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老祖
鳳玄微抱着石頭回到青州。
那座二層的小樓仍舊是矗立在河畔,這裏多年沒有住人,赫連錚走在前面推開門,施法除了屋中的灰塵。
鳳玄微還是有些瘋癲的模樣,低聲叫着石頭阿慈,想要讓他醒來,又怕攪了他的美夢。
石頭總給不出回應,鳳玄微也不生氣,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溫柔,他輕聲問:“師父陪阿慈一起睡好不好?”
他邊說邊在石頭上畫起同心咒,想要同阿慈一起入夢。
赫連錚無聲地站在門口,他師父明顯是入魔之相,若是普通修士入魔,他還能出手幫助壓制一二,但對上鳳玄微他卻是無能為力。
再這樣下去怕是真要和阿慈一起睡了過去。
好在石頭不一定是在睡覺,而且鳳玄微身上的神力已近枯竭,同心咒一時起不了作用,赫連錚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去做點什麼了,不然他們師門可能就剩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阿慈真的是這塊石頭嗎?
赫連錚想要上前仔細查看鳳玄微懷中的石頭,然而他師父把石頭看得很緊,根本不許旁人近身。
赫連錚只能來回變換位置,從各個角度偷看石頭,他終於確定,這塊石頭與去年他在畫像上見到的琢光派老祖毫無二致。
赫連錚微微嘆氣,看來他是要先去一趟琢光派了,他師父這個狀態又實在令人放心不下。臨走前,他在下小樓佈置下三重結界,這三重結界比不得鳳玄微留在蒼雪宮裏的那一道,但在這世間也鮮少有人可以破開。
他連夜去往封州,求見琢光派掌門。
琢光派這一代掌門名喚應憐子,天賦一般,但為人勤懇,胸懷寬廣,很有大局意識,上一代掌門羽化歸天前力排眾議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他。
應憐子沒有辜負老掌門的期望,這些年來將琢光派上上下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長老和睦,弟子齊心,與正道其他門派同進同退,方方面面沒有一處不好。
只近幾年,與蒼雪宮有過許多摩擦,起初是弟子間的小打小鬧,應憐子並沒有在意,當是給弟子們的歷練了。可蒼雪宮越來越過分,收了一群手段極為下作魔道邪修,傷了他們不少弟子。
應憐子看在赫連錚的面前上,沒與謝慈計較,還有一點是,謝慈雖然作為蒼雪宮的宮主,但這些年來,真正打理蒼雪宮的一直是江硯。
想到江硯,應憐子又是一陣頭疼,當年江硯在琢光派修習禁術,又偷了九卷劍譜,他只將他逐出琢光派,索回劍譜,沒有廢去他的修為,已經是法外開恩,他還總是一副琢光派有負於他的模樣,實在不知他心裏都在想些什麼。
應憐子聽聞赫連錚在山下求見,當即讓人請他上來,大殿兩側立着一排白晶石做的燈籠,照得殿內亮如白晝,有風順着開啟的門扉的吹拂起來,青色紗帳從高高的樑上垂下,一直拖到地面,隨風微微晃動。
見赫連錚踏入殿中,應憐子同他寒暄了兩句,便問道:“不知赫連小道友此次來琢光派是為了何事?”
他隱約聽說了一點蒼雪宮的事,宮主謝慈正昏迷不醒,不知他此次來琢光派是否與此事有關,他順便也打算勸一勸赫連錚,多管管他那師弟,免得他日後闖下大禍。
赫連錚可不知道應憐子心中的這些想法,他左右踱了兩步,猶豫道:“應掌門,您說,這天底下會有兩塊一模一樣的石頭嗎?”
應憐子一聽到“石頭”二字,頓時來了精神,再不管什麼蒼雪宮了,馬上回問他:“赫連小道友怎麼問起這件事了?是有我們老祖的消息了嗎?”
赫連錚沒有回答應憐子的問題,又問:“您能告訴我,為什麼那塊石頭會是琢光派的老祖嗎?”
應憐子摸着鬍子,長嘆一聲:“這個啊……”
赫連錚見他如此,試探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應憐子搖頭,笑道:“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當年琢光派的祖師爺還是個無名劍修的時候,遭人追殺,命懸一線,他路過譙明山下,抬頭見一石頭上現出數道劍影,由此感悟出無上劍道,境界大增,遂拜了石頭為師,後來祖師爺得到機緣,有幸創建琢光派,就將石頭供奉在點星閣中,此後歷代琢光派的掌門,無論颳風下雨,還是門派公務壓身,每日都必須要到點星閣上一柱香,為老祖奉上新鮮的花果。”
應憐子說到這裏,神色間露出些許懷念之色,他接著說道:“老祖生性固執,也不能說話,作為掌門,有很多話其實是不能說給長老們聽的,也不能讓底下的弟子們知道,就只能說給老祖。”
他們的老祖給不出任何回應,但應憐子總覺得他能聽到,可能是那些年對着老祖說過很多的話,他對老祖的感情要格外深厚些。
赫連錚嘴角微微抽搐,他莫名想起從前阿慈與他說過的那些關於琢光派的舊事,幾十年前甚至幾百年前的都有,他那時還說眼前這位應憐子掌門年輕的時候很喜歡女裝,他一直以為阿慈不喜歡琢光派,故意抹黑人家,現在看來,這未嘗就不可能都是真的。
赫連錚腦子裏忍不住浮現出應憐子掌門穿起裙裝的模樣,又趕緊把這個畫面清除了出去,他來琢光派可不是為了腦補這個的,忙又問道:“這位老祖怎麼會丟了呢?”
