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形體，認知，記憶，夢境，思考力，本能。此六者，每一次上升，都伴隨着對於它們理解的飛躍。”——馭者普陀米凡

“要想從潘達尼亞帶回什麼，就要將同等價值的東西留下……也許是更多。”——《潘達尼亞大腐海見聞錄·第一卷》

如果這便是您所期盼的結局……

一聲祈禱喚醒了沉眠的意識。

緊接着是另外三個歡快的聲音。

“這傢伙，和人類長得真像啊。”

聲音讓意識的黑暗出現龜裂，宛如碎殼般，逐漸清醒的思緒從裂紋處溢出。

“確實，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區別。”

“啊，眼睛動了，太好了……不愧是本鍊金術之神熬制的草藥。”

“可之前讓我一整天腹瀉的又是誰啊？”

就在意識蘇醒、看到眼前三人組的一瞬間，生物似乎受了巨大的刺激炸了毛，上躥下跳像彈簧一般在窄小的房間內碰撞。不少瓶瓶罐罐在這騷動中破碎，其中的深綠液體流得滿地都是。

“啊啊啊快停下來！”

直到生物筋疲力盡，才用四肢撐着身體躲到了檐角，邊朝着窗戶爬去，邊瞪着巨大的雙眼觀察着屋內的一切：一位少女被嚇倒在地，一個體型稍大的男孩遠遠地逃開了，手正伸向牆角的魚叉。還有另一個體型瘦弱的男孩卻異常冷靜，他正在接近自己，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於是解開了衣物的紐扣。

“你在幹什麼，小四，別過去。”拿着魚叉的男孩擔心地喊道。

可名為小四的男孩沒有理會，只是把全身脫得只剩了褲衩，露出瘦得可見肋骨的皮膚。他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慢慢壓低身姿，讓體型看起來儘可能小，同時緩緩移動至生物的腳邊。人類花色的衣服會讓野獸感到恐慌，這是少年腦中萌發的想法。

“沒事了，你在這裏不會受到傷害。不要亂動，傷口還沒痊癒。”

少年用溫和的聲音安撫道，可生物沒有放鬆警惕，胸腔中發出低沉粗狂的共鳴聲。屋外覓食的鳥雀都被這種警告聲嚇走了。

過了一會，生物背上立起的毛髮終於縮了回去，恢復了類似人類皮膚的狀態。另外倆人看到后終於鬆了口氣。此時男孩伸出手掌，緩緩靠近生物的身體。

“????????????????????????????”終於，生物發出了一種不知是否屬於語言的聲音。

名為小四的男孩只是不明所以地點頭，張開手掌伸向生物的指尖，生物也像有感應般，伸出手指回應了少年。

可就在雙方的手指要觸碰的一瞬間，生物靈巧地爬繞着手臂衝到了少年跟前，一口咬住了少年的脖子。少年還沒反應過來，抽搐着想要掙脫開。

頃刻間，鮮血直流。生物似乎嘗到了美味般，不斷舔舐着從傷口處滲出的鮮血，某種震動從體內傳來。

“要鬧出人命了！”倆人也顧不得害怕，沖了上來想要拉開小四。只見小四一手抱起生物比自己稍小的身體，一手擋住了前來幫忙的二人。

“別動，沒問題，她要是用力咬下去我已經死了。”小四雖然額頭流着豆大的汗珠，嘴上卻露出成功的笑容，右手撫摸着生物的背部，“你看，現在無論我怎麼摸她都不害怕了。”

可下一瞬，生物的反應讓眾人渾身顫慄。

“我……在哪裏？”不知為何，生物嘴中突然吐出了人類的話語，從小四懷中站了起來。

“哦？這是怎麼回事，說話了。”女孩語氣略帶驚訝，卻沒有多少表情，邊給小四的傷口止血邊說道。

“喂，你要知道這麼嚇我們是不對的。”健壯男孩卻彷彿教訓晚輩般斥責道。

“對不刺，我錯了，我不是菇意的……應該這麼舍吧？”生物抱着頭，露出可憐的表情。

這時三人才得以認真觀察起生物，它有着十四、五歲孩子一般的身體，聲音聽起來卻更為稚嫩，柔軟可愛的臉蛋上有着隱約卻複雜的紋路，湊近才發現是一層規整的絨毛，但摸起來比皮膚還要光滑。粗略看去，就是個沒有梳理過的野孩子。

