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秋雨綿綿
虞國,白頭山下,田山縣城,路人陸續被縣衙門牆下的緝拿告示吸引上前,交頭接耳。
那被緝拿者名曰李三腳,除光禿禿的腦袋外,其貌不揚,卻號稱天下第一大盜,在此前未曾有人見過其真實面貌,今不知為何竟叫一山野地方的縣衙給描像出來。但突來的秋雨殺了圍觀之人個措手不及,澆滅了那點剛燃起的獵奇心,紛紛抱頭鼠竄。只片刻間,那原本熙熙攘攘的縣衙大街便冷清下來,只餘三五個腿腳較慢的背影,在淅淅瀝瀝中狼狽遠離。
然而這時,此城中的另一條街道,卻仍熱鬧非凡,人群依然圍在小河邊集市旁一塊空地不肯散去。他們吆喝起鬨,不住朝着一躲在雜貨攤后,正喘着大氣的小男孩指手畫腳。那小男孩一臉稚氣,年歲不過十二三,卻要將一個年長几歲的霓發少年護在身後。攤位對面還站有五人,年歲也不大,皆是十七八的少年郎。
當中四個少年郎雙手撐膝,顯喘得不能再上前,那小男孩才順了口氣息,與身後霓發少年輕聲話道:“若男,一直被追下去不是個事,等會我先纏住這群王八蛋,你跑去那破廟等我。”
那被喚作“若男”的霓發少年也順了順急促地呼吸,輕輕“哼”了聲,道:“你這小身板如何纏住人家,等會若叫打死了,我可不會出銀子替你買棺材!”
那小男孩翻了個白眼,道:“嘁,還真會在乎那幾個棺材錢,我若真為你而死,怕你不要哭得死去活來。”
若男道:“喲呵,你倒是敢說,為我而死?如今弄得這般狼狽為何,還不是你小子手笨,才叫人識破了?可千萬別說是我教的,真丟不起這人!”
那小男孩瞥了眼一旁被掀翻了的“賭番攤”,呵呵笑道:“我手笨?怕是你沒承想,我用的手法是‘扒’,那幾個王八蛋為何搜我衣袖?”
這賭番攤是虞國街頭市井最常見的博彩小攤,看着賭起容易,就是在攤番桌上放大堆銅錢或磨好的小陶片,充作‘攤子’,從中揸出一小堆,用碗盅蓋上后,便分為‘一、二、三、四’四個點任人猜買。
開攤時,待揭去碗盅,用一根小竹竿將那一小堆攤子撥開,然後逐四個一堆,撥回到那一大堆里,看最後一堆剩餘多少,猜中者便得采。(比如買一,最後一堆所剩餘一粒,那便為中。)
但賭番攤能出千的手法卻有好幾種,光那小男孩熟練的就有三種之多,其一種‘分’,就是提前製作好一顆特製的攤子,外表看起來與普通攤子無甚差別,但可用攤竹的尖端將之一分為二,使一攤變為二攤,二攤變為三攤。
其二叫‘飛’,即手法比下注之人眨眼要快,從衣袖中飛速甩一攤子入攤堆中,以改變攤數。
其三是‘扒’,賭番攤的規矩是逐四個一堆扒的,但若是手快,便可將三個作一堆或五個作一堆,從而改變最後的攤數。
因此那小男孩只一說,若男便能明白,眉頭蹙起,想來也覺着奇怪,先前那小男孩一直用得手法是“扒”,根本無需動用藏在衣袖中為‘飛’準備的攤子,卻不知那幾個少年郎為何突然要搜那小男孩衣袖?但既已被識破出千,那多想也是無用的,回道:“反正你就是被人家瞧出來了,說那些還有何用,倒不如想想如何脫身。”
那小男孩聞言暗自不服:“你倒真以為那幾個混蛋能識破我手法?還不是有你這如花似玉的傢伙站在旁邊!別人就算不是歪打正着在我袖中搜出攤子,
難道就沒有其它借口找事?”但那口中卻道:“就按先前所說,我先纏住他們,你跑去那破廟等我,一會我便由那河道游回去,他們便不能再追了。”
若男急道:“這天時你還要下河?”
那小男孩道:“死不了,你還不知我水性好,唉..”眼神一黯,搖了搖小腦袋,道:“上次要教你游水又不學,不然還用那麼麻煩,出門時就叫你不要跟來......”
若男倒並非不願學,頗有難言之隱,聞言不免心煩,“哼”了一聲,道:“你還來怨我?”
那小男孩道:“不是要怨你,你心裏還沒點數,當是一年前吶?“眼神一亮,道:”你如今愈發地....就算是用那裹布纏緊胸口,人家那有心人還不是一眼便能看出.....”
若男眨了眨大眼,好一會才會意過來,瞥了眼自身那微微隆起的胸口,臉蛋一紅,急道:“你個混蛋在瞎說什麼!”
那小男孩嘴角一抽,心道:“要死了,怎會走神說起這些?”旋即改口道:“我說,我先纏住他們,你去那破廟裏等我。”
若男道:“不是這話,你先前說什麼!”
那小男孩裝傻充楞,道:“沒啊,就說這啊,什麼都沒說啊!”
若男氣得直跺腳,咬着貝齒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是不是偷看我!”
那小男孩哪會承認,不僅一年前初次見面時就已看出了若男是女扮男裝,還經常要去溪邊偷看人家洗澡,對那身材長勢瞭然於胸。不敢再說,索性一步上前,指着對面那為首的少年,“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陳多兒,你個王八蛋就仰仗着那些狗腿子是罷,敢不敢出來單挑!”
陳多兒正氣定神閑地在一旁觀看,聞言眉頭一蹙,身旁四人中便跳將出一人,那人尖臉猴腮,滿臉麻子,他也回“呸”了一聲,滿臉不屑地笑道:“與你單挑?陳兄乃堂堂本縣縣令的公子,又豈會自降身份與你這小老千單挑!”身旁三人皆附和道:“說的是,就你個小老千也配!”他又繼續道:“你就說是自個跳下河,還是等我們過去將你倆那出千的手砍去后,再將你倆扔下去!”
那小男孩“嗤”了聲,朝陳多兒繼續挑釁:“我還以為是個人物呢,原來只是個仗了勢的廢柴,看你那熊樣,我便讓你一隻手又何妨。”將一隻小手背負在身後,眼角眉梢儘是蔑意。
圍觀之人中有很多都曾在那賭番攤上輸過錢,得悉那小男孩會出老千,自然心有不滿,見此又是一陣噓聲起。那小男孩身形矮小且瘦削,陳多兒身形高大兼一身橫肉,兩相比對,高下立分,那小男孩卻還敢作勢要讓人家一隻手。
但他們看不清那小男孩身後,若男卻能瞅見,這時她見那小男孩背負着的手正悄悄將一根木棍塞入那寬鬆的衣服中,嘴角抽了抽,輕聲問道:“你什麼時候撿了根棍子?”
那小男孩輕輕“噓”了聲,道:“小聲些,莫叫人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