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彷徨
傍晚,在忙完一切后,祖興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他打開門,卻驚訝地發現家中沒有別人。
“爸和媽呢……?”祖興納悶着打開手機,撥通父母的電話號碼。
父母的回答讓他有些驚訝:他們出差了。兩人的單位不同,卻都在今天不約而同地下達了出差的通知,為期三天。
這一點也不像是巧合……祖興暗自思索着,卻想不明白惡靈這麼做的理由。按照常理,她應該期盼污染更多的活人,為自己謀取更強大的力量才對。
不過這對祖興總歸不是壞事,他可以暫時不用擔心惡靈污染父母,在這三天時間內找到時間來凈化邪祟。
在思索一陣后,祖興在自己房間門口、房間裏的窗台上都放上了蠟燭,將母親房間裏的兩枚銀飾放在燭台中央——這是在他的認知裏帶有驅魔意味的物品,可以鎮住西式的惡魔。
此後,考慮到惡靈有可能受道教法式克制,他將購置的桃木劍等物品掛在房間牆壁上,按照查閱資料得來的方法進行了一個法術儀式。之後,他感受到精神的疲憊,不知道這個儀式起沒起作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躺倒睡去。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夜平安無事。醒來后,祖興只感覺到脖子僵硬,大概是因為他睡姿不太雅觀而落枕所致。
洗漱后,祖興準備撤除掉房間裏擺放的儀式用具,看了看時間,頓時發現了不對勁:現在已經接近中午了,十一點半!
他睡了整整十二個小時,沒有做夢,無比安穩……在受過那樣的驚嚇后,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祖興頓時覺得精神震顫,在從恍惚中清醒回來后,他已是一身冷汗。這一切都明確地告訴他:他佈置的那個半吊子儀式對這隻惡靈沒有任何作用,也許她這次只是一個警告,倘若再有下次……
他看見燭台上的火光跳動了一下,隨即,房間兩頭的蠟燭在同時熄滅了。房間裏面的窗戶只漏了一個小縫用來更換空氣,不可能產生如此大的風。
然而,在發生了這一切異象后,房間內重歸平靜,或者說,重歸死寂。
祖興剎那間起了放棄的念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是好——既找不到靠譜的人求援,也找不到真正能夠驅除惡靈的良法。他究竟招誰惹誰了,那個跳樓的大姐都涼了一天了還能盯上他這個毫不起眼的路人?
在將要崩潰的掙扎中,一個念頭突然跳至祖興的腦海:祖沖之!
倘若惡靈這種東西都能夠存在,並對他這個活人造成影響,那名垂青史、無數人敬仰的祖沖之老先生為什麼不可能還存在?儘管他不是自己祖宗,但是念在姓氏都相同的份上……
“呃,他應該不會那麼見死不救吧……?”祖興喃喃自語着,補充了這麼一句,“畢竟天下姓祖是一家……”
從家裏出來后,由於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祖興在導航上找到了一個距離還可以接受的祖沖之紀念館,步行了近一個小時之後到達。這裏的環境符合他的預期:館內人很少,有祖沖之塑像,也有一定的隱蔽空間給他舉行儀式。
至於祖興的儀式……他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兩枚通紅的蘋果,放到了祖沖之像下方,然後環顧四周,確認無人之後,下定決心般地跪下:
“老祖宗,求您保佑,我現在正被惡靈纏身!”
說完這一切,他不敢抬頭,又補上一句:“館裏不準燒香,我回家以後就給您補上,還想要什麼您老人家儘管提,我都會滿足……”
話音未落,他便聽見一聲輕笑。只是這聲音輕盈歡快,於情於理都不可能是祖沖之發出的。還未抬頭的祖興在腦海里飛快地搜索對應的人,在最後,他確定了一個難以置信的人選:
昨天在文殊院、上翔堂遇見的那位疑似惡靈的少女!
她今天換了一身裝束,穿上了白黑相間的長衣,外面套着一件純灰色的連帽衫,站在祖沖之像旁,面帶微笑地看着祖興。注意到他投來的目光后,少女向他輕輕搖搖頭,指了指他上供的蘋果:“收着吧。”
她一開口,祖興便確定了她就是剛才那笑聲的主人,心中頓時泛出絕望的念頭,因為他最後的嘗試都失敗了……
可就在下一刻,他又聽見少女補充了一句:“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惡靈。”
“你,你不是……”祖興艱難地開口,“那,我遇上的……?”
