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燕南2軍暗穴攻,玉明朝堂亂0官
在富有蠻夷與菁國特色的大殿上,北燕帝緩慢地踱着步子,同時還伴有一兩聲嘆息,而殿外持刀的侍衛正在默默暗笑。
順德十年,朱明七月四日
北燕土,燕南城,燕南縣
戌正?日夕?閹茂
黑暗的城內在月亮的照耀下有了一絲光明。此刻的燕南城中萬籟俱寂,街上幾乎沒有人,只有身覆皮甲的北燕士兵。
他們排成長長的隊伍來回巡視街上的一舉一動,整齊劃一的步伐彷彿在提醒過往的零散行人:曌軍已經兵臨城下。
就在這一片貌似平靜的夜幕之下,燕南城角的一處院子中,白璞瑜抱着一隻褐色雀鷹,慢悠悠地摸着雀鷹背脊上的絨羽。
“這次可要靠你了。”
他站起身,猛然將雀鷹拋往空中。雀鷹在空中張開翅膀,輕輕拍打翅膀,乘着熱風飛往城外。
一股竊喜與興奮的情緒從白璞瑜心裏流淌出來,逐漸延伸到四肢百骸,讓他忽然之間感覺到疲憊像山一樣壓下來。不僅是那種連續神經緊繃數十年的肉體上的疲憊,更是心理上源自於解脫感的心力交瘁。
白璞瑜拖着沉重的步伐徑直返回屋內,把門重重地關上。
呼,白璞瑜吹亮火摺子,點燃了屋內的蠟燭,然後端着燭台坐在那張小小的床上。
他從床上的褥子下翻出幾張信紙,皺着眉看了看,一言不發地把信紙揉成一團丟進桶里,然後再次吹亮手中的火摺子,將信紙點燃。
望着被烈火慢慢吞噬的信紙,白璞瑜重重嘆了口氣。
“大曌萬歲。”
搖曳的燭火下,白璞瑜瘦削的臉頰格外紅潤。
在燕南城外的草原上,人顯得十分渺小,無論看向哪裏,都是一望無際。遠處曌軍連綿的軍帳隱約在山坳里模糊而難辯,帶着一股讓北燕人格外恐慌的氣息。
此刻的曌軍營中格外熱鬧,方子信望着漆黑的夜空,迫切的想要見到什麼東西,可夜色朦朧,他只能看見遠處影影綽綽、滿是赤色火光的燕南城牆。
“等什麼呢?”關漢白突然走在他的身旁,手裏提着那根三尺長短的虎眼鞭,遞過一張四方的小草紙。
“雀鷹放回去了。”關漢白淡淡道。
方子信與關漢白之前在玉明有過數面之緣,彼此都很友善:關漢白對待書生還是很好的,不像一些滿嘴糙話的小武官,只會打打殺殺。
不過關漢白是一個耿直的人,他直言不諱地說道:“你不適合在軍營里,每天忙於案牘的小文官更適合你。”
方子信暗暗佩服關漢白的敏銳,他接過草紙,尷尬的解釋道:“太黑了,沒有看見。”
關漢白清楚他之前的工作性質,他只是一個文官,不是他們這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武將。於是他也沒有繼續停留在這個話題上,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賢王在等你。”
方子信點點頭,默默將那張卷卷的草紙展開,草紙上用密語寫着幾行小字:北斗星下,西北向,地下一丈半,直行六里。
方子信眯起眼,把那張草紙揣在袖裏,抖抖袖子道:“賢王叫我何事?”
關漢白將鐵鞭別在腰間,輕聲道:“做了湯。”
“啊?”
