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回、太子爺憤削爵,李9江痛雪恨
河堤兩岸殺聲震天,曌軍漸漸形成合圍之勢,將北燕軍圍在中央。戰馬的馬蹄趟水踩土,兩岸的草地早已被踏成爛泥,無數屍體橫在草原上,然而戰爭並未結束。
順德十年,青陽三月二日
葛赫草原,格兒河
午?正午?敦牂
一隊扛着藍色三角旗的輕騎轉過山坳,旗幟上繡的狼圖騰格外鮮明,他們是麻努格兒的親衛,原本在三里之外紮營,聽見殺喊聲,急急忙忙地前來支援。
“將軍!末將掩護你殺出去!”一名身着皮甲的小將驅馬衝到麻努格兒跟前,急迫地喊道。
與曌軍之戰,確實唐突。麻努格兒原本只是想要羞辱周玉明幾句,不曾想那山坡後面全是曌軍,一聲令下殺了出來,又有騎兵抄後路,曉是這個身經百戰的將領也失了方寸。
麻努格兒顧不得撣眼窩裏的土,將手中的彎刀拋下,彎腰從草地上拾起一根長矛,對那小將喊道:“快突圍!”
那名小將一抖韁繩,驅馬朝着一處山坡猛衝,麻努格兒領着百餘騎跟着他,逢人便殺,幾乎就要衝出曌軍的包圍了。
就在這個檔口,周玉明領着五十名精銳重騎兵猛追過去,口中大喊:“麻努格兒!留下人頭與我!”
戰場上一片混亂,彩旗迷眼,殺喊聲不絕於耳。麻努格兒從未如此害怕過不遠處追殺他的周玉明。原以為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沒想到打仗這麼厲害,竟然直搗黃龍。
他回頭看看,卻見到周玉明手持一柄棹刀,領着幾十名重騎正在緊緊跟着他。
“麻努格兒!降了吧!”周玉明大喊着,用力抽了馬臀一鞭。他的騎術頗為高明,那匹碧驄駒的馬蹄一頓,旋即向上縱越,跳過兩名滾在地上廝殺的士兵。
前方的麻努格兒冷冷一笑,什麼都沒說,但那孤狼一般的兇悍獨眼,讓周玉明一陣心悸。
嗖!
一道破空之聲突然響起,周玉明似乎是有感應的把頭一低,果然,一枝長箭擦着鳳翅盔飛過。
好箭法!
周玉明心中一驚,隨後一手持刀,一手往下一擺,正好摘下馬鞍上懸的短弩,咔嚓一下弩箭上弦,對着前方扣動懸刀。
咻的一聲,弩箭飛了出去,在一個彈指內跨越了十幾步,釘在了麻努格兒坐騎的右側。
那馬發出一聲哀鳴,前蹄一軟,跪在地上。麻努格兒一下子從馬背上被甩下去,在地上狼狽地打了幾個滾。
周玉明大喜過望,正要衝上去,卻聽到弓弦響,他連忙伏低,卻不料一枝箭射在他的肩吞上。力道之強勁,幾乎將肩吞穿透。
周玉明心中一驚,舉目望去,只見一將抬弓連射。
那人雙手脫韁,連振弓弦,逼的周玉明連忙驅馬躲避。就在這短短的幾個彈指間,麻努格兒奪了匹馬,揚鞭而去……
順德十年,青陽三月二日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午?日正
太子宮
鉛灰色的天空,雲層沉重而緩慢地向南移動,太子站在殿外,仰望着神秘而變化無常的蒼穹默默不語。
一陣寒風襲來,太子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雙肩,太子妃立刻走過來,將一襲綠錦團綉龍狐皮裘輕輕披在他的身上。
太子笑了一聲,對她擺擺手:“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一趟李桂國。”
“是趙樅的事?”太子妃輕聲問道。
周玉喆眼睛一閉,算是默認。太子妃拍拍他的肩膀:“早點回來。
”太子點點頭,快步走向遠處的宮門。
他才剛剛走到議殿的宮門處,便聽見身後粗聲粗氣地喊“太子爺”。
“太子爺!太子爺!”
