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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想像,我竟真會在日記里寫下如此重的詞彙。
“復仇?”
只是我確乎已許久沒吃藥了,自己也忘記那到底是哪班子仇,甚至連這姓名也只是隱隱約約,卻毫無印象。
日記本的后一頁,已經被撕掉了。
每當我想到我現在竟如此,如此健忘,我都無法阻止我的內心墜入這無底的悵惘。眼前的我竟如此陌生,陌生的可怕。我不知道我的過去,也不知道我的將來,甚至無法理解我現在正在做着什麼。我對於過去一切的一切都感到模糊而悲哀,在絕望中孤鳴。像一縷野魂寄宿在這具本不屬於我的身體裏,僅僅依仗吃藥和翻閱從前的日記來斷斷續續的回憶過去的事情……
而至於小雨呢?她是我鄰居家的女兒。她曾是我每日醒來以拜託塵世悲哀的唯一歡脫的信仰。我常常從卧室的窗口裏窺見她——這好像是極變態的——我承認,至少在日記中所記述的我確乎如此變態。
對於小雨,我還是有印象的。可至於這個什麼“仇人”,我還真無法回想起面容。
我決定返校了。
我決心在周四的上午十一點半,在內心的惶恐與不安做出抉擇——我走進教室——從後門偷偷進去的。那堂課上的是數學,所幸老師並沒有太過被我干擾,只是吩咐做題,又過了大約十分鐘便下課了。學生們的動靜卻要大了許多。絕大多數人是以一雙不可思議的目光盯着我的,他們空洞的雙眼投射出難以名狀而不可磨滅的驚慌,憤怒,詭異和恫嚇。
我的造訪着實嚇到他們了。
又有誰不會被我這樣一個健忘的行為詭異莫測的精神病瘋子所嚇到呢?
我將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此間我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因為我實在害怕就如此暴露在這眾目之焦點以下,我僅僅想逃離這個不安的地方——可這當然只是想想了。
我將頭埋得很低,不敢抬頭與任何人有任何視線的交集,本來安靜的教室因為我而變得嘈雜了。
直到下課鈴響,老師輕嘆了口氣,提着大號玻璃茶壺慢悠悠晃出教室,坐在我右方的同桌才試探着碰了碰我的衣角,擺出一副好奇的模樣:
“你已經兩個星期沒來了。怎麼樣?”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這糟糕的近乎空白未知的過去才算得體,只是含糊着:“還好。”
可我的視線很快便被我左前方的那個無人的座椅所吸引。
我偷偷問我這位好心的同桌,這裏坐的事是誰?
可她竟突然失了聲,連一旁的所有人也都屏住呼吸,什麼都不肯說。
趨於好奇,我徑直向那空座位走去,他們想要起身攔阻我,可太晚了。
我看見那桌子裏安安靜靜的沉寂着一個白色MP3,我的思緒漸漸被拉回殘缺的從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自我坐進這個教室以來,很少與人說話,除豬哥,飛宇——幾個從小玩到大的哥們以外。我好像一個啞巴。
眼看着枯燥無味的生活反覆重演,我左前方的那位姑娘便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最獨特的那一份精神拼圖。
她雖然與我同組,但畢竟不同排。我是一個內向的人,也正如她一樣。於是除開交作業以外,我幾乎無法再找到任何正當理由同她交流——之前也想過找她問題——這是豬哥的建議——但是我總是希望在她面前留下一個所謂“成績還不錯”的假象,所以始終拉不下臉請教她。
她與我是鄰居,我們的居所之間只隔着兩扇窗,所以也自然要搭乘同一輛車回家。
我收東西很慢,我的性格向來如此磨嘰糾結,所以那天傍晚我是最後一個上校車的人。
我很難形容我是最不幸的人還是最幸福的人。我只是爬上車,試圖找一個位置坐下,可要麼是墊了書包,要麼“有人了”。我從無數個搖擺着的頭顱中穿過,直到遇見了她。
她向里挪了挪,微笑着示意我坐下。對於這個熟悉的陌生人,我顯得格外拘謹甚至是恐懼。
可我還是腆着臉坐下了。
“謝謝你。孟……”我有些忘記她的名字了,這可是極尷尬的,畢竟我們還是同組組員……
“哈?孟湘語,你就叫我小雨吧。”
“嗯?嗯……”
我緊緊抱着書包,試圖迴避她那雙如仙幔般始終在我臉上遊盪的雙眸。-
“哈,你為什麼不把書包放下?”
“呃……因為……哈哈……嗯……我是,我喜歡。”
我的喉嚨里彷彿有火,一直燒到我的心臟,我的腦顱。
“哈哈哈哈,你好嬌啊!”
我不懂她的意思,但總之不像是形容男人的。我的火燒得更旺了。
“沒有!我不是……”
而我所收到的仍然是那可愛的像糖果一般的笑聲。
眼看着我無法迴避那雙迷人的如瑪瑙一般澄澈動人的眼睛,我只好閉上眼睛,戴上耳機,靠MP3暫時脫離這個尷尬而朦朧的局面。
“你聽的什麼歌?”
我被她溫柔的聲音再次驚醒。她在詢問我嗎?
“你在聽什麼歌?”
“哦……《回到過去》。”
我小聲地倉促回答。
“什麼?你也喜歡這首歌?我也喜歡周杰倫。哈哈哈。”
我驚喜地看向她發光的雙眼,她繼續用雙眼述說著:
“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聽這首歌。如果我們能夠回到過去的話,就應該會阻止這一切悲傷了吧。”
她眼裏的光漸漸暗淡了。
接着她偷偷摘下我左耳的耳機,與我共享這難得的靜謐的難以言說的時刻。她的側臉漸漸靠近我的肩膀,一陣茉莉花香穿過她的髮絲和她的耳朵。我的內心,漸漸被那燭看不見燒不禁的火苗偷偷融化了。
看着這個MP3,我久久不能回過神。直到同桌叫醒我。
“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