周玉明看着面前銅鍋下的篝火,嗅着香辣香辣的味道,鼻頭一酸,打了個噴嚏。一旁的崔鼎滿臉是汗,正端着茶壺猛灌。
“番椒放多了。”周玉明又打了兩個噴嚏,連忙拿起一旁案几上的銅鍋蓋將銅鍋蓋上。
他和崔鼎、關漢白三人宰了只羊,將半條羊脊骨分開,扔到銅鍋里熬湯喝。
煮到半截的時候,周玉明提議放些胡椒、番椒,結果放番椒的時候,關漢白一個手抖,掉了五六段番椒在裏面。
“要不你吃點試試?”在三人獃獃的盯了羊湯片刻后,周玉明忽悠崔鼎說:“聞着味兒還不錯。”
他說的沒錯,番椒的香氣很沖鼻,香辣的味道使三人咽了口唾沫。
於是崔鼎試了。
他盛了一小碗羊湯,端到嘴旁吹吹,然後一飲而盡。在崔鼎喝下羊湯的五個彈指內,周玉明和關漢白一度認為羊湯是不辣的。
“辣不辣?”關漢白好奇的問道。
崔鼎搖了搖頭,面容如常。
於是他們也一人盛了一碗,美滋滋的喝下去。在羊湯入口的一瞬間,兩人立刻感受到濃烈的辛辣味,再加上胡椒的作用,兩人沒忍住,不禁將羊湯噴了出去。
羊湯噴出去的同時,一側滿頭大汗的崔鼎發出一連串的爆笑。
帳內立刻亂了起來。
“水水水!”
“水呢?”周玉明扒開茶壺,卻發現裏面是空的。
“崔鼎你就壞吧你。”關漢白吐吐舌頭,抓起一旁還省有半杯茶的水杯。
喧鬧了片刻后,周玉明想出了一個損招,他拍拍關漢白的肩膀,指使道:“你把方子信叫來,不能光咱們仨受罪啊。”
帳內立刻傳出一陣嘿嘿嘿的笑聲。
戌時三刻?日暮
曌軍大營,賢王帳
方子信掀開帳簾,慢吞吞地走進來,身後跟着捂嘴偷笑的關漢白。
前者剛剛走進帳內,便被周玉明和崔鼎一邊一個,一把摁在銅鍋前:“給他盛湯。”
方子信連忙從袖子裏摸出那張草紙,遞給周玉明:“暗樁來信了。”
話音剛落,周玉明皺起眉,立刻恢復了任事時的狀態。一旁的崔鼎也鬆開手,目光投向周玉明手中的草紙。
“嗯……”周玉明點點頭,站起身來。他抿抿嘴,似乎要說什麼,看了眼安坐着的方子信,吩咐關漢白道:“給他盛口羊湯。”
他眯起鳳眼仔細看了看草紙上的內容,一撣草紙,笑道:“燕南可破啊,崔鼎,一會兒叫上五百人,趕緊去地道口那兒開挖。”
崔鼎點了點頭,這種事一向是他負責的。
地道入口設在軍營後土坡的一處平地上,平面看起來像是一個面東背西的丁字形。入口開的很大,有三丈長寬,甚至可以讓四五個漢子並排走進去,一條由余土堆積成的台階直通地下。
地道才挖了有五六十步長,裏面隔二十步放一支火炬,此刻裏面正有七八十個士兵在幹活。
“噗!”方子信一口羊湯噴了出來。“辣辣辣!有水沒有?”
周玉明頓覺好笑,他微微一笑,對着崔鼎問道:“地道挖的怎麼樣了?”
崔鼎搖了搖頭,有些為難的回道:“挖了三十幾步就開始偏,而且也沒有幾把鐵掀……”
“軍里不是挖過地道的老兵嗎?把他們派上前指導。”周玉明皺着眉頭,煩躁的將手中的草紙揉成一團:“這樣亂挖可不行。”
他將手中的紙團扔進篝火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正在這時,一名滿身塵土的士兵來到了大帳前,衝著裏面張望。崔鼎注意到了他,連忙對周玉明走出門去,與那士兵交談。過了一陣,崔鼎回到屋子裏來,手裏捏着一塊石子,神色有些古怪。
“怎麼回事?”