太子一挑眉,轉過身去,卻見到一個穿着襕袍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此人名叫李桂國,今載五十有六,在本朝是特進光祿大夫、左都督、昭國公,也算是曌帝信的過的人,是實打實的位高權重。
“哦,是昭國公啊。”太子換上一副笑臉,對着李桂國行個禮,問道:“這冷天,昭國公可要多穿點啊,不要受了寒。”
李桂國呵呵一笑,連忙回禮道:“太子爺最近心事重重,是因為東甌王趙樅吧。”
趙樅是前朝右相趙廣雲的次子,世襲了他爹的爵位,在本朝做禮部尚書兼伏靈將軍。平時在家做個閑散王爺、不問朝政也就罷了,可這位爺愣是雁過拔毛,沒少貪。
“微臣也猜出個一二了,您是為了趙樅貪受的事兒。”李桂國笑了起來。
“這個其貌不揚的矮個子,胖身子臃腫,細眉大眼,厚嘴唇,一眼看去極是忠厚樸拙,可仔細一看決是佞臣之象。臣明白,太子您老早就想治他了。”
太子乾笑一聲:“哼,本朝三不準,御膳房的小炒,葉三川的摺子,還有你李桂國的嘴,那可是出了名的沒準。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這是為何?”李桂國有些不解。
太子的步伐一滯,犀利的目光掃在李桂國的臉上:“昨日你能與他稱兄弟,今日你也能對他下殺手。對於你這樣的人,我得防着些啊。”
鋒芒畢露!
李桂國嘴角一抽,沒想到沒想到他會對自己設防,更沒想到周玉喆會冒出這麼句話來。
他原以為太子多少還會和他維持住面上的關係,沒想到太子直接把話挑明。
太子似乎一直在笑,目光緩緩從李桂國的臉上移開:“我可以把這事兒交給你去辦,但是你必須要辦的滴水不漏,而且……還要看看故去右相的臉面呢。”
太子這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李桂國最多也只能將趙樅辦成個圈禁或是減少俸祿,決不能殺頭。
“哎,我還得叮囑你一句。”太子眯着眼看向李桂國,嘴角微微帶着點笑意:“朝堂上有些人可以沒有,但有些人又不能沒有,你可明白?”
李桂國怎麼不明白,他太明白了!
這朝中的眾人都不是善類,而太子一直在用一部分官員壓制一些重臣,對那些位高權重之士形成掣肘,馭臣之術了的。
俗話說一個蘿蔔一個坑,朝廷上的人,沒了一個就得有一個人上去補那個空職。
有些人是百年不遇的良才,有些人是制衡多方的人精,還有些根基深厚根本拔不動,這些人,若是沒了可就真沒有了。
對於這些人,太子想的很周到,與他們貪的那點錢和權相比,他們能夠給曌國產生的價值更大。李桂國可以適當的削減他們的俸祿、職位,但絕不能讓他們脫離朝廷。
李桂國點點頭,對太子拱手道:“太子爺放心,老臣絕對將這些事辦的妥當。”
“這些事由你出面還是有些不妥。”太子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桃樹,思索片刻,開口道:“大理寺少卿何文靜主審,你坐鎮。”
霧蓬蓬的桃花在樹上有些過於擁擠了,連腳下的青磚都淺淺似有一層粉,他抬頭看到更高遠幽靜的打殿,在嫵媚的桃花顏色里端坐着,於是就緩緩的吁出一口氣,悲歡莫名。
他又想了想,一轉眼睛,對李桂國吩咐道:“主要對趙樅及其朋黨開審,要起一個敲山震虎的作用。孤再重申一遍,趙樅不能死,至於他的那些朋黨……沒什麼用的就砍了吧。”
李桂國唱個喏,道:“老臣領旨。”
“等會兒。”太子撓撓眉毛,似乎又有些猶豫:“着燕州總兵李九江,賜他便宜行事之權,與你等共審趙樅一案。”
李桂國心中一驚,李九江原本官拜平夷將軍、世襲曹國公,可由於趙樅在曌帝面前參了他一本,被貶為燕州總兵。
這次太子辦趙樅把他叫上,多少存了些讓他雪恥的心思,而那特賜的“便宜行事之權”,就直接將“李九江可以對趙樅如何如何”的意思擺在明面上。
李桂國望了眼太子冷峻的側臉,再次行禮道:“老臣領旨。”
順德十年,青陽三月三日
玉明城,玉明縣,大理寺
巳正?大荒落
“哎!我說何文靜,有屁快點放行不行啊?爺還等着回家吃酒呢!”
