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離京 擁入天子懷裏
寧府,主院中。
寧如深尚不知道信送反了的事。他坐在桌前,指尖在信紙上搭了搭。
嚴敏不明,“大人,出了什麼事?”
“霍將軍,想叫我去北疆監軍。”
“北疆!”嚴敏大驚,“大人這身子…哪能去那地方吃苦?還是讓別人去吧。”
“就是沒別人了。”
寧如深腦中浮出李無廷焦頭爛額的樣子,嘆了口氣,“況且,定遠軍先前待我不薄,匆忙離京時,還給我留了不少禮物……”
嚴敏語塞了兩秒,又勸道,“那也用不着拼着命去那麼遠的地方,就待在京城多好?”
“京城是好…”寧如深轉頭遠望。
他想起那晚李無廷帶自己登上城樓,一眼望見的京中繁華。
如果沒有定遠軍,大概也看不到這些。
嚴敏大聲急道,“京城好,那就留在京中啊!”
寧如深一下被震得耳朵痛,他思緒一亂,沒忍住堵了堵耳朵:
“小聲點…我再,我再想想。”
嚴敏倏一噤聲,狠狠握拳!轉頭出去了。
寧如深坐着緩了緩,起身準備先將信收回屋裏。
他進了屋,拉開桌案下的抽屜。
外面的日光正透過窗欞落進來,映亮了抽屜角落靜靜疊放的一張綉布。
寧如深目光晃見,動作突然頓了下。
他伸手將綉佈展開,只見上方針腳樸素,一針一線的綉着四個字:月朗風清。
他心頭驀地被撞了一下。
無數畫面晃過:從那晚熙攘的人潮到通明的燈火,最後停留在李無廷抵着眉心,抬眸看來的那一眼:
【要不是……】
寧如深呼吸像是被一燎。
他在桌案前立了好一會兒,良久呼出口氣,轉頭出了主屋喚道:
“嚴叔,去趟宮裏。”
…
進到宮中,說是聖上人在養心殿。
寧如深就跟着內侍一路過去。
他踏入殿裏,只見李無廷正坐在矮榻前,眸光沉冷,面色看着不太好。
……難道還在愁監軍的事?
寧如深出聲,“陛下。”
話落,跟前寂然沒有回應。
他正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在御前多吃多拿,或者是整整八個時辰沒見李無廷,惹了人不高興——
跟前忽而開口,“收到霍勉的信了?”
寧如深驚了,“陛下怎麼知道?”
李無廷就起身,冷笑了一聲,“朕還知道他給你寫什麼了。”
???這又是怎麼知道的。
茫然間門,李無廷將矮桌前的一疊紙隨手一甩,寧如深疑惑地湊去:
只見紙頁上,幾個大字龍飛鳳舞——
『寧大人,速來!!!』
“………”他頓時一震!
等等,霍勉…該不會是把信裝錯了封?
似是印證他的猜想,他目光往後面的紙頁上一挪,便看通篇都是菜名,並附道:北疆特色菜譜。
寧如深默了半晌,喉頭可疑地一動。
一旁靜觀的李無廷,“……”
一隻大掌將那疊紙嘩啦一翻。
“行了。”李無廷惱火地捏了捏眉心。他也是氣昏了頭,給人看這做什麼?
寧如深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
他好像看到了烤包子,還有片羊肉……
李無廷看了他會兒,抿唇,“寧卿前來,所為何事?”
寧如深注意力終於被拉回。
他在心底醞釀了兩秒,微一吸氣開口,“陛下,臣請…任監軍。”
·
殿中有長達幾息的無聲。
旁邊德全驚怔抬臉,慌忙覷向帝王!
紫光檀雕木燈座上的燭火偏折了一下,李無廷幽邃的眼底似有光影動搖。
一片寂然後,他喉結微動,垂眼看向寧如深,“你要自請監軍?”
