……娑啦啦……

幾隻烏鴉如黑箭般從樹冠方向四散而去，神完氣足地抖落下幾根泛着金屬光澤的毳毛。

羽毛落地。

縛滿枯藤的古槐後轉出一剪瘦高的黑影，其一雙猩紅的豹眼滿溢着凶戾，直欲盯死來人，喉中隱隱發出“呼嚕嚕”的、野獸般的聲響。

娑啦啦……娑啦啦……

一員佝僂官兵淡然出列，不緊不慢地伸手探向腰間，抖出了一卷皺皺巴巴的黃紙，沙啞的嗓音興奮地顫着:“江湖人稱‘百鬼刀’……殺害並生食南安郡守陸清章大人一家二十二口……至今無蹤……”

“少跟他廢話！”一旁抹額束髮的少年抻抻手臂、扭扭脖頸，爾後傲氣一笑，一輪鋼刀在其手中迴轉自如，鋒銳的猩紅刀刃輝射出耀眼的凶光，“抓緊把手頭的活兒辦完，回去喝慶功酒啦！呀哈哈哈哈！”

“呀哈哈哈哈……！”

……

娑啦啦……娑啦啦……

默默無言……掃一眼遍地橫屍，輕拉一下繩轡，少女立馬於血泊之中，晃着一頭墨鬒鬒的蕙發環首四顧。落於身後的侍衛們焦急地揚鞭趕上來，為首一名劍眉入鬢的甲士壓低聲音央浼:“七公主，接下來交給小的們吧……”

七公主陳語盈仍翹首顧盼着，只是輕輕舉起一隻手，示意侍衛噤聲，“武功將軍蔣正飛，他死了嗎?”

“回報公主，”劍眉侍衛抱拳，而後側過身指指橫死在地上的疤臉漢子，“蔣將軍他……他犧牲了。”

“許大成和金中玉呢?”

劍眉侍衛吞口涎沫，瞥一眼被大刀釘在槐樹上的佝僂官兵，以及躺在血泊中身首分離的少年，他揩一把冷汗，“死……死了。”

“那——逢臨呢?”陳語盈手按佩劍，粉面微微泛紅，滿眼秋波游弋於方寸之間，卻又只是自顧自看着別處，看起來確是滿不在乎，然而其冷冰冰的聲調卻不自覺地回溫了些許。

“逢……逢將軍他……”侍衛們面面相覷，緊接着連忙跪成一排，劍眉侍衛更是當先叩首致歉求恕，“行蹤未定……”

“嗯——”陳語盈先是一愣，轉而又伸指輕點朱唇，想了想，終於揮揮手遣散眾人，“他死不了，你們去忙吧。”

一聲令下，眾侍衛四散而去，尋人的尋人、收屍的收屍——劍眉侍衛瞅準時機，獨身一個蹩進林子深處小解，剛寬釋了衿帶，身後便傳來一陣極輕微的翕動，劍眉侍衛側首察看:剎那之間，不知何物從天而降，墜到赤臉侍衛面前，即將着地時卻又劇烈地盪了盪，尚有餘溫的鮮血濺了劍眉侍衛一臉，他盡量“唔呃呃”地呻吟，聲音卻無論如何也沒能從喉間爆發出來。

血屍！一具血肉淋漓的長屍！

娑啦啦……娑啦啦……

劍眉侍衛頓覺一陣刺骨的寒氣從背後侵襲而來，回過神時，已然有一人悄然立於其身後，他卻絲毫沒有回首的勇氣，只是一個勁的觳觫不止，雙瞳激劇地顫抖着，稍不留神便瞥到了足旁的死屍，爾後又是不住地戰慄。

有那麼一瞬間，他多想大聲喊出來，卻苦於無力作聲。哪怕……哪怕一刀把脖子抹了吧！至少也強過受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

娑啦啦……娑啦啦……

那人一隻手輕輕搭在劍眉侍衛肩上，另一隻手則悄悄探向其腰際……悄悄的……悄悄的……

“錚啷”一聲清響，劍眉侍衛的佩劍已然被那人操在手中。又是欺身而過，眼見其人於自己面前晃過、直取公主，劍眉侍衛終於憋足力氣，渾身卻有如篩糠般高聲驚呼:“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