大殿正中站着一群身着華服的漢子們,他們年齡最大的有五十多歲,最小的只有二十齣頭。卻才嚷的,是宣威軍都尉趙不一。
“再等一會兒。”殿正中坐的中年人看了看殿角的水漏:“再過一刻他們不來,就是有要緊事,我們干我們的。”
“哼!何文靜,你別打啞迷了!有什麼要緊事快說了罷!”趙不一再次開口道:“老子還等着回府喝酒呢!”
殿中的中年人一瞪眼,正要發作,一側的青年卻搶先開口道:“趙都尉,今夜不當值?腦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趙不一被噎住了,他看了眼青年腰間那把駭人的御賜寶刀,畏畏縮縮地咽了口唾沫,回道:“汪將軍說笑了。”
對於這個華妃外甥,他趙不一就是再膽大也不敢造次,況且汪白說的有理,夜中當值再喝酒,那他是真不想要腦袋了。
隨着趙不一吃了一癟,殿內再次熱鬧起來。
這殿內三十多個武將文臣,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交頭接耳,有的還穿着鐵甲,將朱雀盔撂在茶几上,托着下巴歪着聽人說笑。
一側坐的潮州總兵劉高翰滿臉通紅,指手劃腳地說得唾沫四濺:“想發財不一定要靠打仗。門道有的是!”
飛騎尉武堯就坐在劉高翰身邊,笑得眯縫着眼,扯着嗓門道:“什麼門道?快說說,爺們窮的尿尿都不騷了!快說說看!”
“開錢莊,造飯館。”劉高翰眯着眼,順手端起案上的茶杯:“眼下這時節,要是在玉明開個飯館,只消一月,包你賺的盆滿缽滿。銀子不夠,大傢伙湊湊,攢起一個飯館,到時候分錢。”
他胡謅白咧地想要騙錢,笑的眾人前仰後合,卻也有笨的,那潮州副將何思源從懷裏掏出一塊馬鞍銀子,“啪”地往案上一砸:
“總兵!咱跟你伙着做!咱不求別的,到時候分咱紅利就行!”
眾人聽了不禁哄然大笑,武堯一挑蠶眉,拉住何思源,譏諷道:“你個傻子,聽他放屁?他巴不得咱們給他送銀子呢!”
“不過他說的還真對。”趙不一端着茶碗笑道:“這年月,在玉明賣古樓子的,一年都能賺不少。”
“不管怎麼說,爺是窮的尿血了。”一名武威軍的偏將嘆息道。
一個圓臉參將歪歪頭,笑呵呵道:“久聞趙大人家中藏着金山,借兄弟些買些田產行不?”
趙不一一撇嘴,滿臉通紅,忙不迭地回道:“這是誰造的謠?我家裏可是清貧無比,就連逢年請客都得賣些東西!”
“這點我能作證。”一個偏將笑道:“我那次去他家,家裏賣的就剩床了!”