寧如深被他看得呼吸亂了點,“嗯…”
李無廷低聲,“知道北疆是什麼地方嗎?”
是烤包子,片羊肉的故鄉……
寧如深咽了下,還是說,“知道。”
李無廷似終於有了點火氣,“知道你還——”
寧如深頂着那目光,頓了兩秒,隨即從腰帶間門抽出一幅摺疊的綉品,正是那晚收到的“月朗風清”。
他朝人看去,“陛下……”
“月朗風清”四個字落入眼底。
李無廷心頭一震,落在身側的手緊了緊。片刻,終是沒忍住一把握住人的手腕,往自己跟前一拉——
“唔!”寧如深一下被拽去。
他幾乎要撞入李無廷懷中,卻又在那之前堪堪停下。那隻大掌攥得很緊,掌心燙得他心頭髮熱。
寧如深心跳怦然,抬眸,“陛下?”
仰頭間門,兩人呼吸一纏。
李無廷克制地按下某些情緒,只低頭看了他半晌,睫毛微顫:
“可真想好了?”
寧如深被他攥得腰軟耳熱,“嗯。”
那粗糲的指腹又細微地擦了下。
李無廷落下的聲音似玩笑般,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若是想吃烤羊…那些,御膳房也能做。”
他頭昏腦脹,“但…不地道啊。”
跟前陡然默了好幾秒。
寧如深一瞬清醒,“況且,臣是為了大承百姓去的。”
“……”
握着他的手定了會兒,終於鬆開。
那隻手在半空一頓,輕輕落在他肩頭,隔着層單薄的衣料,指腹抵住了伶仃鎖骨。
李無廷像是沉下口氣,“朕知道了。”
旁邊德全聽得一急,“陛下!!”
玄色的袖擺一抬,止住他。
李無廷目光落向寧如深,“朕明日會下旨。軍情緊要,就算朕…”他深邃的眸底掩下了未盡的語意,“你也需儘早動身。”
寧如深心頭又跳了下,“是。”
握在他肩頭的手輕抵了抵,撤開了。
李無廷低眼,“回吧。”
“嗯…”寧如深走前又想起,“對了,霍將軍送到臣這兒來的八百里加急,還要給陛下呈上來嗎?”
李無廷冷笑,“不必。”
“……”錯覺嗎,有殺意。
寧如深摸了摸鼻尖準備退下,剛一轉頭,忽然又被叫住——
“罷了,你遣人送過來吧。”李無廷面上要笑不笑,“朕倒要看看,霍將軍是如何言辭懇切,打動了寧卿。”
寧如深:。
他應了聲,退下去了。
…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李無廷這才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德全終於憋不住道,“陛下!怎麼能放寧大人去那麼遠的地方?”
李無廷沉聲,“他若有心,朕願成就他一身文績武功。”
德全先是啞了下,忽而又明白了什麼。
他心酸,“陛下用心良苦。”
李無廷又道,“況且……”
況且?德全抬頭看去,卻看人沒再說下去。跟前的帝王不知在想什麼,目光落向殿外的天際,似看向一個很遠的地方。
德全一頭霧水,想不明白。
轉而又在心頭犯愁:
但陛下心火灼烈……這一放寧大人去了這麼遠的地兒,真能熬得住?
·
寧如深回府後着人收拾了一番。
第二天上朝,改任他為監軍的旨意便下達了下來,朝中嘩然!
似覺情理之中,卻又意料之外。
軍情緊急,翌日便要啟程。
寧如深下朝後告別了一群前來問候的同僚,隨後直接回府,為明天的離行做準備。
他回去沒多久,耿硯便來了。
耿硯毫不客氣地往他院裏一坐,大馬金刀地看着他府里下人們來來回回忙碌:
“你真要走了啊,太突然了。”
寧如深點頭,“我也覺得很突然。”
霍勉的八百里加急來得毫無預兆。
不過想到對方裝反的兩封信,他估計霍勉比誰都突然。
耿硯似想到了什麼,突然機靈道:
“那你這一走,以後我來爬你院牆,不都見不到聖上了?”
