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鬼影
關於祖興在一天後跟着白芷學習最後一個儀式法術的過程,這裏不再贅述。這個法術的名字是“匿形”,顧名思義,它的主要效果是隱身。這是一個對通靈者依然有效的法術,和其他的儀式法術一樣,在不熟練的時候,使用者要通過儀式觸發它,但當熟練之後,簡單地通過術符或者咒語——甚至是直接通過意念,都可以直接觸發儀式所需的法陣,進而使法術生效。
除此之外,白芷還主動提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只有超凡級或以上的法術才可能需要通過儀式觸發,不是所有儀式法術都是攻擊類的,但是攻擊類法術一定是儀式法術,原因與法術所需的能量有關。
儀式法術所需要的法陣能夠極大地擴展它從周遭環境獲取能量的面積,從而為法術本身提供更多的能量,相較而言,僅憑術符一類所能觸發的威力實在是有點不夠看。
現在,祖興一個人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出神地盯着只有自己能看見的雙手,心裏有些本能地顫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下一步的目的地是醫院的太平間……
考慮到醫院的午休時間,他在下午兩點溜到這附近,隨後花了一點時間打聽到了那個跳樓的女生的遺體存放的位置。她從一幢八層的居民樓頂跳下,沒有當場死去,是在被送進手術室之後幾分鐘才正式死亡的。其間她所受的巨大痛苦反而是那位惡靈的極佳養料。
跳樓的女孩昵稱叫小文,高二學生。祖興在曾經搶救她的醫生附近轉了一圈,從他們相互之間的談話中獲取了一些關於她的信息:家境不好,父母離異,她隨母親生活。至於更加詳細的信息,醫生不知道,畢竟小文被送到他們手上的時候已經快咽氣了,她母親到場的時候哭得暈過去了幾次,父親則早就二婚跑路了,連人影都沒見着;學校來處理這事的領導和教師都守口如瓶,不透露她的一點消息。
這其間祖興也發消息問過白芷,但她一直沒回復……這讓祖興更納悶了:她不帶手機去學校的?難道白芷在學校是一個三好學生人見人愛的校花形象?
考慮到白芷和小文在這起事故之前可能並不認識,現在祖興調查事件真相的辦法只有一個了:對小文的遺體進行通靈儀式。至於使用的材料,他早上提前去學校找來了:小文柜子裏面還沒來得及帶走的一些教輔書,這可比一包紙巾能夠提供的通靈時間要多得多。
抱着這一堆書,祖興終於壯起膽子,推開了太平間的大門。
首先他的第一感覺是:很冷。不僅是生理上的冷,更是心理上的極寒……
為了確保安全,祖興暗地裏誦念咒語,觸發了“醒目”法術。還好,他沒有在這個太平間裏看到什麼人的靈魂光點,說明這裏面三小時內沒有活人來過,更不用說通靈者。接下來,他根據原來打聽到的遺體存放位置,拉開了一個柜子,裏面躺着一具覆蓋著白布的遺體。
“無意驚擾,逝者安息,同學,你受苦了……”祖興顫抖地念着這些話語,伸手揭開了白布,隨即他看見了小文的遺容,她的面部並沒有遭到毀壞,而是因為全身臟器已經嚴重損壞,骨骼還戳穿了肺葉,最終導致了她的死亡。
因為已經得知導致她死亡的根本原因,祖興只能嘆惋。這樣一個年輕的生命,本來應該繼續去度過更好的人生,卻如此早早地消失在時代的煙塵里。他有些不敢去想像小文母親得知這個消息時是怎樣的心情。
這讓祖興想到了小萌。和小文一樣,她們都是無辜的受害者,因為一個根本無法理解的緣故凄慘死去。多日後,除了她們原來的親人,還有誰會記得她們曾經存在過?……
祖興深吸一口氣,先用手機拍照取證,然後將那一沓教輔書放在地上,開始佈置通靈儀式。他再一次誦念這個他還不熟練的咒語:“以光為引,覓其所屬,貫其魂靈……”