他這句話,惹得眾人大笑。趙不一漲紅了臉,杯中的茶水都濺出來,卻又礙於同僚的情面,只能陪笑。
他正要說話,卻一眼瞥見李桂國和李九江一前一後進來,頓時大殿上一下子沉寂下來。
“各位久候了!”李桂國笑着掃視眾人一眼,自嘲地說道:“剛還有說有笑的,我一來怎麼就不吭聲了?看來我就是個喪門神了。”
他把手一讓,又道:“九江,你請坐那邊。中間那裏給太子爺留着,他要來就坐那裏。”
李九江點點頭,泰然自若地坐了。眾人方回過神來,紛紛起身行禮,在這位殺人如麻的總兵面前,即便是征東將軍羅玖龍、趙不一這些驕悍的老軍務,也變得規矩起來,不敢放肆了。
“二位可算來了。”何文靜立刻欠身行禮,而一側的汪白卻還坐在椅子上,簡單地對李桂國做個叉手禮,算是見禮。
李桂國略一皺眉,可對於這個驕橫的皇親國戚也不能說什麼。於是他將臉對準何文靜,笑盈盈道:“嗬嗬嗬……嗯,何少卿,有勞了。”
“哎。”何文靜立即還口道:“為太子殿下做事,哪裏有什麼勞不勞的。”
“哎!我說,有什麼話快點說了罷!”趙不一再次扯着嗓門喊道,只不過這次他的聲音有些發虛,不如之前那麼中氣十足。
李桂國一皺眉,怒目掃了一眼人堆,卻發現東甌王、禮部尚書兼伏靈將軍趙樅沒在,便開口詢問道:“東甌王何在?”
底下的眾人面面相覷,雖然都沒說話,但李桂國能看出來,那沉默中暗藏着騷亂,平靜中蘊藏着狂暴。
過了約有兩個彈指,終於有人回話了:“東甌王因病告假。”
李桂國皺起眉,看來,想把這個異姓王扳倒還不是個易事,這次他不來若是還懲處這些將領,怕是會打草驚蛇。
於是他轉過身,對着一身戎服的李九江遞了個眼神,後者正在玩着蹀躞帶的帶尾,看見李桂國的眼神,摸了摸放着腰間的彎柄短刀上:“來人!去把東甌王請來!”
“不必了!”腳步聲響起,一名略帶儒雅的男子走上殿來,聲音響亮:“爺來了。”
李九江的手從帶銙上轉到刀柄,摩挲着那已出了包漿的木柄,他豎起兩根眉,瞪起豹眼。
操他娘的。
李九江不禁在心中咒罵了一句,冷漠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神情。相對於他,李桂國要熱情的多——他一個箭步躥到了趙樅的面前。
“哈哈哈,呃……東甌王,一向少見。”李桂國熱烈地招呼着,儘管誰都能看出來那是客套。
趙樅衝著李桂國擠出一個笑臉,乾巴巴地問道:“不知昭國公傳喚,是為何事?”他的餘光掃到不遠處的汪白,又道:“連汪將軍都來了。”
汪白嘴角一抽,垂下頭,默默地後退了幾步,站在何文靜身旁,手仍搭在刀柄上。
“今日……不是老夫想要叫你們來,而是太子叫你們來。”李桂國開始把自己往外擇,殊不知這自以為是的聰明,得罪了另一位大人物:“你們乾的事……實在是讓人難以啟齒。”
“昭國公!勞煩把話說明白些,我們這些粗人聽不懂啊!”趙不一再次開嗓。
李桂國橐橐地踱着步子,語氣沉甸甸地,“大道理不去講它。小道理叫‘無債一身輕’。”
眾人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話說的都是哪兒跟哪兒啊?他們這些將領都沒有明白李桂國的話中話。
可莫名其妙不等於置若罔聞。
李桂國乾咳一聲:“心裏明鏡似的,這個差使不討好兒。老夫也知道,如今我怕是個人憎狗嫌的人。但諸君不妨設身處地想想,誰會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但太子偏偏選老夫辦差……”
“從大小道理到我的苦衷,壓根兒說,就倆字,銀子。”
李桂國的目光炯炯有神:“這東西賑災要用,積糧要用,平抑米價要用,百官棒祿要用,朝廷差使要用——你們都是將領,打仗更要用!國家萬一有事,給你們欠條當餉,你們說成不成?你們貪的東西,不在少數……”
李桂國眯縫起眼:“……所以請大家來計議,眼下能還多少,把底子澄一澄。若是當真還不起,太子爺說了,也不能逼大家脫褲子賣當不是?”