“壞事了。”崔鼎將手中的石子遞給周玉明,後者立刻注意到了這石子尖銳的稜角。
崔鼎重重嘆了口氣:“草原上的泥土太薄了,我們開挖的地方土壤很多,但現在已經挖到了石頭,要麼就是和石頭一樣的硬土,沒法再往前推進了。”
“那就潑水!”周玉明很惱火,他給自己成了碗羊湯,打算潤潤已經乾涸的嘴唇:“周圍不是有河流嗎?打水,把土潑軟了挖!”
“可是……”
“沒有可是!”周玉明大手一揮,羊湯的辛辣讓他的嗓子有些沙啞,他急切地說道:“無論如何,一旬之內一定要給我挖進燕南城!另外,壘土也不能停,明日開始,派五十騎,把挖出來的土裝麻袋裏,讓他們扔在城腳。”
“項王那邊今日已經開始壘土。”關漢白忽然在旁邊說道:“聽說他們也已經開始挖地道了。”
“為了破城,都甘心做老鼠了。”周玉明長舒一口氣。
他微微合了合眼,卻突然覺出不對,便對着關漢白問道:“不對啊,他們沒有準確的方位,難不成瞎挖進燕南城?”
“這要是挖着挖着,挖到糞坑了……”關漢白在一旁幸災樂禍道。
“去去去。”周玉明擺了擺手,為自己盛了碗羊湯:“得加快速度,無論是挖土還是壘土,都要加快。”
崔鼎皺起眉頭,拋出一個讓所有人都頭疼的問題:“鐵掀太少了,挖地道的一些士兵已經開始用繳獲的彎刀開始刨了。”
這確實很難辦,北燕的冶鐵技術很差,連彎刀造的都很差,更別提鐵掀這種農用工具了。曌楚二軍翻遍了蟬默城也沒有湊出一百把,目下挖地道的進度嚴重受阻。
大帳內頓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崔鼎突然開口。
兩個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兩個人在這方面很有默契,這種默契在以前很多次行動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周玉明將羊湯喝凈的空碗放在案几上,眼神中帶着一絲笑意:“你是想把北燕的彎刀融了,再造成挖地道的器械?”
“沒錯。”
周玉明點點頭,斟酌了片刻回道:“我同意,但是就怕打鐵的聲音穿到燕南城裏,引起他們的警覺。”
“這個肯定不會。”一側的關漢白開口回答道:“且不說離着燕南城有五里地,光三萬人每日人喊馬嘶的,早把打鐵聲蓋過去了,傳不到燕南城裏。”
周玉明接着又詢問了一下具體的挖掘情況,崔鼎表示除了因為器械不夠而導致進度緩慢以外,沒有其他的問題。
“我軍防穴攻,是在城的高處設暸望哨,嚴密監視敵軍動靜,一旦發現有挖地道的跡象,如反常的土方堆積和濁水流淌等,立刻在城內相應方向緊貼城牆根挖井,五步一井或三丈一井,在井底放置新陶缸,上蒙薄牛皮,使聽力聰敏者伏缸偵聽。敵人開鑿地道發出的音響在地下傳播的速度高,衰減小,容易激起陶缸跟着一起振,因此用這種方法能夠偵測到地道的方位。”
關漢白嘆了口氣:“我就怕韃子們也用這招。”
周玉明皺着眉坐在一旁的案几上,對於穴攻這件事,他一直不大放心。主要是怕北燕人們有所察覺,還有就是怕地道挖的太細,攻城半個時辰也鑽不出多少士兵。
“先挖吧。”
“對了。”崔鼎突然咧嘴笑笑,興奮的說道:“半個時辰以前,北燕俘虜和咱們捉來的百姓,用屍體和沙袋把西北向護城河的一處給填平了。”
亥正?人定?大淵獻
曌軍大營后,地道內
黑漆漆的地道內,塵土飛揚,五六名赤裸着上身的士兵正在揮舞着鐵鍬、鐵掀拓寬地道、往內深挖。
“媽的!火把怎麼又滅了!小四,把火點上!”
