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5:
韓鋒讓手下人去調查死者的背景,過了一天,從劉姐那裏,拿到了死者的屍檢報告。屍檢報告確定了死者的身份,是本埠的著名企業家易北鳴。死者確定是死於蛇毒,而且是既有神經性毒素,也有血循性毒素的蛇毒,劉姐在屍檢報告上寫着推斷可能是被眼鏡王蛇咬傷。為此,韓鋒還去詢問了劉姐,覺得“推斷”不夠嚴謹,劉姐則說:“我只是從死者血液中分離出了神經毒素和血循毒素,詢問了省裏面的專家,蝮蛇、眼鏡蛇、眼鏡王蛇都同時擁有這兩種毒素,省里的專家根據死者被咬傷的齒痕的深淺,推斷出了毒牙的長度,初步推斷被眼鏡王蛇咬傷的可能性更大。”
韓鋒又問:“那他自己吃自己是怎麼回事?”
劉姐說:“死者被咬了兩次,如果是被眼鏡王蛇咬傷,按照眼鏡王蛇每次排毒量100mg-600mg之間,最大能達到800mg,而致死量是12mg-15mg。死者體內的具體蛇毒攝入量,還要等幾天才能分析出來。我根據死者的皮膚壞死情況和蜂窩織炎的情況,推斷死者蛇毒的攝入量,至少在1000mg之上。神經性毒素可以使人產生幻覺,就像吸毒,吸毒過量也會產生幻覺,死者有可能是被咬傷后,產生了幻覺,導致自己咬傷了自己。同時,由於毒液在身體內,與不同細胞和激素接觸,也會產生不同的反應,有的人中毒后昏迷,也有的人中毒會短時間極其興奮,就像吸毒過量的人,死者因為攝入了過量的蛇毒,導致在死前處於極其亢奮的狀態,才會攻擊警務人員。”
韓鋒問:“我們受傷的那個輔警,也是被同一條蛇咬的嘛?”
劉姐說:“我讓我部門的法醫,去ICU看了那麼輔警的傷口,傷口被咬傷的深度和寬度,與死者被咬傷的,基本相符,也就是毒牙長度基本相符,抽取的血樣顯示,也是神經毒素和血循性毒素,根據我的判斷,應該是被同一條蛇咬的。那條蛇是先咬了兩次死者,隨後又咬了那個輔警。咬了死者兩次,已經釋放了大量毒液,所以咬傷輔警的時候,釋放的毒液小了很多,根據傷者的情況看,大概在15mg-25mg之間,也超過了致死量,幸虧搶救及時,才活了下來。”
韓鋒想了想,問:“那您覺得,這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放蛇咬人?”
劉姐說:“你是刑警隊長,我是法醫,我只負責解剖屍體,告訴你人是怎麼死的,至於是意外,還是你說的有人故意放蛇咬人,那是你的事情。”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當法醫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經手被眼鏡王蛇咬傷而致人死亡的案子。眼鏡王蛇一般生活在南方,雲南廣西一帶比較多,北方很少有眼鏡王蛇,我之前解剖過被五步蛇和白眉蝮蛇咬傷致死的死者,被眼鏡王蛇咬傷的死者,還是第一次遇見。”
韓鋒皺着眉頭問:“那是不是,謀殺的可能性更大?”
劉姐說:“我只是說很少有,不代表沒有。現在養各種寵物的都有,前兩年就有把眼鏡蛇當寵物養,結果被咬傷的案列。或許是有人將眼鏡王蛇當成了寵物,從南方帶到了北方,之後覺得危險,又有一顆聖母心,然後把眼鏡王蛇放生了也說不定。”
韓鋒說:“把毒蛇放生,那這是間接殺人了。”
劉姐說:“那就需要你去找到兇手了。”忽然想起一事,又說:“我問過省城的專家了,專家說眼鏡王蛇一般情況下不會將人當做獵物,國內國外雖然都有人被眼鏡王蛇咬傷的事件,但基本都是眼鏡王蛇感受到了危險,才進行攻擊。現在是六月,正是蛇類交配的季節,也是毒蛇傷人事件高發的季節,毒蛇在這個季節,如果感受到威脅,大概率會主動攻擊人類。還有就是,一般來說,眼鏡王蛇,攻擊獵物,一般只咬一下,只排一次毒,而死者被咬了兩次,況且從屍體表面皮膚壞死的情況看,第二次的排毒量,要大於第一次。”
韓峰疑問:“什麼意思?”