這一次,有了昨天白芷的忠告,他在意識褪去之前先將裝着小文遺體的柜子推了回去,至於他——反正是隱身着的,大概不會有人看見。
他靠在鐵柜上,閉上眼等待進入小文的靈魂世界。數秒后,那種朦朧感和虛無感再一次籠罩了他。不必睜眼,祖興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不過,和已經被白芷凈化過的張磊不同,小文的靈魂世界是扭曲而黑暗的,那一條象徵著記憶的光帶也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黑影,並且在以一個並不緩慢的速度逐漸崩解——因為小文雖然已死,但是承載她靈魂與記憶的身體依舊保留着,所以記憶光帶在她死亡兩天後依舊保留着大多數畫面。它真正完全崩毀要等到小文的遺體被推進焚化爐的那一刻。
光帶的崩解是從小文最初的記憶開始的,所以她死亡之前幾天的記憶依舊完整地保留着。祖興不敢耽擱,迅速沉浸入這些場景之中:
這是蓉城市區的一個老街,兩側分佈着一些上世紀末修建的、由紅磚式步梯樓構成的居民小區。這裏也是小文家所在的地方。
周五下午五點,小文身着中學校服,拖着黑色的行李箱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今天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哼着一首流行歌曲的調子慢悠悠地走着,時不時抬頭看看西下的太陽,帶着燦爛的微笑。
在和樓下乘涼的老人們打招呼之後,她提着行李箱走進一幢小樓,在四樓停下腳步,然後摸出鑰匙打開家門。走進客廳后,她發現家裏沒有人,便自己打開行李箱,將裏面換洗的衣物一一取出,放到一個藍色的盆子裏。她將深色和淺色的衣服,以及外衣和內衣進行了區分,隨後將深色的外衣放到另一個盆里,抱到房子另一邊的陽台上,那裏放着一台洗衣機。
將深色的衣服放進機器清洗后,小文沒有接着去管那些淺色的衣服和內衣,而是準備先回房間把身上的紅色校服換成睡衣。這個家的卧室只有一個入口,在客廳的左上角,靠近陽台處,要跨上一個三分米高的台階才能進入。小文的卧室在外側,面向另一個小區,而她母親的卧室則在更裏面一個房間,面向小區內部。
卧室的門被關上了,小文擰開門把手走進房間裏。她徑直走向衣櫃,那裏面放着她的睡衣和她準備換上的新內衣。
她將衣櫃門打開,隨後——一雙粗大的手臂忽地從中冒出,扼住了她的喉嚨。小文無比驚恐地看着衣櫃裏面,那裏面倦縮着一個人,一個成年男性,赤裸着身軀的成年男性。
下一刻,小文的視線模糊了一瞬,那個男人瞬間站立在她面前,卡着她的喉嚨,將她從地上提起,平視她的眼睛。緊接着,男人的喉嚨蠕動起來,發出一串詭異的、意義不明的音節。小文將雙手放到他的手掌上,用盡全力想要將它拉開,但是男人依舊站立着,紋絲不動。
然而,就當小文的呼吸逐漸沉重,將要窒息的那一刻,她的視野又是一黑,再恢復時,那個男人已經消失,她渾身無力地躺在地上,胸脯劇烈起伏着,呼吸來之不易的空氣。
她依舊沒有緩過神來,更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家裏。
小文在地上休息了十秒鐘左右,聽到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她趕緊爬起來,打開卧室的一道門縫,緊張地向外窺視,直到看見進來的是她的母親才放心開門出去。
“小文,你的衣服怎麼不洗?”母親手裏提着幾個裝着新鮮蔬菜的膠袋,正忙着把它們放到廚房的洗菜池裏,“校服也不換,你剛才在房間裏幹嘛?”
小文差點哭了:“媽,家裏有人!”
“什麼?”母親轉過身來,詫異地看着她,然後上下環視了一圈,“哪有什麼人?”
