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到風來
倒頭便睡。
秦守安中午沒有起身,一直到屋外漆黑,廳堂里燃起了火燭,感覺到腹中飢腸轆轆,這才睜開眼拍了拍床邊。
三個丫鬟都在外邊守着,聽到動靜連忙進來,伺候着提鞋穿衣,端茶漱口。
這事兒本來做的習慣,只是當年小王爺年紀太小,又身寬體胖幼態十足,伺候他脫衣穿衣的時候,很少注意到男女之妨。
如今她們都嫁做人婦,已經知情識趣。
瞧着小王爺身子長開,渾身散溢着讓人臉紅心跳的男子氣息,肩寬胸厚,臂膀強健,不由得有些緊張,只顧得仔細做事,一句話都不說了。
秦守安倒沒有注意這麼多,穿好衣服后,來到偏廳坐下,看到桌上飯菜冒着熱氣,隨口問道:“換了幾桌?”
“三桌,你就醒來了。”
晗心連忙說道,給小王爺備餐,當然不會像普通人家那樣,一桌飯菜熱了又熱。
像這種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吃的情況,都是計算着飯菜最合適入口的時間,一批批地做好送來,變涼就直接撤下換上熱乎的新菜。
“按照你小時候的口味來的,不知道你現在吃不吃得慣了。”
月卿從懷中取出酒壺來,這等溫度的酒水,最是適合入口。
“口味沒什麼變化,還是不吃羊肉罷了,其他不挑……來來,坐下一起吃,我覺得你們現在肯定比小時候能吃。”
秦守安笑着招呼,“家裏准喝酒不……都喝點,回家就說是我非得讓你們喝。”
三人對望了一眼,只覺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某種溫暖又回來了。
小王爺對待自己人總是這樣毫無架子,否則以她們的身份,哪有和他這等身份的人物同桌用餐的機會?
儘管小王爺長大了,給人的感覺卻似乎從未改變。
依然如當年那樣親近隨和——僅限於他身邊親近的人,唐忠被一拳暴殺的事兒,她們也知道。
桌上推杯換盞,陪着秦守安吃完,晗心和月卿里裡外外整理了一番離開,留下懷瑜晚間值守。
“你晚上不回去沒事?”
秦守安知道晗心和月卿都是家中有小孩要照顧着,懷瑜家的那位似乎還沒鑽研出小人。
“沒事的,中午捎了信說以後住在府里,不能常常回家的事情。我家那位啊,不似小王爺你天資聰慧,全靠死讀書,讀死書,我不回去,他還樂的沒人打擾他讀書。”說起自家的書生,懷瑜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時候我還說要親自給你們安排婚事,沒有想到別人給安排了,不過看你們好像都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秦守安滿意地點了點頭。
儘管幼年時秦守安帶着三個丫鬟胡鬧,還讓她們穿上自己設計的衣服跳舞,但他終究不會像其他紈絝子弟那樣,一時衝動就把人家隨便玩玩壞了身子。
新秦算是風氣開放,但對女子名節依然極其看重,這些在王公貴族府上做事的女孩子,對主人來說卻是予取予求的玩物,大部分被要了身子也只是一時歡愉就再無後文,能夠善終的幾乎沒有。
那時他年紀太小,自然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年齡大他一截的她們收入房中。
現在她們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他時不時地幫襯提攜下,就可以讓這些兒時陪伴他玩樂的小姑娘們安穩地生活下去。
“其實若非小王爺的福萌,我們也未必能找到什麼良人。能夠伺候你,本就是我們的福氣。”懷瑜溫婉微笑,輕輕掩上了門窗。
“那我就拜託你們一件事。”
“噯,你儘管吩咐。”
“我今日殺了唐忠,其實不止是因為他惡仆欺主,犯渾來對付我。主要還是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常常找着機會就給我喂水喝,你知道他是要幹什麼嗎?”
懷瑜吃驚地看着秦守安,緊張地搖頭,雙手握着拳頭警惕着,似乎這並不是過去了的事,而是唐忠即將準備謀害小王爺。
“他是想要我多排小便,充當所謂的童子尿……至於他拿去是自己用,還是當材料售賣,我就不知道了。”
唐忠當時這麼做,估計還覺得一兩歲的幼童對他的行為不會留下任何記憶和印象。
秦守安卻是深惡痛絕,他記得曾經有個皇帝,就是被身邊的太監和宮女玩壞了,長大以後甚至不能人道……唐忠做的沒那麼惡劣,性質卻是一樣的不可饒恕。
“這混蛋,豈不是會傷了你的身子?”
懷瑜說完,正準備氣憤地大罵唐忠死不足惜,神色突然凝重,臉頰鼓了鼓,終於還是決定理解下,男人主動說這事兒肯定難以啟齒。
體貼地小聲問道:
“小王爺,你現在和我說這事,是不是想讓我幫你試試腎水是否充足,有沒有傷到那活兒?”
秦守安不由得坐直身體,驚得瞪眼瞧着她好一會,然後才打了她的額頭一下,笑出聲來:
“以前見過你拿着一本破醫書亂翻,就沒覺得你能學有所成,倒是擴充了腦洞,聯想豐富啊!”
“小王爺,我的腦袋上沒洞。”懷瑜雙手摸着額頭,有些委屈,又有些擔心小王爺的身子,眼睛止不住地往下瞄。
“我也不用你幫……唐忠用心不良,不過讓我多喝的水,劑量還不足以傷身。”
秦守安嘴角依然全是笑意,叮囑道:“我是想讓你們,把唐忠乾的這事傳播出去。”
一來告訴王府上下,他秦守安並非兇殘暴虐,無端端就取人性命,他殺的是該殺之人。
二來也能夠讓人想到,唐忠干出這種事來,既傷了王府的體面,更對世子心懷叵測,唐婉蓉算不算用人不察?
……
……
月到風來閣和海棠春塢遙遙相對,四層的閣樓可以俯瞰整個王府的湖光山水,也可以看到海棠春塢中燈火撲滅,靜謐安寧。
閣樓中暖爐燒的通紅,水爐里泉水沸騰猶如波濤,卻忽然有溶溶月色映照窗上,似有一輪滿月升起,原來是唐婉蓉褪去了長裙,準備更衣飲茶。
瑣碎事畢,唐婉蓉端坐在長桌前,沉思片刻,提筆寫信。
第一封信,發給郡海,密密麻麻寫滿了整頁信箋,只是寫完看了看,唐婉蓉輕聲嘆息,卻又把信箋丟進了暖爐中燒成灰燼。
重寫之後,卻只有寥寥數行,從抽屜中找了“月到風來閣主人”的印章蓋戳,再裝進信封中用火泥封口。
一個丫鬟從閣樓下上來,拿着第一封信離開,交給了樓下候着的披甲護衛。
護衛迅速離開內院,在馬廄中牽了馬匹,噠噠的蹄聲踏破了寂靜的夜色,向著南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