“不要責怪她了，一醒來面前就是三個陌生人，誰都會緊張的，”小四穿好衣服，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剛才還不會說話的，突然就開始道歉，真是……不可思議！”

“我也不知道，腦中突然就出現這些話了。”生物回答。

“對了，還沒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哦，這裏是我們三人的宿舍，位置處在遺物交易局的第二層208房間。還有，我的名字叫小四，今年15歲，名字的由來是在這裏工作的第四個孤兒。”男孩指着身旁兩個同齡人說道，“她的名字正月，是個面癱女。而他叫小滿，是個守財奴。”

“遺物交易局？”生物的發音逐漸清晰。她環繞着四周觀察，看到滿是藥劑、堆放書本的房間內部，臉上浮現出很多問號。

“是啊，就是負責回收冒險者們從潘達尼亞帶回的遺物以及各種材料，同時負責管理交易的場所。”小滿解釋說，“而我們都是這裏負責櫃枱的學徒，從低級別的冒險者客戶那裏接收低等級的遺物，標價賣給個體或者團體。同時負責清洗、分類、封裝等等一系列臟活累活，總之就是勉強養活自己的程度……唉。”說到這裏，小滿對着小四嘆了口氣，“哦，這裏的東西都是那傢伙的興趣愛好，並不是工作的一部分。”

“是未來工作的一部分！”小四撅着嘴爭辯，“我可是要成為合法註冊的國家冒險者……不對，是成為那之中最為精英的馭者，夢想是攀登到潘達尼亞的頂峰！”

“先攢夠下一次考試的錢再說吧。”正月的話給了小四當頭一棒，“你已經連續考了三年了，連平均線還沒夠。十人只有一人能通過的國家級測試……就算成功了，也要通過不斷寫信套路關係、或者去攀登他國的山峰取得成績，得到金戒指級別以上的冒險家的入隊邀請，才被允許去攀登世界樹——潘達尼亞。所以，還是算了吧。”

“那是因為體能測試完全不行……！”小四因被戳穿漲紅了臉，額頭的青筋條條綻出，隨後便不再狡辯，只是如破布娃娃一樣沮喪地低下頭，“唉，最年輕的馭者十五歲時就成名了，可我還在清洗遺物……”

“那也不能這麼比較吧，他們都是出生自歷代攀登世家的貴族環境……根本不需要考慮金錢、人脈和資格這些煩人的現實。”小滿安慰說，“雖然能夠獲得那些地位名利，不過我可不覺得成為冒險家、攀登家之類的有什麼好的，攀登潘達尼亞這種事，命就算再多幾條也不夠吧。我只想多賺點錢，和朋友在一起開開心心就好了。”

“是啊，還是太天真了，等你再年長几歲就明白了……”正月如長輩般同時點頭。

“原來如此，看似有趣的冒險實則毫無意義，與安穩的生活相比顯得一無是處。”生物也附和道。

“連你也……！”

小滿拍了拍同伴低沉的肩，沒想到他卻快速地從消沉中昂起頭來。

“這麼糟心的事不提也罷，”小四扶住對面的肩頭，眼中滿是激動，“對了，你還記得嗎，自己從哪裏來？我們是在這座島的崖角處發現你的……啊，都不記得了？連你的名字也？”

“嗯，我只記得風割得我好疼……其餘都不記得了。”生物眼神沮喪，聲音帶着一絲哭腔。

“強風……那是墜落的感受！”小四彷彿得到認可般喜出望外，“你果然是從潘達尼亞的高處墜落下來的！可是……那麼高的地方，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208，發生什麼事了嗎，剛才怎麼這麼吵？”一個尖銳而嚴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隨着咚咚的敲門聲，嚇得眾人連忙開始整理室內的一團糟。