劉姐說:“你負責活人,我負責死人。我又不是蛇,我哪兒知道什麼意思,想知道蛇為什麼會咬第二下,就得你們去查了。”
韓鋒點了點頭,說:“我讓他們到寵物店問問,真要是棄養的寵物傷人,那可真就是間接殺人了。”
劉姐說:“也不一定是寵物。眼鏡王蛇的蛇毒,可以入葯,幾百塊錢一克。南方有專門的養殖場,養殖眼鏡王蛇,提取蛇毒后販賣。但這種養殖場,一般只在南方,在北方,我還從未聽說過有專門養毒蛇的養殖場。”
韓鋒說:“我也讓人去查一查。”
劉姐說:“還有,你們從現場採集的物證,都放在物證室了嗎?”
韓鋒想了想,說:“應該是吧?這種事兒,他們都干好幾年刑警了,不會范這種基本錯誤,我就沒盯着,——怎麼了?”
劉姐說:“死者頭部受到兩次重創,一次是撞樹上了,根據死者傷痕的痕迹,我在現場找到了那棵樹,另外一處傷痕有表皮出血和皮下出血,傷口形狀不規則,從傷口的形狀上,初步判斷是被鈍器,很可能是石頭造成,重量大概在2.5公斤—3.5公斤之間。我在現場就沒找到和死者頭部傷痕大小、形狀相符合的石頭,尋思着你們現場勘查應該不會錯過,就沒盯着,我去證物室看了,證物里根本就沒有石頭。”
韓峰嘟囔着說:“這幫人,都是幹嘛吃的,這點事都干不好,我再讓他們去找。”
劉姐接著說:“案發現場那輛車,車上有多人的痕迹,還得等兩天,才能鑒定出來。”
與劉姐聊完,韓鋒拿着屍檢報告來到會議室,已經通知了手下的幾名刑警開會,人已經都到齊了,韓鋒是最後一個到的,關上門,坐好之後,將屍檢報告往辦公桌上一扔,氣惱地說:“都看看吧,死者確定是死於蛇毒,劉姐說缺少一件關鍵物證,——你們怎麼勘查的現場?死者頭部有外傷,要找到能夠造成外傷傷痕的物證,這種常識,你們念警校的時候,沒人教過你們嘛?”
幾位刑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韓鋒余怒未消,接著說:“這點小事都干不好,我看你們也不用當刑警了,都給我下到派出所去,帶着輔警天天給我巡街去。”
刑警白瑞雨說:“勘查現場的時候,劉姐跟我們說了,要找石頭,現場我們也找了,沒找到能跟死者頭部傷痕形狀相對應的石頭。”
刑警何沖接著說:“是呀,現場我們真找了,在案發現場十五米範圍內,沒找到跟死者傷痕情況相符合的石塊。”
韓鋒發起火來,衝著幾位刑警吼着:“那就再去找啊!十五米不行,就三十米,三十米要是還找不到,就一百米,——要找的是石頭,不是人,五斤多的石頭,不會長腿跑了,一會兒開完會,啥都甭幹了,都給我上山找石頭去。”
韓鋒喘了幾口粗氣,也覺得方才的話有些嚴厲,便緩和了口氣,指着桌子上的“屍檢報告”說:“都看看吧,然後彙報一下你們調查的情況。”
幾名刑警用傳閱的方式,都翻了翻“屍檢報告”,之後又將報告放回到韓鋒身前,刑警何沖先是咳了咳,然後說:“我走訪了保安和小區居民,都對易北鳴印象不錯,還說他樂於助人,開車出去的時候,還經常會拉上小區的住戶。”
刑警白瑞雨說:“我調查了死者易北鳴的家庭狀況,死者易北鳴,男,五十二歲,我市著名企業,北鳴製藥的董事長、總經理,妻子李蓉娜,五十歲,兩年前做了心臟移植手術,術后出現了比較嚴重的排斥反應,長期住院療養,我打電話問過醫院,據醫院的醫生說,李蓉娜的排斥反應比較嚴重,一直是在用藥物和儀器控制,並且,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韓鋒打斷了白瑞雨的話,問:“易北鳴去世的事情,沒有告訴李蓉娜吧?”