這麼侃侃款款一席話,眾人聽得面面相覷。這些人原本打定主意,聽李桂國大發雷霆,把事情弄僵,然後鬧到曌帝那裏,聽曌帝的發落。
誰也沒想到這個老油條心平氣和,慢條斯理把事情講得井井有條,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愣了少時,趙樅乾咳一聲開腔了。他雖生的五短身材,卻心思玲瓏,這群人全拿他當主心骨。
“昭國公。”趙樅皮笑肉不笑,心中早已將李桂國的八輩問候了一遍:“大理小理我們都明白,可這髒水……您不能往我們身上潑不是?”
“什……”李桂國一開始得意洋洋,卻不料趙樅來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
趙樅乾咳一聲,看了一眼身後的趙不一,後者立即起身,高喝道:“昭國公!我敬你年歲大,德高望重,可你如此行事卻是不妥了!”
“就是啊!李大人,我們沒貪墨,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們!”飛騎尉武堯也站起身開始喊。
眼看着局面即將陷入混亂,何文靜抄起驚堂木,在案上瘋狂地砸了幾下,這才維持住片刻的安靜。
“你們若是不服,寫個摺子放這兒,一體奏明聖上。聖上免了你的,是你的造化,聖上若是砍了你的腦袋,也是你活該——你們說如何?”
何文靜趁着眾人看向自己的片刻快語道:“自己幹了什麼事,你們心裏都清楚,這摺子若是真到皇上那裏……哼,你們怕是還不如現在罷!”
這一席話頓時讓下面安靜了下來,但僅僅只有一個彈指,怒罵聲又響起了:“老子沒貪墨,告到天王老子那裏也不怕!”
是何思源,他此時滿臉通紅,正在聲嘶力竭地吼着。
“放肆!”何文靜猛的一拍方案,厲聲罵道:“爾等若是不怕,那便去找皇上訴苦去!你看皇上可是我們這般對你?”
“何文靜!我操.你媽!”趙不一跳着腳罵道:“你他媽一個貧農出身,不過是得了太子爺的勢,這裏哪裏輪到你說話!”
何文靜氣的渾身打顫,立即還口道:“他媽的!老子再不濟也是堂堂玉明縣的大理寺少卿,這裏還容不得你放肆!你一個小小的都尉,敢來罵我?”
眼看着局勢要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一直沉默的李九江開口了:“別他娘這副熊樣子,喪家犬似的!罵甚?你們若是沒做那些事,怎會如此!”
“放肆!反了你們了!”
一道厲喝響起,眾人回頭看時,卻是太子領着一班寬袍大袖的文臣們走上殿來。
趙樅撇撇嘴,一抹鬍子,領頭行禮道:“見過太子爺。”
太子豎著眉,冷冽地目光掃過人群,厲聲道:“剛才是哪個混賬在此叫罵啊?”
一旁的李桂國立即回道:“是宣威軍都尉趙不一,還有大理寺少卿何文靜。”
“不錯,我罵了……”趙不一有些不甘,憤憤道。
“好,不錯,你有種。”太子點點頭,臉上布着笑。可突然,他轉過身,飛起一腳,將趙不一踢出數步開外。
“給我把他倆拖下去!重打二十杖!再拖回來!”太子盯着趙樅,咆哮着下達命令。
大殿裏很安靜,沒有人敢對這個怒火中燒的太子發佈意見,他們都怕惹火上身。
四名不良走上來,將何文靜和趙不一拖出大殿,其中一個不良按按腰間的鐵尺,狠狠瞪了趙不一一眼。
太子的目光在人群中掃着,時不時在幾個人的身上停頓了一下,而被他目光掃到的人,幾乎都低下了頭,甚至還有兩個偏將打了個哆嗦。
“叫你們來,是不想把事情做絕。把你們這些年貪的東西都吐出來,你們便還是本職,這也算是朝廷給你們的寬恕了。”太子沉聲說道。
“太子爺,您這話說的,我們哪裏貪墨了?”劉高翰叫起窮來:“您要不信,只管抄我的家,值錢傢伙全充公,我要皺皺眉頭,不是爹生娘養的。”
太子微微皺起眉,瞪着這個理直氣壯的潮州總兵,冷聲道:“孤已經給你們這個台階了,既然你們不要,那便別怪孤不留情面了——李九江!”