“我不知道,一個男人,他襲擊了我……”小文向母親抬起頭,想要示意自己脖頸上的紅印,卻發現母親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你脖子怎麼了嗎?”母親上來看了看,“還是好的啊,是不是出現幻覺了?好好學習,一天不要想那些怪事。”
說罷,她又自顧自地洗菜去了。
……
場景變換,這次是一個中檔小區的居民樓內,小文一個人抱膝蹲在樓道里,將臉埋在雙腿間,聽着另一邊傳來的爭吵聲。
可以辨認,爭吵的其中一方是小文的母親,另外一方是一個男性。通過他們的爭吵內容,很容易就可以知道是在為什麼而爭吵。
“你這女的有完沒完啊?”男聲,“我跟你有什麼過節你直說啊,別在這裏天天上門騷擾我家!”
“就算你不想再和我扯上任何關係,難道女兒你也不管了?她現在一年都難得換上一件新衣服,每個周末還要拿一天的學習時間來幫我看店,你就這麼狠心讓她這樣?”
“我只有一個女兒,什麼時候又和你有女兒了?我說你能不能讓開啊,我要出門,我女兒要下課了,我要去接她,請問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男性的聲音愈加憤怒,“請你馬上讓開我的路——”
緊接着是一陣身體碰撞聲,隨後,小文母親發出一聲悶哼。蹲在樓道里的小文趕緊從裏面跑出去,想要查看母親的情況,卻正好和男人裝個滿懷,男人就像沒看見她一般,大跨步向電梯間走去。
小文神情複雜地看了這個她要稱作“父親”的人一眼,隨後收回視線,趕到自己的母親身旁。母親剛才被男人撞到了牆角,失落地看着地板,一言不發。
“媽。”小文走到她旁邊,輕聲勸慰道,“別傷心了……咱們回去吧。下次不要再來了。”
母親獃滯了一會,眼角忽地湧出一滴濁淚。
“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和我過這種日子。”母親看向小文,“他走後,我們整個家都垮了。我想讓你過好一點,哪怕真的只有一點都行。你已經吃苦兩年了。”
“我樂意這樣的日子,你為什麼不考慮一下我的意見?”小文凝視着母親的雙眼,“我不想和他生活,也不想要他的撫養費,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等我本科畢業出來就會找工作。我還要說多少次?我不稀罕他的錢!”
母親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起身,從小文身旁走過,身影消失在樓道里。
小文佇立在原地,沉默着,眼角閃過晶瑩的光線。
……
場景再一次變換,這一次是在某個陰暗的巷子裏。
幾個青年男子站在巷口吞雲吐霧,巷內同樣站着幾個紅毛、綠毛和黃毛青年,他們之間是一個粉底厚到看不出原來長相的女孩。這幾個人把小文圍在中間,那個女孩拽着她的頭髮,使勁讓她跪在地上。
“*粗口*,啥毛病啊你?”粉底女用方言大聲吼道,“看你不爽就是看你不爽,給你臉了是吧?誰讓你罵回來的?你曉不曉得老子之前只是懶得惹事啊?”
小文掙扎着想要起身,卻被另外幾個青年按住。粉底女伸手,巷口的青年心領神會地遞過來香煙,她隨即把還沒熄滅的煙頭往小文臉上一按……
……
教輔書提供的時間再一次耗盡,祖興的意識重歸身體之中。他的第一個感覺是沁入心脾的寒冷,剛剛感受到身體的實感,他便下意識地準備蜷縮起身子,想要封存住那一點可憐的溫度。
但他剋制住了這個衝動,勉強支撐着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人,於是上前拉開存放着小文遺體的鐵櫃,再一次揭開了覆蓋著遺體的白布。這一次他注意到了小文右側臉頰上的一塊猙獰的黑斑,從最開始的記憶畫面開始,小文的臉頰上就一直帶着它……也就是說,祖興看見的是小文從後向前的記憶。
“……”祖興看着面前女孩清秀卻毫無生氣的面龐,沉默着,動作輕柔地再次為她覆蓋上白布,推回了柜子,回身離開太平間。
他大概知道了自己接下來應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