白瑞雨說:“考慮到李蓉娜的身體狀況,如果知道這個消息,很可能會加重病情,所以從我們警方這邊,沒有通知李蓉娜,至於死者家屬那邊,我們也囑咐過了,至於他們是否會告訴李蓉娜,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韓峰點了點頭,示意讓白瑞雨接著說,白瑞雨接著說:“根據戶籍資料顯示,易北鳴和李蓉娜是再婚。易北鳴的前妻,也就是易玲的生母姓江,在易玲不到兩歲的時候,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身亡,一年後,易北鳴迎娶了李蓉娜,婚後二人沒有再生,就只有易玲一個女兒。易玲,女,二十四歲,兩年前留學歸來,在北鳴製藥擔任媒介總監,我去問了北鳴製藥的人,這個媒介總監,就是個閑職,易玲也不怎麼去公司,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四處旅遊或是在家照顧姥姥,或是在網上發佈各種視頻,還有很多粉絲。易北鳴的母親,已經去世,父親還健在,但罹患‘阿爾茲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獃,常年住在市郊的高檔康養醫院,我給醫院打電話,問了那裏的醫生護士,老人身體狀況還可以,只是‘阿爾茲海默症’已經到了中晚期,去年的時候,就已經認不出易北鳴了。李蓉娜的父親也已經去世,母親還活着,也就是易玲的姥姥,易玲姥姥與易玲和易北鳴生活在一起,據我從小區物業那了解,易玲算是比較孝順姥姥,小區的人總看到她開車帶姥姥出去購物或是在小區里陪姥姥遛彎。根據戶籍資料顯示,易北鳴還有個弟弟,叫易北蕭,戶籍資料上顯示其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死亡。”
韓鋒做了個手勢,示意白瑞雨暫停,隨後問:“怎麼死的?”
白瑞雨說:“戶籍資料上只顯示是死亡,沒有具體的死亡原因。”喝了口水,瞥了眼韓鋒,繼續說:“十幾年前,公安機關正在逐步實現電子化和信息化,但那時的筆錄或案件卷宗,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手寫的,並且未上傳的公安機關的內網上,所以易北蕭的死亡原因,在公安信息網上暫時無法查到,需要找到當時的派出所或是辦案人,才能知道具體的墜樓原因。李蓉娜也有個妹妹,叫李蓉穎,目前在易北鳴的公司做銷售經理。”
白瑞雨瞥了眼韓鋒,見韓鋒似在沉思,又給一旁的黃麗澄使了個眼色,黃麗澄接著說:“我調查了易北鳴的經濟狀況和感情狀況,經濟狀況良好,北鳴製藥按照當前的股價,估值至少在百億元,雖有銀行貸款,但不多,不到公司市值的50%,銀行貸款也主要用來新葯的研發。我問了北鳴製藥的人,易北鳴在生意場上,雖有一些競爭對手,但都算不上仇家,易北鳴曾為他人做擔保,曾遭到過檢察院的起訴和法院的查扣,但這種經濟問題,不足以成為謀殺易北鳴的殺人動機。在仇家方面,無論是易北鳴的家人,還是公司的同事,都說除了生意上的往來,不知道易北鳴還有其他的仇家。”
韓鋒問:“感情狀況呢?”