一側立着的李九江立即上前一步,對着太子行了個叉手禮:“臣在!”
“着你帶大理寺暫駐虎賁、龍武二軍,按名冊抄家!”
“臣領命!”李九江高喝一聲,立即衝出大殿。
與此同時,一側的東甌王趙樅厲聲大叫:“放肆!我看誰敢!”
太子輕笑一聲,當即喝道:“孤是太子!是監國!你說孤敢不敢!”
趙樅懵了,誰也沒想到太子如此雷厲風行,趁曌帝在後宮享樂……不!不對!
趙樅腦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他突然想明白了,曌帝根本不是去後宮享樂,他是……他是在佈局!
曌帝是在下一盤大棋!
曌帝是要將平日裏不方便應對的那些大臣借太子之手盡數懲戒,殺的殺,貶的貶。之前的李文興只是一個開始,而他們卻沒有驚覺,依舊醉生夢死。
貪墨的這些大官們多半是皇親國戚,要麼是前朝隨曌帝起兵將士的後代,要麼是朝廷離不開的大人物,曌帝礙於情面,不忍心下死手。
於是,太子爺成了監國。
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妙招,太子爺既被歷練了,又將朝廷里的這幫人狠狠整治一遍,殺殺這些王侯將相的威風,以儆效尤。讓其他人做什麼事之前都想想他們都下場。
趙樅哆嗦了,他還抱有一絲僥倖,也許自己的推斷是錯誤的!曌帝就只是單純的休息一陣。
想到這兒,他有些結巴的喊道:“爺是世襲爵位!皇上親賜的爵位!爺今天就告訴你,就憑你周玉喆……奈何不得爺!”
“他媽的!老子還砍不動你的頭了!”太子勃然大怒,“唰”地拔出汪白腰間的刀。那是一把雙鋒刀,刀鋒在透過窗欞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孤宰了你!”
“太子!不可啊!”
“太子爺!”
午初?陽氣熾盛?敦牂
兩旁的文臣武將們立即上前攔住他,飛騎勛武堯更是着急,伸出五指,牢牢抓住刀鋒,生怕太子爺一刀把趙樅給劈了。
“汪白!把趙樅給我拖出去打二十廷杖!告訴皇上!老子要削趙樅的爵!”太子爺用力把一側抱腿的大臣甩開,揮舞着雙鋒刀大喊着。
汪白眯起眼,看了眼外面立着的侍衛,回稟道:“太子爺,這兒是大理寺,沒有廷杖。”
“那就拿大棒!選上幾根大棒子!給孤打!”
“喏!”汪白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衝上去,將趙樅擻出大殿。
與此同時,那些大臣將領也鬆開了手。他們瞪着太子那張冷峻的臉後退了幾步,在這個檔口,他們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太子爺,那銀子……我們盡量湊湊。”一名偏將悄聲道。
一側穿着鐵甲的都尉扶了扶頭上的渤海盔,也附和道:“是是是,不日便交上去。”
太子冷笑一聲,沒有說話,而這時殿外的慘叫聲顯得格外尖銳,就好像刀劍互相摩擦的聲音一樣,令人牙酸。
“在這玉明城裏,你們貪財!貪權!”聽着外面的慘叫聲,太子緩緩開口了:“孤不能忍,也忍不了!”
“記得孤剛剛隨父皇起兵時,大家都還年輕,那時我以為,最大的敵人是哀和帝。父皇滅了哀和帝,孤以為最大的敵人是菁國。現如今菁國已不足為懼,可孤這才明白,大曌的敵人不在外面!”