少女清澈的眼眸看向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指向他的面門:“他是惡靈。”
在那之後,她放下手,不再發言,依然保持着那不知意義的微笑,看着祖興……亦或是看着祖興身後的那位惡靈?
沉默半晌,祖興終於勉強開口:“‘她’是指……”
他對面前這位的指代有些不解,但又害怕在知道答案之後自己會禁不住驚嚇。
少女輕輕歪了歪腦袋,然後輕聲說:“你身上那位是惡靈。”
看到祖興茫然的表情,她嘴角微微上翹,補充了一句:“他很強大,但我可以幫助你驅除,這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有把握成功嗎?代價是什麼?”祖興克制住自己,提出這兩個重要的問題。
他還想問的是:這是你盯上我的原因嗎?——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他害怕觸怒這位不知來歷的“少女”,讓自己先於惡靈動手之前就慘死於此。
少女看了他一眼,表情又恢復了平靜:“第一個問題,我比他強。第二個問題,你將你家中收藏的舊書給我三本。”
可以接受的條件……祖興仔細回想了一下,他記得家中存放的舊書並不多,大多數的年齡都在十年以內。除了上個世紀的一些紅色文獻之外,據他所知的,就是三本清朝傳下的古籍,更準確地說,是三部古籍的拓印本,原著的去向連他家老祖宗都不知道。這三本古籍記載了一些志怪內容,除此之外並無什麼特別之處。有些內容在其他流傳於世的書籍中也能見到,最典型的莫過於聶小倩和寧采臣的故事。
在稍作思索后,他認為這三本古籍應該就是眼前這位想要的。她是因為某種原因得知自己家有這三本古籍的存在才找到了自己,並且恰好遇上了這個契機?
帶着些許疑惑,祖興斟酌着開口:“能否請您告訴我,這三本舊書是否對應我家傳下的那三本清朝古籍?如果是,它們有什麼特殊之處?”
少女輕輕頷首:“它們當中記載的故事裏對應的人物具有特殊的力量,這對我有利。明天同樣時間到這裏來,告訴我你的答案。如果你願意,我會當場給你驅除邪祟。”
此時,祖興想到了什麼:“等等……我有最後一個問題。”他看到少女沒有繼續開口,大概是默認了,於是繼續說道:“我在家裏進行了粗糙的驅邪儀式,被惡靈感知並收到了警告。剛才在這裏發生的事情,惡靈為什麼沒有感應?”
“因為我的存在干擾了惡靈對你的感知。如果你在外面還是有類似想法的話,他很快會感應到並做出回應,可能會選擇直接殺死你,汲取力量,祈求達成目標——哦,對了,她的目標是復仇。”這是“少女”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原來如此……祖興微微頷首,說:“我明白了……明天我會告訴你答案的。”
“對那三本古籍,不要好奇,不要翻看,即使是拓印本,裏面的內容也很危險。”“少女”最後交代了一句,身影隨即消失。祖興感覺自己的內心某處突然被觸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明白:對惡靈施加的干擾已經解除了。這意味着他現在必須避免產生對惡靈不利的想法,否則會遭到報復。
他抑制住自己想要回憶與少女對話內容的衝動,面色平靜地再次對祖沖之像拜了拜,收起自己之前用來供奉的物品,輾轉回家。
那三本古籍的保存還算完好,被裝在一個玻璃箱中,存放在他父母房間裏的一個書架上。祖興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它們,在打開箱子、輕輕吹走封面上的一些細灰之後,他嘗試着想把那幾本書拿出來,卻沒能成功,當他的手剛要觸碰到書的封面時,被一陣無源的力量彈開了。
書上有禁制?祖興想要辨認封面上的文字,卻因為書籍封面比較破損、字體古舊難以辨認而作罷。他發現這是一種他所不認識的象形文字,不像是甲骨文、金文等較古老的文字——因為已經有了一些演化跡象,但是它與現代漢字幾乎不存在相似之處,祖興確實沒有那個能耐去辨認它。
由於之前那位“少女”的告誡,加上祖興自己感應到體內的惡靈有些蠢蠢欲動,他便停止了進一步的思考,將書籍裝好,無事般地繼續去做原來的事。
傍晚,祖興應昨天那位高中同學的邀請,前去他家裏共用晚飯。那兄弟叫張磊,一個使用率在全國都能排上前十的名字。祖興和他在高中時代的關係很不錯,即使在上了大學之後也還保持着緊密的聯繫。
祖興本來準備找理由推掉這場聚餐的,可是在遇到那位厲害的“少女”之後,他覺得自己的安全大概得到了保障,於是決定繼續前往。沒過多長時間,他便到達張磊家門前,敲響了家門。可令人奇怪的是,他在門外等了一分鐘左右,依舊沒有人過來開門。
這讓祖興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不會吧?!”