黃麗澄說:“我問了易北鳴的司機和助理、秘書,都說易北鳴夫妻感情不錯,李蓉娜長期住院,易北鳴經常去看望,都說易北鳴和李蓉娜的婚姻沒問題,也都說不知道易北鳴除了李蓉娜之外,還有別的異性伴侶。”
韓鋒習慣性的用不同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問:“易北鳴那麼大的老闆,怎麼會自己開車?”
黃麗澄說:“我問過易北鳴公司的人,易北鳴是有司機的,司機老趙,跟了易北鳴十幾年了,老趙女兒剛參加完高考,向易北鳴請假,陪女兒旅遊去了,案發的時候,並不在市內。老趙不在的這幾天,易北鳴就自己開車上下班。”
韓鋒又問:“現場的痕迹勘查怎麼樣?”
白瑞雨說:“現場經過仔細的勘查,提取到了多枚足印,根據比對,比對出了幾個人,分別是死者易北鳴、片警王吾山和輔警張文鐸的,還有兩名醫生和三名護士的足印。”
韓鋒問:“就這些?”
白瑞雨說:“根據輔警張文鐸所說,現場還有個穿雨衣的人,可這個人,只有張文鐸見到了。武連勝還在昏迷中,王吾山說並未見到。如果這個人真的存在,會對案件的定性起到關鍵的作用。因此,我們在提取痕迹時,非常的認真。可,……案發當晚下着很大的雨,很大痕迹都被雨水沖毀了。救護人員在救人的時候,也破壞了一些現場的情況。”
韓鋒又問:“手機和車輛的情況查的怎麼樣?”
白瑞雨說:“車子查過了,暫時未發現異常。他的那個車,據說白天的時候還開出去過,易北鳴讓廠子裏的司機去拉一個客人。所以車上除了能提取到易北鳴的痕迹,應該還能提取到其他人的痕迹,具體都是什麼人的,得等劉姐那邊的報告了。在案發現場發現了死者的手機,我們翻了通話記錄和社交軟件,未發現異常。”
何沖說:“如果能夠證明,案發當時,有這個穿雨衣的人存在,那這個案子,很可能就是他殺,而要是無法證明這個人的存在,我覺得也有意外的可能。”
刑警老邊說::“會不會是那個小輔警看錯了啊?天黑,又下着雨,很容易看錯,他這要是看錯了,要是現場沒有那個他說的穿雨衣的人,我們要是往這個方向偵查的話,可能就白忙活了。如果沒有那個人,死者被毒蛇咬傷,可能是意外,如果有那個人,不排除是他殺的可能。”
韓鋒摸着下巴上略顯稀疏的胡茬,說:“案子還在偵查階段,很多證據還沒有掌握,現在定性有點早。經濟狀況沒問題,感情方面也沒查出問題,也沒有仇家,這既不是情殺,也不是仇殺,現場情況來看也不是激情殺人,——你們覺得,這是意外嘛?”
刑警老邊說:“從我們目前所掌握的線索,既不是情殺,也不是仇殺,也沒有經濟糾紛,這樣就沒有了犯罪動機,也不是激情殺人,排除了這多種可能,如果無法證明那個穿雨衣的人存在,那就只能是意外了。”
韓鋒想了想,說:“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監控查的怎麼樣了?”
刑警翟英斌說:“已經調回來了,技術科的同事正在查。”
韓鋒點了點頭,說:“讓技術科的人快點兒,查個監控這麼磨嘰。”又對黃麗澄說:“對了,小黃,你帶人再去趟易家,問下易玲,看易玲是否還能提供新的線索,……還有,就是問清楚易北蕭是怎麼死的,按照易玲現在的年紀,十幾年前的事情,她應該有印象。”又補充着說:“注意說話的方式,易玲剛沒了爸爸,媽媽也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小女孩的承受力有限。”
黃麗澄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刑警翟英斌說:“易家派代表來過分局了,昨天我接待的,易家問什麼時候能把屍體取回去,易家要給易北鳴辦葬禮,要讓他入土為安。”
韓鋒說:“先讓他們等等,案子沒查清楚之前,”
何沖問:“那,……還去不去山上找石頭了?”
韓鋒說:“找,當然要找。不找到石頭,我就扣你們的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