一個什長把鐵掀中的土拋在半滿的竹筐里,吩咐一旁的瘦子道。
瘦子將腰間別著的火摺子拿出來吹亮,點燃甬道上插着的火把。
他們的挖掘行動很有章法,一共有十個小隊,每個小隊六人,一個小隊挖掘一盞茶的時間后就迅速換另一個小隊,如此可以保證在前頭挖掘的人手始終有足夠的體力,挖掘的效率也會最高。
還有一隊為搬運泥土的。他們每人一個籮筐,每隔一步站立,他們負責搬運挖掘出來的泥土,先用籮筐裝好泥土,再一筐筐傳遞出來,這可以保證以最快的速度把泥土搬運出來。
而地道每挖出來一段都用了木板和木柱對頂部和兩側進行加固,防止垮塌。這些東西都是從蟬默城內拆下來的,從那裏由運糧隊源源不斷的送來。
而地道的入口用大帳進行了遮掩,防止被北燕軍看出端倪,泥土也最運到外面,由其他士兵裝袋以便壘土。
“再挖寬點!”
在得到白璞瑜的來信后,崔鼎立即開始組織工作。
崔鼎找來十來個做過相關的事宜,有一定的經驗的伍長、什長,分配到個個小隊裏。
他們知道如何進行管理可以最大程度的發揮人手的工作效率,在崔鼎和他們的組織下,挖掘地道的工作很快就展開了。
一筐筐的泥土從一個巨大的帳篷里運出來,倒在一些地勢較低的位置,再由一些士兵將鬆軟的泥土裝進麻袋——這是用來填護城河與壘土爬城的。
“又熱又憋啊。”一名汗流浹背的士兵嘆了口氣,將籮筐扛在肩膀上,走出大帳。
崔鼎並沒有在現場觀看,他此刻正帶着三十多名士兵在大帳后的一條天然土溝里裝着土。
“崔鼎!別幹了,跟我去楚軍那裏一趟!”周玉明帶着方子信,兩個人都是一身鐵甲,正朝着土溝里走來。
方子信踢了踢那堆沙袋,隨口開了個玩笑:“這麼多的土,沒準也填不滿燕南的護城河。”
周玉明和崔鼎的臉驟然變得陰沉,崔鼎眯起眼,把一袋沙土扔在一旁,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去楚軍哪裏幹什麼?”
“探探項王的口風。”方子信從腰間摸出一顆五香丸,“也不知道等攻下燕南,項王會怎樣……”
他突然住口不說,這話可不能傳到項宇的耳朵里。
周玉明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冷笑道:“你的嘴很欠——該打!”
方子信的臉色唰地一下變白。周玉明那雙鳳眼剛才所閃現出來的眼神,實在是太過駭人了。
他不禁打了個哆嗦,用手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尷尬的辯解道:“是是是,賢王恕罪,在下失言了。”
夜晚的草原靜謐而寬闊。一望無際的清新碧波,密密層層的柔嫩牧草,平展地延伸着。那星星點點的楚軍軍帳在夜間顯得格外刺眼。
今日入夜後的主將帳內與往常不同,項王叫了季咘、陳嘉一幹將領在帳內商議事情。從戌初開始,一直到亥末,沒有一個人走出主將帳。
黑夜中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把帳的士兵猛然一驚,可看見當頭的是賢王后,他鬆了一口氣,走下台階拱手相迎。
等到周玉明等人走近,把門的士兵忽然才注意到周玉明身後居然還跟着個南蠻人的親兵,不禁投來一束疑惑的目光。
“你覺得我像是南蠻人嗎?”那個親兵故意問道。
“啊……”把帳的士兵沒料到他會這麼問,一時間不知道回答什麼好。
“放心吧,我不會渾身散發出瘴氣,因為這裏有項王的霸氣鎮着呢。”
那個親兵覺察到了把帳楚軍的心思,於是開了個玩笑。後者把這誤讀為是一種憤怒,嚇的擺了擺手,連連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周玉明笑了笑,讓那個親兵留在外面,帶着崔鼎與方子信徑直走進大帳。大帳內站着七八名楚將,上首的案幾后,項宇正在看着地圖。
“賢王來此何干?”項宇的臉色並不好看,他一直盯着地圖。
周玉明微微一笑,打趣道:“特來刺探項王軍情。”
項宇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周玉明看出不對,於是省略掉了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項王打算把地道的出口開在哪裏?”
