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齊暄宜最後也沒能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他累極了,趴在蕭鶴的胸膛上,頗為無聊地戳弄他的喉結,聽着從他的胸膛里傳出來的心跳聲,沒過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蕭鶴無聲看他,目光落在他眉心的那一點紅痣上面,他們兩個人究竟誰才是那個一步步走向毀滅的瘋子?
許久之後,他抬起手,把齊暄宜攬入懷中,齊暄宜將腦袋往他的脖頸間拱了拱,溫熱的呼吸撲在上面,蕭鶴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快得他已經無法去思考這一切的原因。
他抬頭望向頭頂的帳子,上面綉滿了蓮花和鴛鴦,倒真像新婚的洞房。
蕭鶴閉上了眼睛,這一夜他願意放過自己,什麼都不去想,只當他在某一刻真的懷了一腔的真心。
月色朦朧,星辰墜落。
一旦服下了極樂丹,此後一日不吃便如同百蟻噬心,生不如死,想要戒掉就必須要受得常人不能承受之苦。
蕭鶴認為這世間沒有痛苦是不可以忍耐的,被困在裴家的時候,他不能自主,是那些人強喂他吃下的極樂丹。現在一切以他的意志為主,他斷不會淪為一隻失去理智的野獸。他把嘴唇咬出血來,把手腕磨得見了骨頭,之前的傷口還沒有結痂,上面又多出許多新的傷口,鮮紅的血濺在地面上,他始終沒有喊疼。
汗水溶進血水裏,一身白衫上血跡斑斑,像是開着大簇的紅梅,他安安靜靜坐在地上,低垂着頭,好長時間都沒有動作,也聽不到他的呼吸聲,好像死去了一般。
良久之後,蕭鶴抬起頭,窗外的陽光落在他的臉頰上,他的眼睛裏竟然還帶了溫柔笑意,他對站在門口的齊暄宜笑了一笑。
齊暄宜不明白他這個時候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他實在看不下去,轉身離開那房間。
齊暄宜想着,蕭鶴之所以會被人暗算送到裴家,蕭鶴自己也要負上一部分責任的,如果他會武功防身,或許就能從蕭家和裴家的手中逃脫。
他決定等蕭鶴病好以後,就找人教他習武,雖然他已經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但聊勝於無嘛,說不定以後可以在關鍵的時候出其不意。
對於蕭鶴要學什麼兵器齊暄宜根本沒做他想,蕭鶴必須要學劍去,沒有緣由的,齊暄宜覺得他耍起劍來一定很好看,比任何其他兵器都要好看。
齊暄宜直接替蕭鶴做下決定,完全沒想過去詢問蕭鶴的意見。要學劍當然是得先有一把劍,齊暄宜在自己的私庫里挑挑揀揀了好半天,都不是很滿意,不是嫌這把劍長了,就是嫌那把劍短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把長短合適的,他又嫌棄那劍長得丑,隨手給扔到一邊去。
要不是今日心血來潮,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私庫里居然會有這麼多的垃圾,就這些玩意兒也配叫劍?
看管庫房的總管太監陪着齊暄宜找了整整一天,都快把私庫的底翻過來了,最後實在沒辦法了,他開口向齊暄宜問道:“陛下,您到底想要找一把什麼樣的劍?”
“當然最好的劍。”齊暄宜說得理直氣壯。
其實這庫房裏不乏有傳世的寶劍,甚至還有大胤開國皇帝在行軍時用過的佩劍,可是在齊暄宜看來,那些劍同一坨廢鐵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與蕭鶴實在不相配。
齊暄宜想要最好的劍,可是這裏沒有,最後鍾得祿想了個法子,對齊暄宜說:“陛下,您有什麼想法不妨先記下來,讓鑄劍師按照您的心意為您鑄一把新的?”
齊暄宜聞言轉頭看向鍾得祿,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鍾得祿聽到他贊成,臉上立刻笑出朵花兒來。
只是齊暄宜不想找鑄劍師,這把劍他要自己來鑄。
他找來最好的材料投進最好的劍爐里,守在爐邊觀察爐中火焰顏色的變化,等流出來鐵水凝固成型,他把那劍胚捶打了千百次、淬火、磨光,又在上面鏤刻了圖案,鑲嵌了寶石,該有的工序一樣沒少。
齊暄宜在床上可能都沒有這麼多的耐心,很奇怪,這個過程里他一點都不覺得累,還有點開心。
劍已鑄成,齊暄宜站在太陽底下把那劍翻來覆去地欣賞,亮色的劍影明晃晃地映在對面的假山石上,彷彿一道凜冽的劍氣。他的劍果然是最好的劍,真該讓那些鑄劍師好好瞧瞧,什麼才叫真正的劍。
蕭鶴最終還是戒了癮去,只是人也消瘦了許多,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補回來。
齊暄宜見他能出來活動了,立刻把自己鑄好的劍拎到他面前,跟他說:“給你的。”
蕭鶴垂眸看向那劍,他心中覺得奇怪,問他:“您給我劍做什麼?”
齊暄宜用看笨蛋的鄙視眼神看向他,道:“當然是讓你用啊,不然還能做什麼?讓你自盡嗎?”
“我……”蕭鶴猶豫,沒想好要怎麼同他說。
齊暄宜見他遲遲不願接過,問他:“你怎麼了?”