太子的目光炯炯有神,惡狠狠地盯着眾臣,怒斥道:“而是在這朝堂之上!就在孤的骨肉兄弟和大臣們當中!想想吧,哀和才死了幾年啊?都忘啦!”
“孤知道,你們當中,有些是父皇的老友,有些是隨父皇征戰多年的部下,還有些曾是父皇的死敵……你們是孤的叔伯、孤的兄弟。裁撤、殺頭。父皇不忍,我更不忍。”
太子長舒了一口氣,盯着眾臣道:“孤思來想去,只有四個字——敲山震虎,今日,孤就是要給你們個警告——看看他們!”
太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殿外,眾臣順着指頭看去,卻見趙樅、趙不一、何文靜三人還在挨打,慘叫之聲猶如裂帛。
“記!”太子突然開口,一旁的李桂國連忙抓過毛筆,在譜上記。
“東甌王趙樅,多年以來,驕橫跋扈,肆意妄為,貪朝中銀餉無數,收受其賄無計,罪大惡極,理應殺頭。但孤念其父情面,免其死,奪其職,削其爵,即日起改為東戾王,俸祿去其六,圈禁家中。”
“宣威軍都尉趙不一,在任期間,剋扣軍士糧餉,受賄無計,乘凶辱罵當朝大理寺少卿,現判斬首,以儆效尤。”
太子轉過頭看着眾人,冷笑道:“孤給你們兩個選擇,一、盡其家資,補虧空,少些也無妨,孤會酌情處理。二、你們繼續這樣,孤也不能怎樣,無非就是和那二人一樣,撤職、殺頭。”
“孤該說的都說了,你們自己看着辦吧。”太子一甩手,快步走出殿外,他剛剛走出大殿便聽到身後響起“悶雷”——那些人炸鍋似的喊起來。
“今日之事……不過權計。”他冷笑着對自己說。
午?正午
玉明城,玉明縣,東甌王府
東甌王府地處城郭東南角,離皇城、東西二市以及珠明樓等繁華之所不遠。而此刻正是熱鬧的時候,兩側的小販很多,街道格外擁擠,令李九江等人的速度大大降低。
“大理寺做事,閃開!”李九江將一名擋在他面前採買的傭人推開。
太子爺的令是按名冊抄家,李九江此刻心中激動無比,迫不及待地想要抄了趙樅的家,一想到這兒,他的步伐不自覺地加快了些。
“大人,到了。”身後的一名虎賁軍士兵小聲提醒道。
李九江一愣,旋即抬頭向上一看,正看見那燙金的四個大字——東甌王府。
李九江眉頭一皺,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對着身後的士兵們一擺手:“上!”
身後的士兵們立即上前,當頭那個士兵一腳把門踢開,身後的士兵們緊跟上他,成兩列魚貫而入,同時大喝道:
“奉太子旨意,查抄趙樅府!”
李九江在他們後面跟進來,站在院子中央,高叫道:“所有人都出來!奉太子旨,大理寺抄家啦!”
周圍的士兵們排成兩列站住,沒有再向內院中走——只是按名冊抄家,萬一太子爺又把趙樅赦免了呢?他們可得罪不起趙樅。
王府的佈局並無稀奇,過了照壁即是一處平檐中堂,與東西兩個廂房有迴廊繞接。
迴廊曲折蜿蜒,恰好圍成一處空庭。中間擱着的幾個花架子上爬滿了葡萄藤。牆角土中還有數叢牡丹,此時還不到花期,只有光禿禿的枝幹。
李九江眯眯眼,站在庭院正中,等待趙樅服中的人出來。可一幫人傻等了一個彈指左右,仍沒有一個人走到庭院中。
“大人,您看這……”龍武軍的一個什長問道。
李九江皺起蠶眉,一瞪豹眼,下令道:“奉太子旨,進府抄家!”