項宇眯着眼睛,黑漆漆的瞳子裏滿是驚訝:“謝良、吳釗,把你們的想法說說。”
那一老一小兩名將軍站出來,講他們的想法與計劃講了一遍。周玉明聽完之後,皺了皺眉頭,問道:
“有把握嗎?”
“萬無一失,屢試不爽。”
周玉明的目光里閃過一絲擔憂之色,他琢磨片刻,開口詢問道:“倘若燕南城牆中放了大量的木柱,該當如何?”
吳釗極快地回復道:“那就只好再往內挖,或者靠着壘土爬上城牆了。”
謝良、吳釗的計劃是直接將四五條地道挖到城牆下,然後將城牆下面挖空,以木樁撐起,再在下面堆些木柴、乾草點火。火燒斷支撐木樁后城牆會垮塌,然後攻城軍隊通過缺口進城。
這個方法的確奇妙,四五處城牆同時塌陷,北燕軍勢必大亂。周玉明在佩服他們心思巧妙的同時,也在擔憂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北燕樹木稀少,儘是草原,按理說城牆全是夯土壘成的,可也不是沒有可能在城牆中安插了大量稱重柱。
“從明日開始,我們必須要佯攻了,讓北燕俘虜們扛着沙袋上,好歹也要壘點。”季咘擦了擦頭上的汗,即便是有些陰涼的北燕,夏季的酷熱也讓人心情煩躁。
他接著說道:“盡量讓北燕俘虜和百姓占較大的比例,我們的士兵不能在佯攻上有過多的傷亡。”
項宇終於將目光從地圖上挪開,望向周玉明:“賢王那裏準備如何?”
“地道已然開挖,挖出余土裝袋以用為壘土,另外,西北向護城河的一處已被屍體與沙袋填平了。”周玉明當即回道。
項宇眼光微抖,慢慢站起身來,詢問道:“你們的地道出口準備開在哪裏?”
周玉明微笑着:“暫時還不知道,只知道是城邊的一處小院裏……”
“你們在燕南有暗探?”項宇當即開口問道。
“不錯。”
周玉明如實回答道:“正式攻城時他們會和我們一起行動。”
項宇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周玉明在這時開口說道:“項王不若也挖兩條入城的地道……”
“不必了。”項宇抬了抬手:“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正要叫你來商議總攻時的計劃。”
周玉明轉轉眼睛,沉聲詢問道:“不知楚王打算怎麼攻?”
項宇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全軍出動,上走壘土,下鑽地道。無論你我誰先入城,入城之後都不要停頓,直入皇宮,北燕皇族盡屠!”
周玉明搖了搖頭。
“怎麼?你不同意?”項宇奇怪道。
“不是。”周玉明眼底閃過一道狠惡的光芒:“我是想說,應該連朝中大臣一齊戮盡——我可不想他們個個都立個大旗。”
項宇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敲了敲案角,輕聲回道:“這個可不行,你我管理北燕雖然時間不會很長,但是還是需要他們來指使草原各部的。只要各部想躲,這麼大的疆域,突威軍不會找到幾個部落的。”
周玉明微微點頭,認可了項宇的想法。燕南城破后確實需要這些大臣來穩定朝堂,不然草原各部必然會亂成一鍋粥。
留着的那些韃子可能也不會起太大的作用,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明日佯攻,你打算如何攻?”項宇詢問道。
周玉明皺了皺眉,輕輕嘆了口氣道:“先讓北燕人往上沖,以壘土為主,至於真正的進攻……我想還是要等一等。”
項宇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再次將目光投向地圖,片刻之後問道:“我們只攻兩門?”