他頓時想到一個可能性:惡靈有沒有可能影響宿主的想法,從而將自己的寄宿對象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難道剛才自己遭遇的就是這種事?
他又試着給張磊打了一通電話,就算站在門外,他依然聽到了那陣鈴聲。可是直到電話自動掛斷,張磊依舊沒有接電話。此時,祖興幾乎可以斷定張磊遭遇了意外。
不過,好在張磊的家就在一樓,是一幢聯排別墅,只有花園處上了鎖。這個小區治安良好,業主的防盜意識比較欠缺,在觀察一陣后,祖興決定直接翻牆進去。經過幾次嘗試,他終於攀上花園的矮牆。翻入其內,再打開房屋的落地窗,攀爬進入屋中。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倒地的張磊。
萬幸的是,張磊還在呼吸。祖興簡單地檢查了一下,確定他的生理上沒有大礙,但無論怎樣都沒法蘇醒。這讓他確信:張磊遭遇了超自然事件,有極大的可能與自己相關聯。
而疑似寄居祖興體內的那隻惡靈,在今早的警告之後,對他的一系列舉動都沒有做出反應。這讓祖興有了新的猜測:要麼,它被那個“少女”暫時封印了,要麼,它察覺到了危險,提前轉移到了張磊身上。現在,祖興更偏向於後一個猜想。
“靠,現在怎麼辦?”他四下打量,思考着對策,“不能把他扔在這裏不管……”
祖興把張磊放到沙發上,花了點時間找到他家房子的鑰匙和他家汽車的鑰匙。之後,他把張磊扛出屋外,再反鎖上門。在走出庭院時,他也做了同樣的行為,並在此之後直奔小區的車庫。在此前他曾坐過幾次張磊家的車,知道它停放的固定位置,因此沒有多久就找到了那輛白色的大眾SUV。
在把張磊放到後座之後,祖興檢查了一下自己是否帶了駕照,再插上車鑰匙,發動汽車,開到街上。很快,他就把車開到了自家小區內,停在了車庫中,然後費力地將張磊搬上樓。沒辦法,他總不能留張磊躺在那裏吧?只好讓他在自己家待一晚上了。
祖興忍着飢餓下樓,在街上找了一家麵館,隨便點了一碗面充饑。勉強吃飽之後,他的心情有些鬱悶,便想在街上走走,散散心。在無意之中,他全然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走到了昨天經過的那個世紀大廈樓下。天色本就昏暗,伴有隱隱的雷聲,祖興卻發怔一般地沒有聽見。當他走到大樓下方時,大雨傾盆而下。
這場驟然而至的大雨將他全身上下淋得濕透,然而,直到水流進他的鼻腔,祖興才忽地驚醒,發現自己現在的處境。他頓時發現了不對勁:自己出門的時候還看過天氣,按道理說這麼大的雨肯定會有預警,但他一點收到預警的印象都沒有。
別無辦法,祖興只能躲進這幢讓他印象深刻的大樓里,抖了抖身上的水,打開手機確認。結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手機上顯示現在的天氣“陰”。
還能操縱天象,這力量也忒強大了……祖興一邊想着,一邊向大樓裏面走去,想找個地方歇息。世紀大廈是一幢寫字樓,裏面大多是商務類的公司,在一樓會見客戶的情況還是蠻常見的,所以租客們特地準備了一些比較好的沙發。祖興拖着疲憊的身體在沙發上坐下,開始觀察起四周——大樓里空空如也,只聽得見外面瘋狂的雨聲。
這他倒是不奇怪,畢竟那位“惡靈”就是在這裏一躍而下的,要說和這棟大樓沒什麼牽扯……至少祖興是不相信的。他十分確信自己被惡靈有意困在此處,但那位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這讓祖興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位“惡靈”想向他傳達什麼信息?關於她慘死的真相?……可是他也沒那個能力幫她昭雪啊。
最後,祖興決定在大樓裏面看看,觀察一下有沒有可以獲取的線索。畢竟這裏現在是惡靈的地盤,看起來她暫時還沒有加害祖興的想法。
