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沖虛經
陸籍坐在少年身邊,愁眉鎖眼,許久都沒再說話。
白宏輕揉起脖子,好像又回到那個看沈老頭倒穀子的黃昏:“在小鎮時我不是這樣的,雖然也很無聊啦,但從來沒有自殺的念頭。很奇怪,昨天晚上有,可現在又沒了。”
“我本來不想點破,可事到如今……”陸籍將手輕輕搭上少年肩膀,頓了頓道:“你命格輕賤。”
白宏側目而視:“你才賤!”
“命格,我說的是命格!其實你在十九年前——”陸籍狠狠勒住少年,最後聲音又戛然而止,“算了,找李寒華給你泡腳去。”
少年默默跟着。
半個時辰后,白宏又被浸泡在昨天那樣的葯桶里,只露了個腦袋,他其實挺喜歡的,很暖和。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透支的生命力不會因為你多吃多補就能回來,你命格輕賤,但所遇者不是超脫生死的無上仙人,就是能左右人間的王侯將相,他們往往隨意一個舉動就能改變你的人生。年紀輕輕看慣生死,不喜權財、不近女色,說好聽點叫太上忘情,說難聽點就是活膩了。”
陸籍抄着手,暗中對李寒華不停使眼色,示意她再添油加醋,使勁兒嚇嚇少年。
白宏好奇道:“沒猜錯的話,太上忘情是‘性’修行到極致吧?”
李寒華忽然說道:“對!可你不是主動修出來的,一半是天生,一半是無奈。凡修行者,磨難重重,可你所受磨難還遠遠夠不到太上忘情,再加上你的‘命’很差,所以就會有自盡的念頭。”
白宏感激道:“白宏多謝前輩指點迷津,雖說生死有命,但既已知道是這個原因,我以後不自殺就是。”
陸籍目瞪口呆,這他娘的也行?
李寒華搖頭道:“恐怕沒那麼簡單,不過你煉精境應該成了,慎思,活到四十不難。”
四十歲么?白宏眼睛裏忽然有了諸多神韻。
李寒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尋常氣海境活到百歲都不難,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她埋怨道:“要怪就怪陸籍,你本就缺陽氣,陽氣過多導致失衡又如何。就像中毒之人,吃了多幾倍的解藥,哪怕吃壞肚子,也比沒有了解藥強。”
陸籍噙着眼淚,可憐兮兮道:“怪我怪我,是我道行低微,好心辦壞事了。”
李寒華盯着陸籍,一副什麼都看穿的眼神道:“裝?裝,裝,你接着裝,你不答應那件事,我能把《沖虛經》傳他,我跟你姓陸,陸寒華,咋樣?”
白宏問:“什麼是沖虛經?”
陸籍跑到少年跟前,卻用着三個人都聽得到的聲音附耳道:“一部雙修大法,乖,別覺得難為情,洗白凈了和寒華姐姐學學怎麼做男人,往後就把雲舟那傢伙的燃命心法給扔茅坑裏,和朝不保夕的生活徹底說再見!”
陸籍言語輕佻,但李寒華聽了反而喜笑顏開,到了他們這個境界,生氣往往要比不生氣更難,所以顯然並非裝出來的。
李寒華直言不諱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陸籍緩緩嘆了口氣,鄭重點頭。
接着李寒華離開片刻,回來時已換了裝束,一襲修身的青綠道袍,頭戴蓮花金冠,鳳鳥抺額,只是憑那玉面桃花眼以及柳葉細眉、櫻桃小口來看,卻不大像個道士。
白宏心中直打鼓,好在對方並沒有脫衣服,而是取出個蒲團靜坐。
陸籍出門,在外面守關,不需要李寒華提醒,自個兒就乖乖閉了聽識。
屋內,李寒華雙目微闔,呼吸輕盈,肉眼可見的淡淡金光從竅穴流出,逐漸凝為水狀,覆映其身,整個人看起來似虛非虛,似幻非幻,變化不局。
只聽李寒華緩緩念道:“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
“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
“神歸則心通而性逸,形堅則氣固而命全。”
李寒華道袍飄動,軀體誘人,一縷縷金光懸在空中遊動,虛虛實實,變幻莫測。
白宏沒有刻意去記經文,真氣被金光迅速牽引至下丹田,逐漸凝為一顆拇指大小的金丹。和曬太陽的外熱內冷不同,這顆金丹似乎化身小太陽,讓白宏從內而外感受到溫暖。白宏意識漸漸模糊,氤氳霧氣從百會穴融入,直抵靈台,緊接着他就感受到無比窒息,像小鬼壓床,一次次用力衝擊,又一次次跌了回去,以至於精疲力竭。終於,白宏點燃下丹,猛地衝出,一剎那若羽化飛仙飄飄然,能模糊看見泡在葯桶中的自己……
心通性逸,氣固命全。
這就是沖虛經嗎?