“快躲進床下面！”

“不，我怕！”

生物沒有採納眾人的意見，如同泥鰍般滑進了小四的衣服里，黏在後背上緊緊扒着身體，只露出一個圓圓的腦袋，正好被小四的腦袋遮住。

此時門開了，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女人走進了房間，看到了緊張地背着手站在一起、臉上掛着虛偽笑容的三人。室內已經被收拾地很乾凈，在常人眼中應該顯得無懈可擊。

“梅……梅老師，下午好！”

梅老師是遺物交易所的副所長，因對學徒們嚴苛的管理方式而被眾人忌憚。

“這是什麼味道，小四，上次說了的，還沒收拾掉嗎？這些東西留着，萬一讓大家中了毒怎麼辦？”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撐着腰，又環顧了一遍四周，“你們是不是藏了見不得人的東西？”

“噫…”三人驚慌地搖着頭。

“算了…你們的小秘密我現在沒空管不了，”她臨走前說，“過幾天馭者大人的船就要靠岸了，馬上就會進入罕見的交易高峰期。那個生病的孩子還沒有返工嗎？最近都是怎麼了，真是有夠踩點的……對了，鑒於你們宿舍表現還不錯，我准許你們提前和高年級一起處理三品等級的遺物。好了，今天就在宿舍待着好好休息，不準熬夜聽到了沒。還有，不許飼養寵物！”

待門關上后，正月露出微笑，小滿臉上露出激動的笑容，小四則欣喜地跳了起來。

“加工資嘍！”小滿喊道。

“好耶，馭者大人回來了！說起來，‘神樹祭典’也是不久之後吧？走吧，小閃，”說著小四拉起生物的手，“趁今天還有空，我帶小閃去外面逛逛！”

“小閃？”對面的三人異口同聲道。

“我剛剛想到的名字哦。因為是我發現的那道雲層中微弱的閃光，才找到你的，大名就起作‘閃光’，平時就叫小閃吧！”

順着窗外牆壁的凸起，小四熟練地從二樓爬到了地面，舉着雙手等待着仍在窗邊窺探的小閃。

小閃瞪大了眼睛，看着地面，顯得顫顫巍巍。

“如果這都沒法下來，是成為不了冒險家的！”

“我說，什麼時候決定小閃要成為冒險家的？”小滿抗議道。

“好高，好怕……”小閃看着地面微微發抖。

“喂，小四，別讓一個女孩子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啊！”正月朝着窗外說。

“既然這樣，那我走了哦，小閃！”小四裝作惋惜的樣子，朝島的外側走去。

“不要！”小閃看到離開的背影，在猶豫之中突然躍出了窗外，如貓一般輕鬆地落到地面，四腳並用跟上了小四。

“我就知道，憑你剛才的運動能力，這點高度肯定不在話下！”小四誇獎道。

“真是讓人擔心。”正月在窗檯邊舒了口氣。

“小閃怎麼一上來就和那傢伙顯得這麼熟？”

“誰知道呢。”

踏過花之流島街道上的石板街道，能嗅到空氣中混雜着苔蘚氣味的櫻花芬芳。路過炊煙裊裊的木質建築群，倆人向著島域後方的山丘進發。

島上遍佈着各式各樣的繁花，小閃精準地抓到每一片飄落的花瓣，隨手放進嘴裏，又因為苦味吐出。

“我們所處的島是繁花群島的一座主島，名為櫻落島，是冒險家們經常聚集的場所。”小四邊走邊作嚮導。

“繁花群島，櫻落島……都好漂亮啊。”

“是啊，這裏一年四季都會盛開各種的草本花和樹本花，從不停歇，真是不可思議。據說這是因為潘達尼亞的影響，使得周圍充滿了生命力……嗯，但我不太贊同，怎麼說好呢，我認為更像是地域的特色吧。”