應憐子長嘆一聲,道:“老祖是被魔修盜走的,他們以為點星閣里藏着我們琢光派的至寶,拿到手后發現是塊普通的石頭,就給隨手丟在路上,我們一路尋去的時候,老祖已經不在了。”
赫連錚點頭道:“原來如此。”
可他現在即使知道這一番來歷好像也沒什麼用,當初阿慈究竟是怎麼從石頭化為人的?師父又是看到了什麼確定了那石頭便是阿慈?
赫連錚琢磨一通,問道:“當年那位老祖顯現出來的劍影是什麼樣的?”
應憐子道:“這個祖師爺畫過一本劍譜。”
赫連錚趕緊追問:“能借我看一眼嗎?”
應憐子有些猶豫,並沒有立刻答應下來,那畢竟是他們琢光派頂級的秘籍,他問:“赫連小道友是知道我們老祖的下落了嗎?”
赫連錚點頭,道:“是有些消息,但目前還不知要怎麼與您說,您能再給我些時間嗎?”
“當然,當然。”應憐子點頭,他們琢光派眾弟子出去找了幾十年都沒有找到,赫連錚只用了一年就有了消息,這已經足夠讓他驚喜了。
應憐子看向赫連錚的目光里充滿讚許和期待,又有些遺憾,這樣的好孩子卻不是出自他們琢光派,實在可惜了。
他想了想,對赫連錚道:“劍譜的事我要與幾位長老商議一下。”
赫連錚懇求道:“請您快一點,拜託了。”
應憐子沒有故意為難赫連錚,琢光派的幾位長老也不是固執己見的人,聽聞此事可能與老祖有關,商量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決定將劍譜借予赫連錚。這千百年來他們琢光派里天賦最高的劍修也只能將這本劍譜練到第五重,不知赫連錚又能修鍊至第幾重?
赫連錚要離開時,應憐子又主動問了他一句:“不知你師弟現在怎麼樣了?”
赫連錚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應憐子問他:“怎麼了?病得很嚴重嗎?”
赫連錚想到青州小樓里的師父和師弟,眉眼低垂,神色寥落,他對應憐子答道:“此事我以後再與您說吧。”
小樓外面,秋風瑟瑟,秋月微涼,鳳玄微抱着石頭坐在檐下,一遍又一遍地在上面描繪着同心咒。
赫連錚回來后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將劍譜交於鳳玄微,然鳳玄微心中只有阿慈,看都不看一眼。
這劍譜與阿慈到底是什麼關係?師父不看,那隻能他來看了,只是這劍譜極為精妙,赫連錚必須要親自來練,才能有所領悟,他這段時間一邊要照顧師父師弟,一邊又要四處奔波去處理各地溢出的魔氣,累得不輕,只能忙中找閑練一練那劍譜。
有人坐在樹上,觀摩了他許久,忽而開口問道:“這是你師父教你的?”
赫連錚嚇了一跳,忙收了劍抬頭看去,那人一身白衣,風姿清雅,赫連錚知道這是從瀛洲來的仙君,名喚葉問渠,他們還曾一起在酆都清除魔氣,稍稍放了心。
葉問渠如今已知道赫連錚是帝君的大徒弟,觀他練劍的招式,確實是有幾分帝君當年的模樣,才有的這一問。
然而赫連錚卻道:“不是。”
“你師父沒傳授過你劍道嗎?”葉問渠問。
赫連錚老實答道:“師父只是指點過幾招。”
葉問渠更加好奇,問他:“那你可曾見過你師父用劍?”
“師父從不用劍。”赫連錚答。
“那可惜了,”葉問渠從樹下飛身而下,他搖着扇子,微微笑了一下,而後感慨說,“若是你有幸能見到他使劍,對你在劍道上的精進定然是大有裨益。”
說罷,他又問:“你師父呢?他沒在這裏嗎?”
赫連錚微微一愣,隨後想起在蒼雪宮內,師父隨手便能召來一冊酆都的命簿,他應當也是瀛洲上的仙人。
“師父有些事。”赫連錚低頭說道,只是他實在不擅長撒謊,聰明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有事相瞞。
“他是不是出事了?”葉問渠臉色一凜,臉上笑意全都消失,他沉聲問道,“你師父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赫連錚猶豫,他有些擔心眼前這人會對鳳玄微不利,不知自己是否要說。
葉問渠正色道:“此事關乎天下蒼生的命運,我沒時間與你在這裏閑扯,即使你不說,我也總會有辦法找到他。”
赫連錚最終還是帶着葉問渠一起回到青州,小樓裏面,鳳玄微正抱着石頭低語。
寒冬將近,金色的日光躍下屋檐,灑落一地,他給石頭包上紅色的鮫紗,又買了許多糖果糕點堆在周圍。
葉問渠完全沒想過自己再見到帝君時他會是這樣一番模樣,他從沒想過這種半瘋半痴,又帶着些許卑微討好的表情會出現在帝君的臉上。
他問身邊的赫連錚:“他叫的阿慈是你師弟?”
“是。”
看來尊上是真的很疼愛他這小徒弟。
葉問渠嘆道:“他這是入魔了。”
他說完話,驀地想起那日在紫微宮裏自己提起尊上那小徒弟后,尊上的種種怪異表現,葉問渠簡直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他轉過頭對赫連錚滿臉肅穆道:“我現在就回瀛洲去召集眾仙友,前來為他護法,或許能將他的心魔壓制住片刻。”
到那時候,這一切能不能有轉機就要看尊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