在一樓上下搜索后,祖興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事物。他看了看樓梯間,發現這幢大樓還有地下層,並且貼上了“禁止進入”的標識。在考慮之後,祖興認為上樓尋找的效率不如下樓,便走到負一層。
看起來大樓的確有一個負一層,但平時都用鐵門封鎖着。而此時,這扇鐵門大大地敞開着,歡迎外人光臨。樓道里很黑,祖興沒有找到開關,看起來也不像聲控燈,只好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
事實證明他選對了路——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位“惡靈”影響了他的想法——總之,祖興在負一樓發現了一具遺體,身上有很明顯的傷口,血液已經完全凝固,有腐爛的腥味,但是沒有腫脹,大概是近日死亡的。
但祖興的主要關注點不是這個,他更在意死者的身份:那位跳樓者!
是的,那位年輕女性,那位當著祖興從高樓跳下,扭曲地着地、詭異地消失的那位跳樓者,現在又出現了,並且是以另一種不同的姿態出現!
從短暫的驚訝中恢復后,祖興開始思考這其中蘊含的一些信息:他已經可以推測出,這位慘死者在有意向外釋放信息——大概率就是她已死的信息。她被尚不清楚的對象殺死,又因為某種原因沒有完全死透,以一種“惡靈”的身份存在着。
至此,祖興提出了自己的第一個猜測:這位女士目前無法與外界直接溝通,只能用接近超自然的能力影響過路人,她的行動範圍很可能被禁錮在了這幢大樓——以及寄生者附近。
緊接着,他給出了第二個猜測:跳樓事件是她引起外界注意的一個嘗試,這個嘗試會引來警方調查,而在這位“惡靈”女士看來,作為普通人的警方有能力解決這起案件的兇手——或者說……
思考到這裏,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順勢提出了第三個猜想:
存在一個負責調查和解決超自然事件的組織,其中的成員也擁有超自然的力量,他們會監控轄區內發生的相關事件,並着手解決。那位“惡靈”的最終目的是想要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那麼,為什麼跳樓事件會二度發生,“惡靈”為什麼會最終選中他作為寄生對象?
前一個問題應該比較好回答:兇手的力量比“惡靈”想像的更強大,干擾了外界的調查,讓所有人都認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跳樓事件。
而後一個問題,在仔細思索后,祖興嘗試着給出了一個答案:與他家中的那三本古籍有關。來歷神秘的少女有輕鬆解決這起事件的能力,報酬就是那三本古籍,由此看來,其中的內容很重要。那三本書應該會使持有者在超自然領域可以被輕鬆識別出,因此“惡靈”選中了他,因為祖興可以引起強大存在的注意。
假如是這樣,這真是孤注一擲的想法……順着這條思路,祖興可以推測出“惡靈”引導他來到此處的用意:希望他能讓那位少女介入此事!
到這裏,祖興突然想起來,那位“少女”曾告訴過他什麼事情。在回想一陣后,他確定了那件事:“惡靈”的目的是復仇。
向兇手復仇?那為什麼張磊也會遭殃?為什麼要特地找一個這樣的時機引導他來到這裏?……
……
他的思維剛才被影響了,被某個存在影響了!
祖興這樣想着,突然後背發麻,因為——如果他意識到這一點,就說明影響已經消失。這對應着兩種可能:
第一種,施加影響的對象被其他存在察覺,先行離開。
第二種,對象已經不需要對他的思維施加影響,因為它已經到達了這裏!
他的身後恰逢時刻地傳來腳步聲,祖興回身看去,一道穿着黑色夾克的身影在手電筒的淡光中逐漸顯現,這個身影既在祖興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