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與此同時，祭祀場的外側走廊內。

一陣陣爆炸聲從不遠處的桃園鄉傳來，如被扔進潮汐里的一堆石子，被祭祀場內巨大的歡呼聲所掩蓋。

隨後便是一些急促的腳步聲，身穿金靴的高級守衛們快步趕往事故的發生地。

在神色慌張的守衛們所穿過走廊的那一隅，一個女孩坐在獸面雕像的對角處，抱着雙膝止不住顫抖。

好難受……胸中像被巨石壓住一樣，喘不過氣來。

肚子就像變成了黑洞，不管吃什麼也填充不了。只有對應的肉才能滿足它……小閃感到顫抖的身體逐漸在脫離自己的控制。

要是再不吃點什麼的話，我就要……可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此時，對面的陰影中鑽出了一隻生物，正在緩緩接近自己。仔細一看，生物竟然有着人的身體，不對，是我的身體！為什麼會有另一個我？！

它熟練地在用四隻腳行走，可看向正面時，那張悚人的臉讓小閃為之一震。

那甚至算不上一張臉，沒有任何五官，整張肌膚上呈現的是一個赤紅色的漩渦，漩渦的各處存在着幾個漆黑的孔洞。無數種生物的熟悉面龐在孔洞中掙扎着想要逃離出來卻又被黑洞吸收進去。

最終，生物爬到了自己面前。

“吃吧，盡情地吃光它們，”生物的臉上的漩渦開始轉動，逐漸變成了燒雞店老闆的臉，他指着小閃的後方說，“有一大群燒雞在等着你，快吃吧！”

穿過後方的牆壁，便是祭祀場內部，那裏是正在喝彩的人山人海。

“不要！”小閃堅強地駁斥道，“梅老師已經帶我去吃過了。”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生物的臉又一次轉動，變成了馭者普陀米凡的臉，“人類只要進入潘達尼亞，就會成為更高存在的口糧。生活在巨樹之下的人類，就要有隨時被巨樹吞噬的覺悟。”

“我不是那些可怕的生物，”小閃的額頭冒出汗珠，她仍在堅強抵抗，“我是人類，人類不可以吃同類。”

“是嗎？那只是小四的一言之詞。”普陀米凡的臉再一次旋轉，變成了流民街那個孩子的臉，瘦削的臉龐儘是疤痕，“姐姐，那些冒險者為什麼都不看我們一眼……媽媽都已經被餓死了。”

“……”

“說到底，人類真的不可以吃同類嗎？”一個冷靜的聲音再次從對面傳來，不知何時小四齣現了，“我對你的限制，根本在於威脅的鏈條——冒險者社會中，力量與律法對我們行為的束縛。其實不在於行為本身正確與否。理性地講，你只要能吃光所有冒險者，所有威脅都被清除了，那麼吃什麼都是無所謂的。這樣一來還能幫助到流民街的百姓，幫助到你真正在意的人，讓他們不再受到攀登者制度的壓迫。”

“不對，道德上也是不對的……”

“道德？”小四的臉再一次變化，頭顱的形狀也隨之改變，金羽獅幼崽那張恐懼的臉出現了，“??????????????！”

它就像在呼喚母親。

小閃露出絕望的神情，她不敢正視那張可憐的臉，就像自己的親人在被殘殺，可自己卻跟着加害者一起在喝彩。她的心被狠狠劃了個大口子，止不住流血。

“比起人類，你能感受到它和你更深的聯繫吧……可是人類在虐殺它，這就是你的道德？”終於，風叔那張滄桑的臉出現了，“那你覺得，他們對我家族的屠殺，難道就是人類所謂的道德？”

小閃不再回應，

她本想儘力反駁，可大腦像被扎進無數鐵釘般疼痛難忍，四肢乏力，更是做不到把對面趕走。她意識到自己的肉體和精神似乎都在流向對面的生物，被漩渦所誘導。

“吃吧，吃吧，你心裏最清楚，人類和那些渺小螻蟻有什麼區別？快回憶起來，你來到此地的目的！”最終，臉型變回了那張深紅漆黑的漩渦，向她伸出一隻長滿毛髮的枯瘦細手，“接受你自己，和我一起，吃光他們……”

“不要！！！”小閃拼勁全力地吶喊，她甩開了那隻緩慢接近、可怕的手，“人類，並不是這麼脆弱！”