“暫時是這樣。”
周玉明想了想,覺得不妥,便又補上一句:“等正式進攻的時候再說吧。”
順德十年,朱明七月五日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丑?寒氣屈曲?荒雞
文武殿內空蕩蕩的,此刻只有曌帝與華妃在,就連一向侍立在曌帝之側的蕭川、徐勇信也不見蹤影。宮女、太監更是全無。
“太子這段時間有點浮躁啊。”燭火下,打扮艷麗的華妃輕搖蒲扇,正為曌帝烹着茶。
曌帝此刻正靠在龍床上,龍目微睜。聽了華妃的話,他並沒有過多的驚訝,而是將手中盤的白玉放下:“年輕人嘛,浮躁正常,讓他折騰去吧。再者,汪白不也跟着瞎折騰嗎?”
“我是怕他們傷到朝廷的根本。”華妃將蒲扇放下,轉頭望向龍床上的曌帝:“這次要比上次捉貪還要厲害。”
曌帝撇撇嘴,微笑道:“根本?什麼是根本?除了白元駒、葉三川、李桂國這幾個剩餘的老臣以外,他就是根本。折騰去吧,這次玉明裡的腦袋掉的越多,國里的官們就會越安分。”
華妃微微點了點頭,再次拾起案上的蒲扇。
曌帝的嘴角不為人知的翹了翹,他眯起眼,看向壺底的火焰。
這次太子確實鬧得凶了些,但弊端無外乎只是多掉幾顆腦袋而已,而此次得到的好處相比要多的多。
第一,敲山震虎,殺幾個小官不足以震懾曌國數十萬名官員,於是司馬山這顆頭就顯得格外重了。司馬山的腦袋掉了,等同於告訴他們,曌國的俸祿不是那麼好拿的。
第二,這次的的確確是拔掉了不少毒瘤,以前有司馬山庇佑着,的確拔不了多少。而這次司馬山首當其衝的掉了腦袋,底下的人就好辦多了。
朝堂這次換血換的不錯,但不代表肅清了貪官。這東西,不可能沒有。有能力的愛貪,沒能力的也貪不上。
曌帝眯着眼,緩緩嘆了一口氣。對司馬山的死,他的確有些惋惜,但一想到司馬山的所作所為,曌帝不禁狠的一咬牙。
他太糊塗了!
貪墨、貪權,甚至在周玉明剛還朝的時候挑撥他當太子的心思。這些事曌帝都能忍,但司馬山獨獨做了一件最讓曌帝忍不了的事,他通敵!
正好太子要整治一下下面的官員,他這顆頭,自然要被摘下。
壺底的火焰靜靜的燃燒着,並不熱烈的火舌舔舐着青砂爐底,恰似此刻曌帝的心思,不緊不慢。
一枚枚芽葉緩緩潛沉至壺底,再漸漸浮出,順着水流的方向搖曳飄送,三沉三浮,茶葉微卷,就像是捏起的小皺褶。
華妃端起茶壺,開水向杯里一倒,馬上看到一團白霧騰空而起,慢慢地出現了一隻白鶴,這隻白鶴對曌帝點了三下頭,便朝藍天翩翩飛去了,再往杯子裏看,杯中的茶葉都齊嶄嶄地懸空豎了起來,就像一群破土而出的春筍。
沖泡之後,茶芽朵朵,葉脈綠色,似片片翡翠起舞,顆顆葉片卧底。
曌帝端起茶碗,不自覺的眯了眯眼。
一杯茶分三口,第一口試茶溫,第二口品茶香,第三口才是飲茶。呷茶入口,茶湯在口中迴旋,頓覺口鼻生香。毛峰的鮮醇爽口,碧螺春的清和鮮甜,雲霧的香馨醇厚,龍井的香郁味甘,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過……確實應該停手了。”曌帝微微合眼,悄聲道。
總不能一下子將朝堂上能用的人都換掉,罪過不大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曌帝心中清楚,這些事,太子自然也是明白的。看着吧,過不了幾天,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而這個時候,玉明的官員其實心裏都清楚,皇宮裏那位雄才偉略的陛下,並不會去糾纏於官場上具體的細節。
但有人會。
所以現如今對於他們而言,整個曌國官僚機構中,最可怕的地方,權力最大的地方,既不是各部衙門,也不是皇宮——而是西市曾經的劉府。