這是一座月牙形的島嶼，山丘正處於月牙的牙尖上。小四攙扶着就像剛學會走路、還不太習慣卻十分自信的小閃，來到了島的最高處。

“太陽要落山了……你看。”

朝着小四指向的方向極目遠眺，前方的畫面讓小閃摒住了呼吸。

與這座島嶼的外形一樣，更多大大小小的月牙形離島在海面上頗有規律地出現在眼前，每座島上都分佈着密密麻麻、各有特色的建築。

所有的島嶼一起組成了環形、輻射狀的繁花島鏈，從高處俯瞰就像在徐徐旋轉一般，又好似造物主隨手扔在海面上的一枚巨大花環。

就在花環的正中央，海面突然斷裂開，一個漆黑的巨大漩渦乍現在中央，每秒萬億噸的海水咆哮着朝着漩渦下的深淵墜落而去，形成了布面扭曲的環形瀑布，向下奔涌直至被黑暗吞噬。那個奇觀被人們稱作‘歸終海大漩渦’。

大漩渦因為高速的旋轉露出了下方的海底，那片土地被稱為‘海底深淵’。

而在大漩渦的正中央，一座讓人腦中產生嗡鳴的巨大身影出現了。

初次看過去，以為那是一面巨大到模糊的綠色牆壁，浮動的嵐氣吹拂着蒼翠的碧綠，後來才發現牆壁的底部有着類似樹本植物隆起分叉的根部，紮根於海底深淵，而它的頂部竟穿越了徐徐旋轉的雲海，不見邊際。

此時，蜜蠟色的夕陽正好穿透了高空環繞的雲層，將綠牆的細節曝光到極致。透過雲霧，能發現牆壁上出現了枝杈形狀的巨大延伸，無數的鳥群和飛行生物從宏大的綠意中出現又消失。從海底到雲霄，巨物的軀體上一直存在着垂直狀分佈的高海拔森林，而樹杈的分離處甚至還存在更加複雜的群系。

因為其太過於高且巨大，更高處的雲層如同下方的海面一樣旋轉起來，層層堆疊、環繞，最終吸收了所有的陽光，阻礙了一窺究竟的意志。

“那是……樹嗎？也太大了吧。”小閃驚訝地無法表達。

“沒錯，是一株超級超級大的巨樹！我想着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於是就帶你來看了。這就是我們的國家，以及它所依憑的全部——世界樹{潘達尼亞}……據說在它的底部繞行都要花費一個月之久，而它的高度人類至今未能探明。真是無法想像為什麼會存在在這種蠻橫不講理的東西……真羨慕你，能夠有一個沒有見過潘達尼亞的腦子，我也想再體驗一次啊……不過看多少次都是這麼震撼呢。”

“潘達尼亞……好厲害……”

“對吧？我就在附着它的雲層處看到了你的閃光，然後我開始向著墜落處狂奔，在岸邊發現了你。是命運讓我們相遇了！”

“命運……”

“沒錯，冒險的命運……”小四興奮地說，“我讀過藏書室里讀過很多有關潘達尼亞全部的生物志，可是沒有一樣提到過關於你的信息……我覺得，你肯定來自特別特別高的地方，而且寄宿着特別特別厲害的命運。潘達尼亞的盡頭究竟存在着什麼呢，小閃你不好奇嗎？我相信這份命運會將我和你指引到潘達尼亞的終點！”

“我是來自潘達尼亞……命運……冒險”小閃的眼中流出兩行淡藍色的淚，似乎有無法解釋的悲傷從心中湧來，卻又被看到眼前之景的驚喜、以及身旁之人的溫暖所融化。隨後她激動地抓住小四，“小四，潘達尼亞的盡頭究竟有什麼……我也好想知道，但它這麼高，真的有人能到達終點嗎？”

“一定能到達的，就算是讓我獻上生命，也想看見啊……這肯定也是揭開你身世的關鍵。”

“我的身世……我想去攀登它，我想去冒險。”

“沒錯，看到了就必須去攀登，一起去冒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