突然間，無數光芒從她身體中迸發出來，走廊的一角被照得陰影全無。深紅生物被這光照射只能連連後退。

那是承載着無數美好回憶的瞬間。

小四抱住自己的溫暖，看到潘達尼亞時的承諾一起冒險的欣喜，正月在給自己織衣服，小四承受鞭打后若無其事的笑臉，馭者冰冷卻又關懷蒼生的眼神，梅老師嚴厲面孔下的微笑，流民街一起奔跑的笑臉們，小滿拿出潛水裝置時羞紅的臉，沙灘上一起玩水嬉戲……以及神樹祭祀時無數人們對巨樹充滿憧憬、虔誠的面龐。

此刻，所有的溫暖都在撫慰小閃瀕臨毀壞的意識。

一點一滴，每個微光承載的記憶片段如螢火般在漩渦的黑洞中開始彙集，光芒越來越大，將漩渦破裂開來。

生物尖嘯一聲，想要退回陰影之中，卻發現無處可藏。在這耀眼的光芒中，生物發出一陣嘲笑隨後便被光芒吞噬了。

當小閃回過神來時，發現周圍沒有任何變化，對面的獸面雕像仍在冷冷地盯着自己，背後的祭祀場中呼喊連天。

剛才的一切竟然都是幻覺。

腦袋不再疼痛了，可身體依然在發力地止不住顫抖，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我到底該怎麼辦，小四……嗚嗚嗚……”小閃將頭埋進雙膝，她在啜泣。

“喲，這不是可愛的小小姐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怎麼了，到底是什麼敢傷小小姐的心？”

小閃抬起頭，發現一個人出乎意外地站在前方，那是風叔！

他一身冒險者的緊緻皮革服飾，和上次那身破爛完全不同。也沒有佩戴斗笠，面龐看上去就像年輕了十歲，像是位即將啟程的傑出冒險家。

可他的眼神依然那麼隨性，還是那樣，似乎周圍的一切都和自己毫無關聯。

看到自己臉頰上兩行淡藍的淚水，風叔微微眯了眼。

“風叔，你怎麼會在這裏？”小閃擦着淚水問道，她不想又讓風叔教訓，認為自己還不夠格和小四去冒險，“你不是還在躲藏中嗎，這裏全是帝國的衛兵，很危險的！”

“多謝小小姐的關心。不過，為了這一天，我可是等了十五年啊，不用擔心我。”風叔自顧自地說道，隨後從腰間掏出一節細長物，遞給小閃，細看竟然是臘腸，“不說這個了，想必你現在肯定很餓吧，我可是聽見你肚子的叫聲了。”

“風叔，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吃不下這些肉，就算拚命咽下，身體也會反胃吐出來。”看着風叔拿着臘腸靠近自己，小閃微笑着婉拒說。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風叔靠近小閃蹲下，“這可是你最喜歡的臘腸，聽小四說你做夢都會念叨呢，你再聞聞看！”

當風叔將臘腸靠近鼻尖時，一股奇異且誘人的香味開始刺激着小閃的鼻尖，有些熟悉，但其中香料的芳香蓋過了肉質本身，讓小閃聞不出來究竟是什麼。但她嘴角留下的口水告訴她，這就是自己身體需要的肉！

“風叔，不愧是你製作的香腸，我一聞就感覺自己恢復食慾了，”小閃疲倦的雙眼逐漸恢復了神采，她感激地接下香腸說，“風叔的料理技術最棒了！”

“多謝誇獎，小小姐，”風叔露出複雜的笑容，“不過這是我最近才腌制的，要是能多陳放幾個月，才會更有腊味。”

“沒事的，已經很好吃了！”小閃將香腸大段送進嘴中，腸衣被牙齒輕鬆割開，其中的汁水爆出，其中似乎還有些許血液，順着小閃狼吞虎咽的嘴角緩緩流下。她邊咀嚼邊說，因感動不已眼角也開始流下淚滴，“我這輩子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如果不是風叔，我肯定會被餓死的。”

“是嗎，真是太好了，”風叔露出釋然的笑容，隨後看向自己被繃帶纏繞的左臂，本來健壯的左臂如今缺了好大一塊，他卻像沒事一樣用披風遮住，續道，

“說起來，小閃。如果有一種生物，擁有藍色的眼淚，黑色的血液，從萬米高度墜落仍能保持形體……你覺得，這種生物真的能算作人類嗎？”

“別和我開玩笑了，風叔，”小閃邊大口吞咽邊笑道，“那不就是我嘛，而且是你說的，我的這些本領，是因為以前可能是馭者。”

“不，是我錯了，小閃，”風叔用充滿歉意的口吻說，“那只是小四告訴的信息不夠、觀察不完全情況下做出的錯誤判斷。但後來，我才意識到有一種生物與你更接近。”

“啊，那到底是什麼啊？”小閃好奇地問。

“我實際在十幾年前就認識你了。不，應該是聽說過你，”風叔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