紫雲府衙就設立在這裏。它擁有着獨立的調查權、逮捕權,甚至在某些事件中,可以奉旨擁有審判權,而且沒有其它任何一個機構有權力監管它。
自從司馬山一死,曌國朝堂上猶如天崩地裂,失去司馬山庇護的貪墨官員惶惶如喪家之犬,拚命的想要洗凈自己。
而這個時候,紫雲尉們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一日之內,查抄十家重臣的府邸,逮捕二十餘名大小官員,連同行賄的商販官員,羈押、判處人員高達三百餘名。
府衙內有白元駒、薛平貴坐鎮,皇宮內太子爺虎視眈眈,空前的壓力迫使一些官員乖乖的主動上摺子自首。
曌國的官員們無比恐懼的確定,紫雲尉,是一隻沒有韁繩的猛獸,是曌帝、太子手上的秘密特務機關。不,應該說,紫雲府衙本來就是皇帝陛下擺在明處的特務機關。
這時太子宮中的書房內,正有着一番隱秘的對話。
“司馬山一死,下面的人很不安,各各都怕下一個是自己,再加上前一陣捉了那麼多人,人心惶惶啊。我怕再這樣下去,就真的亂了。”汪白望着太子,沙啞着聲音說道。
書房裏點着寧神的焚香,淡淡的香味泌人心脾,讓汪白感覺十分舒服。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紫雲尉們忙活,着實是累的夠嗆,在太子書房讓這寧神香一熏,頓時有些昏昏欲睡。
“皇上什麼態度?”太子問了個他最關心的問題。
汪白眯起眼,炯炯有神的眼睛裏透着一絲不確定:“皇上那裏……我說不好。我探過蕭川的口風,人家回了我五個字——皇上不關心。”
太子皺起眉:“不關心?”
“對。”
“不對勁。”太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案幾前踱了幾步:“我別的不怕,就怕父皇突然要找個替罪羊……”
汪白臉色登時一變,他有些尷尬的說道:“替罪羊不是有一個現成的嗎——何文靜。”
“哼。”太子搖了搖頭,踱到汪白身前,目光有些冷淡:“可這個替罪羊是皇上找,不是我……”
“那倘若先下手為強呢?”
太子神情陡然一怔,目下這個時候,確實要殺個人以安眾臣之心了。
汪白眯起眼:“就說他唆使太子殺了司馬山……”
“哦?”太子看向他,帶着嘲諷的語氣說道:“你給一個區區的大理寺卿扣這個屎盆子,你認為有人會信嗎?”
汪白抓抓頭,淡然道:“不需要他們信,只不過是做個樣子……”
“那我若是不做呢?”太子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汪白微微一笑,有些揶揄道:“不做……那可能下面的人會有些躁動……”
“那就把他們的躁動壓下去,讓他們變得老實!”
汪白抿抿嘴,沒有再出聲。
太子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心裏不知道為什麼好受多了,便也沒有再說什麼。汪白也沒有再開口,書房內便再次恢復了安靜。
“重點監視的人有多少?”太子突然開口詢問。
“有十六名,這裏是他們的名單。”汪白從袖中取出一片竹簡遞給他,上面密密麻麻用蠅頭小楷寫着被監視人員的名字與檔案編號。
太子接過名單掃了一眼,把它扔在案几上,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汪白為難地說:“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對他們實施十二時辰監控,不過……紫雲尉人數不算太多,若是真想十二個時辰輪着轉,得從軍中調些人。”
太子斷然否決:“不行,人多嘴雜,倘若走漏了風聲,誰負得起這個責?”