他決定再往裏走走看,便踏上迴廊,拔出腰間的長刀,帶頭大剎剎往裏沖,那些士兵們相視一眼,也跟上他的步伐。
這條迴廊繞到正堂後頭,深入一片桃林,林木掩映之間,似有一座二層木閣。
忽然走在最前的李九江聳聳鼻子,聞到一股極細微的脂粉香氣——可見剛剛有女人經過,而且時辰絕不會長。那麼,人呢?
李九江眯起眼,有些狐疑地向四周看看,卻一無所獲。他準備往前再走走,卻突然感覺頭頂生風。他反應極快,就地一矮身形,儘力躲過攻擊。
“咚——”耳後傳來一聲輕響,李九江連忙回頭看去,卻見一根長箭嵌在了身後的木柱上。
“戒備!”身後的什長立即下令。
士兵們已極快地速度形成一個圓形,將沒穿甲胄的李九江護在中央,防止他被冷箭所傷。而就在此刻,一群手持利刃的漢子從周圍沖了過來。
剛才真是險到毫顛,倘若李九江反應再慢上一毫,就要被這長箭穿透頭顱。
李九江愣了,他沒想到趙樅府里還會藏着這一幫死士,而且這些人所配備的武器,完全就是軍中所用的橫刀和雁翎刀。
雖然之前趙樅對他沒有絲毫憐憫之心,但李九江不是趙樅那樣的人。他不想傷及無辜,便開口喝道:“放下刀劍!饒爾不死!”
後面的士兵們也跟着喊道:“棄械!棄械!”
這些士兵們出來的倉促,沒有帶寸弩和弓箭,只是一人一把環首刀,有幾個剛要交班的拿了根長槍。因此,他們並不能很快地破局,只能暫且穩住這些人的心神。
想讓這些人棄械投降,恐怕是痴人說夢。果然,和李九江所想的一樣,其中領頭的那個高喝一聲,揮舞着橫刀衝來。
“王八蛋!殺!”李九江大罵一聲,對着士兵們下令,同時輪着長刀撲向一名漢子。
李九江像摔跤似的,一把薅住那人衣袖,然後用刀柄重重撞在他的後腦勺上,胳膊狠狠勒了那人脖子。那傢伙的脖子猝然被夾,拚命掙扎,李九江反手一扭,輕鬆拗斷對方脖子。
可就在這時,一個光膀子的人衝過來,-抱着李九江在地上滾了三圈,滾掉了李九江手中的長刀,然後趁勢掄拳打來。
李九江抬腿一蹬,將那人踢開。這些人戰法破綻百出,一看就是街頭上的小混混,相信這些士兵們很快就能解決。李九江鬆了口氣,一把將那人按倒。
那人還要掙扎,李九江用手扯起他的頭髮,狠狠地朝地板上撞去。猛烈的撞擊讓那人眼冒金星,鼻孔磕出兩道鮮血來,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很快華貴的柏木地板上出現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污。
周圍的士兵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一刀一個,挨個將這些人砍翻。他們身穿鐵甲,不懼刀劍,自然沒有李九江那樣的顧慮,所以不到短短一柱香的時間,便將這些人盡數剿滅。
李九江手上的鮮血糊了一片,他甩甩手,撿起地上的長刀,再度對着士兵們下令:“愣着幹什麼?抄家!”
說罷,他拎着長刀走向閣樓正廳,身後的士兵們沒有猶豫,緊緊跟着他的步伐。要走到正門口還有一片桃林,李九江皺皺眉,大步踩進林子裏。
桃樹的葉子還沒有長出,卻開滿了米粒般大小的花苞。這些花苞還沒有完全綻放,似乎是什麼異域品種,又或許是木齡未到。
李九江啐了口唾沫,心裏升起一陣快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身後的士兵們沒有異議,跟着他一路衝到正門口。
走到正門口之後,李九江一腳踢開大門,立即聽到刺耳的尖叫聲,令人忍不住要捂耳朵,李九江強忍着不適,衝著裏面因為驚慌縮在一起的女眷們喊道:“奉旨,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