寧如深聽得無言,“我都走了你還來爬牆做什麼,你真是來做賊的?”
耿硯恍覺有理,又犀利一指,“你怎麼沒反駁最後一句!”
寧如深,“……”
他望着那副得意的嘴臉,啪一伸腿!
耿硯,“嗷!!!”
攆走了不請自來的耿硯,寧如深回到院中。還沒為對方不經意的那句話波瀾兩秒,他抬眼就看院子裏多了個人——
拾一旁邊,陸伍背了個大包裹向他看來。
熟悉的畫面讓他都恍惚了一下。
隨後他定了定神,問,“你怎麼來了?”
陸伍道,“陛下說,讓我倆隨大人一路去北疆,以後就都跟着大人了。”他補充,“除了大人的命令,可不受任何調令。”
寧如深心頭一震,微微張嘴:……
李無廷這是,把拾一和陸伍徹底打包送他了啊。
他半晌點頭,“多謝陛下。”
…
啟程的時間門就在第二天中午。
寧如深東西不多,一切從簡。
嚴敏他們都留在京中看府,他只帶了兩隻削鐵如泥的漏勺和一隊護衛隨行。
他出了府門,登上馬車前又朝皇宮的方向望了一眼,李無廷的面容頓時浮現在他腦海中。
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
寧如深心頭忽而有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他頓了頓道:
“我……要不再去同陛下辭個行?”
話落,卻聽車旁的陸伍說,“不必。”
寧如深扭頭,“?”
陸伍道,“陛下吩咐過,軍情緊急,叫你不用再去宮裏。”
寧如深頓時茫然了片刻。
……不用去見他?
這是什麼意思,要放置他?
他抿了下唇,隨後掀開車簾攀上馬車,“喔。”
馬車軲轆軲轆一路駛向北城門。
寧如深坐在車中,還琢磨着剛剛那事,一時也沒注意到馬車行到了哪裏。
思索間門,車廂忽而一晃。
馬車停了下來。
?寧如深掀起車帷,“怎麼……”
他話音在對上驛站外那道深青色的身影時,驟然一止——
黃塵莽莽的官道前,李無廷側身而立。
頎長而挺拔的身形沉穩如山,冷俊的側顏在一片荒寂的郊野外顯得清逸出塵,青衣溫若君子玉。
寧如深紛亂的思緒都戛然中斷了:
“……陛下。”
李無廷聞言看來,輕聲道,“還不下來,是在等朕來扶你?”
寧如深回過神,趕忙掀簾跳下馬車。
他幾步走到李無廷跟前。
要不是旁邊德全笑成一朵熟悉的爛花,他都以為是出現幻覺了:
“陛下怎麼親自來了?”
李無廷低聲,“不想見朕?”
寧如深動了動唇,“…不是。”
兩側的侍衛全都垂頭低眼,閉上耳朵彷彿什麼都沒聽見,靜靜佇立着。
李無廷看了他會兒,“同朕走走。”
寧如深應了聲,跟上前。
往外是一片寬廣無垠的郊野,荒草連天。
細風拂過,草葉沙沙晃動着。
李無廷一路沒有說話,寧如深也沒出聲。
兩人走出一截,直到四下沒了旁人。李無廷腳步停下,望着遠處草天相連的一線,喚了聲,“寧卿。”
寧如深扭頭看去,“是?”
“你此去……”
李無廷話剛開口,又頓住了。
他轉頭看向寧如深,眼底眸光微動,似掩下了千言萬語。垂在袖間門的指節微一蜷,最終還是沒忍住——
抬手將人攬入了懷中。
寧如深驀然被擁入天子懷裏,心跳驟疾。他一時沒回過神,驚怔間門,只覺摟着他的臂彎緊實溫熱。
隨後李無廷在他猝然驚紅的耳側低聲落下一句,“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