汪白沒吱聲,這的確很危險,可若是真的想要十二個時辰一直監視,也只能如此。這時候一直在旁邊埋頭繡花的太子妃接口道:“我想,不一定要從軍隊調人吧。”
太子聞言一怔,便開口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雲龍、風虎二軍每日在宮中獃著,你調去幾十也不是不可。”太子妃收起針線,將一旁桌上的裝着蘇合香油的燈芯拔高了些。
“這個辦法不行,這兩支軍隊共有四百人,各各都是百里挑一的戰將,隨便挑出一名士兵,他的官銜要比領兵的將軍還要大。除非皇上下旨,不然我是調不動的。”太子搖了搖頭。
太子轉過頭換了另外一副語調對汪白說道:“雖然目前還沒什麼收穫,但其他方面的調查不能鬆懈,你還要繼續督辦。”
“是,目前紫雲尉正在全力以赴。”
汪白說的不錯,紫雲府衙的人確實是在全力以赴——尤其在搜羅各官的罪證上。
太子吸了口氣,嘆息道:“除了那十六個人以外,其他人就不要動了,總不能一下子把整個朝堂的人都裁了。手裏有他們把柄就夠了。”
“一旬以內一定要把那十六個人辦了,儘快將人撤出來。”
太子搓搓手指,強調說。
“我已經計劃好了,相信這個辦法應該會取得好的效果。”汪白從袖子裏摸出一份計劃書遞給太子。太子翻開來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嗯,這和我的想法差不多,就這麼辦吧。”
汪白無言的點點頭,然後有些猶豫的開口道:“司馬山一死,他的位置必須要有人頂上,我說句逾矩的話,葉三川……頂不上,他差遠了。”
太子冷笑了一聲:“他當然頂不上了,他可沒有司馬山那兩下子。他可以當重臣、忠臣,但唯獨當不了權臣。”
“朝廷這塊玉有裂痕,找個老焗匠補補就好了。可若是用人不對,手勁大了,搞不好這塊玉會碎。”太子坐在椅子上,重重的嘆息道。
汪白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頭上的汗,詢問道:“那太子以為誰能擔此大任……”
他突然住了口,停止說出這個本不該他操心的問題。憑着伶俐的頭腦,他極快地尋找出另一個話題:“我以為,北燕的戰事必須儘快結束了,三省六部里不少人都在上摺子。”
“是啊。”太子笑了笑,一指案上的一摞摺子:“戶部的一個小吏說北燕荒蠻,沒有多少油水,要收兵——去他媽的!老子的六弟都打到北燕京都了,這時候讓撤軍?”
“說這話的人該殺!”汪白髮狠道。
太子毫不介意的說道:“已經查出來了,是北燕暗樁。但是兵部和尚書省上摺子說,燕南這仗不宜拖的太久,兵部怕時間長了草原各部來援,尚書省是怕時間長了楚王那裏……”
太子沒有繼續說下去,這沒有說的話中蘊含著大家都懂的事情。
“兵部的大人說的有道理。”汪白裝糊塗道。
太子笑了笑,望着汪白的目光中多了份欣賞:“我本來想把你派到燕南,督戰。讓賢王和楚王的動作再快一些,可我轉念一想,路途遙遠,楚王梟勇,可能你還沒到,燕南就已經破了。”
汪白笑了起來:“太子勿憂,頂多二旬,燕南必定被我軍攻下。”
“但願如此。”太子淡淡的回道。
書房中陷入寂靜,在十個彈指間,屋內只有太子妃手中銀針刺破絹布的聲音。
汪白在腿上蹭蹭手心中的汗,對着太子與太子妃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道:“太子爺若是沒有其他事了,那恕微臣先告退了。”
“你認為李桂國這個人怎麼樣?”太子微笑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