蕭鶴本來想說自己不用劍的,只是鍾得祿在邊上先開了口,他說這劍可是陛下親自鍛造的,花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就連那劍穗都是陛下自己編出來的,不曾假借人手,天下間只此一把,旁人想要那也沒有。
蕭鶴伸手接下那劍,劍身二尺三寸八分,是以整塊的玄鐵熔煉捶打而成,透着冷冽寒光、肅殺之氣,的確是把難得的好劍,很難想到這把劍會是齊暄宜自己鑄出來的,蕭鶴道:“多謝陛下了。”
“會用嗎?”齊暄宜問他。
蕭鶴搖了搖頭,蕭家的許多公子自幼都有名師傳授劍術,但這其中並不包括他,他自有記憶以來就從不碰劍。
齊暄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沒事,不用自卑,朕可以教你。”
齊暄宜在劍術上極有天賦,比他師兄還要強上許多,只是他為人憊懶,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都是常有的事,不過他覺得自己現在要教蕭鶴應當還是綽綽有餘的。
然等蕭鶴再拿了劍,耍了一式分花拂柳,齊暄宜感覺自己被深深地欺騙了。
“你不是說你不會用劍的嗎?”齊暄宜眼睛瞪得溜圓,像只憤怒的小貓。
蕭鶴低頭看向手裏的劍,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齊暄宜的這個問題。
長風攜着落葉輾轉在這連綿起伏的千重紅牆之間,這一年就要過去,各路叛軍的勢力愈加壯大,攻城略地,聚少成多。齊暄宜卻是一點都不在意,他嫌天冷,整日窩在床上,吃喝也不願起來,恨不得把茅房也搬到床上。
蕭鶴為他批閱各地呈上來的摺子,偶爾抬頭看他一眼,他不是在吃糖,便是在睡覺。這小皇帝就要淪為亡國之君了,怎麼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等天氣稍微暖和了一些,齊暄宜又讓人在御花園裏支起個鍋子,準備了新鮮的牛羊鹿肉涮着吃。
中午的時候下了場小雪,園中蒼色的樹木花叢上落了一層皚皚的白,齊暄宜吃了沒幾口,突然放下筷子,伸長脖子,向不遠處的那小亭子看去,那裏站了兩個的侍衛,似乎是在說著什麼。
蕭鶴把剛涮熟的鹿肉夾到齊暄宜的碗裏,見他還不回頭,主動問他:“陛下在看什麼?”
齊暄宜指着那侍衛對蕭鶴道:“你有沒有覺得那人長得有些像你啊?”
蕭鶴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侍衛約莫十**歲的模樣,玉樹臨風,清新俊逸,確實與他有個五六分的相像。他猛地想起自己在春天的時候有讓影十三找些與他長相相似的人送進宮來,若不是今日見了這麼個人,他差不多都要忘記這碼事了。
蕭鶴收回目光,沒有作聲,齊暄宜最喜歡的應該就是他的這身皮囊,可現在他的臉上多了一條醜陋的疤痕,而那侍衛比他年輕,比他英俊,又是影十三找來的,應該會比他更討人喜歡。
他望着酒杯里自己的影子,突然不是很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鍾得祿將他們兩人的對話聽了一耳朵,趕緊上前諂媚問道:“老奴去把人叫來問問?”
齊暄宜側頭看了鍾得祿一眼,問他:“問什麼?”
鍾得祿道:“當然是問問他叫什麼名字?年方几何?家住哪裏?”
齊暄宜皺眉:“你有病吧?問這些幹什麼?”
鍾得祿以為自己又行了,能揣摩透聖意,蕭鶴那副模樣怎麼可能一直得陛下的喜歡,陛下這后宮裏也該進新人了,他小聲說:“那是直接讓人到關雎宮裏?”
齊暄宜困惑道:“你是不是剛才吃了菌子壞了腦袋?他一個侍衛到朕的關雎宮裏做什麼?要不找個太醫給你瞧瞧?”
至此鍾得祿不得不頹喪地認清事實,陛下並無要往自己的後宮添置新人的想法。
雪后的陽光乾淨溫暖,紅牆依舊,樹影交橫。回去的路上,蕭鶴走在齊暄宜的後面,他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聽着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忽然開口問道:“陛下難道不覺得他長得好看嗎?”
“誰?”齊暄宜回頭問。
“沉璧亭里的侍衛。”
“長得好看嗎?”齊暄宜歪了歪頭,努力回憶起剛才在御花園裏見到的那個小侍衛的模樣,搖頭說,“不覺得啊。”
蕭鶴道:“您不是說他長得像我嗎?”
齊暄宜覺得蕭鶴可能近來奏摺批多了,把腦子給批得糊塗了,他說:“他像你,和他不好看,這兩者不衝突吧?”
他說完,就看到對面的蕭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他就說蕭鶴是批奏摺把腦子給批糊塗了,這有什麼好笑的?
蕭鶴頓了一會兒,又問:“我現在還能入得陛下的眼嗎?”
齊暄宜白了蕭鶴一眼:“入沒入你心裏沒數嗎?”
蕭鶴低笑出聲,枝頭的枯葉似都能感受到他的笑意,在風中微微顫着,北風一過,夾雜晶瑩的雪粒簌簌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