神歸、形堅。
坐枱階上的陸籍已經吃下七八個橘子,其實先將少年陰陽二氣調整好,再跑來醉生樓,這事兒做的很不地道。大有先斬後奏,脅迫的嫌疑。一個不好就是李寒華“見死不救”,但事做都做了,到底他陸籍不是個東西,拿後生晚輩的性命裹挾她。
但話又說回來,他不一樣給對方一個機會嗎?
這叫相互成全。
李寒華出現在陸籍身後,若此時有齊國皇室在,一定會驚訝這位醉生樓樓主,從裝扮到相貌都和他們香案供桌上的畫像一模一樣,鸞姿鳳態。
陸籍有些醉了,低垂着頭平靜道:“我最近在琢磨一個問題,雨落人間,不偏不倚。可最上乘的‘道理’,永遠是很少人掌握。所以究竟是天道錯了,還是我們錯了。”
李寒華皺眉道:“這個問題,你剛修行時不就想清楚了嗎?你當時的回答是,雨落人間,可人間之水晝夜不息,奔流到海,化氣為雲進而成雨,周而復始。”
陸籍惆悵不已,“我再想想看吧,不急,那麼多年都過來了。”
李寒華指了指屋內,輕聲道:“我的想法是你乾脆狠心一些,一劍攮死他,他或許會感激你。”
陸籍眼皮兒猛跳,連說不至於不至於。
李寒華自然說著玩的,畢竟少年如今已經是她實際上的衣缽傳人,《沖虛經》實在太適合少年,先天元神強大,與經文大義相同,命缺也能靠經文漸漸彌補,大道可期。
陸籍忽然發問:“結丹了吧?”
李寒華眼睛驟然冷了下去。
陸籍連連諂笑,“那就好那就好。”
白宏是中午醒過來的,整個房間就像個蒸籠,滿是霧氣,一桶藥水只剩下二三成的樣子。藥渣還好,那些因凝聚金丹而排出的泥垢就令人作嘔了,他喊陸籍,沒人答應,不過卻有人打了桶清水進來。緊接着,昨天那個小丫鬟急匆匆將新衣物放在架上,又飛速離去。
這件衣裳樣式居然和陸籍的一樣!大體墨綠色,不過衣袖及下擺處多了些鮮紅條紋,還有竹枝紋飾。
白宏挺喜歡,但有些抗拒,最後無可奈何還是穿上了,總不至於光着身子出去,他又不是陸籍。
之後少年再不好意思麻煩別人,畢竟身無分文,倒欠別人天大的人情,好在欠陸籍的已經兩清!未來可期啊。少年打掃屋子的過程中,發現有用不完的精力,力氣也大了很多,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等終於忙活完,少年想提劍演練,結果找了一圈——劍丟了!
“陸籍!”
白宏怒氣沖沖在大廳找到正吃飯的對方,伸手道:“拿來!”
陸籍一驚一乍道:“呦,活過來了,看着挺精神哦。”
白宏握拳,擺明了一副你不還,老子就要動手打人了。
陸籍繼續耍無賴,嘿嘿笑道:“什麼啊?”
白宏又氣又笑,“我那把價值連城的寶劍!”
陸籍收了收筷子,板著臉道:“不給,先沒收了,等你把沖虛經練熟再說,我可警告你,要再沖我大呼小叫的,老子回頭就把楊寡婦霍霍了,讓你叫俺叔。”
白宏當場愣住,可說實話,其實以陸籍的人品和相貌,和楊姨搭個伴過日子,真心不錯。郎才女貌,還送倆可愛小孩,努努力還能再要一個。不過他雖做如此想,但肯定不能這麼說,陸籍嘴沒個把門,回頭給楊姨說些顛三倒四的話,那他就再沒臉回小鎮了。
白宏打肯定是打不過的,換了個話題道:“咱們兩個大男人,穿這樣出門真的不被罵嗎,你不要臉我要啊,至少換個顏色?”
陸籍笑出聲來:“就這樣,挺好,以後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兩人爭吵之際,李寒華從不遠處緩緩走來。
白宏立即起身作揖,感激道:“謝前輩……”一時語噎,救命之恩說不上,傳道的話該叫師傅,好為難。
李寒華虛扶一下,就在少年以為她要說一些客套話的時候,李寒華挺胸抬頭,用手輕輕摸着少年頭頂,然後平移至自己額頭,喜不自禁……
白宏臉色瞬間垮了下去,“前輩你肯定沒朋友。”
陸籍頓時不樂意,插嘴道:“喊她就一口一個前輩,喊我就陸籍陸籍,我該你的。”
李寒華坐下,輕輕笑道:“還是喜歡你喊寒華姐姐,前輩前輩的,聽着就老。”
少年撓了撓頭,由衷喊了一句,“寒華姐。”
李寒華摸了摸少年的頭,寵溺道:“乖,來吃飯,多吃飯長高高。”
陸籍整個一捶胸頓足,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