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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躺在地板上啃着做點心剩下的最後一隻蘋果,蘇格蘭則坐在旁邊盤點家裏要置辦的東西。
“我打算買一個屏風放在卧室里。”
一聽要買屏風,我問道:“買了做什麼?”
“我和波本君都是男人。”蘇格蘭有些糾結地說,“……你和我們睡一間,會不方便。”
呵呵。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
先前還和波本搞雄競,兩個人都搶着跟我一個房間,現在滿足他了,又開始找遮羞布了。
“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又沒有裸睡的習慣。”
蘇格蘭梗了一下說:“我有。”
“真的嗎?”我瞟了他一眼,揶揄道,“那我更不可能讓你買了。”
“津島小姐……”
這傢伙好像真的有點窘迫,不像是刻意裝出來的。
“不準買。”我將蘋果核拋進垃圾桶,嚇唬他道,“你敢買回來,我就給你砸了。”
……也不算是嚇唬。
說不定蘇格蘭買了屏風回來,我真的會給他砸了。
“你有買屏風的閑錢,還不如去買點刨冰吃。”我抽出紙巾擦了擦手,“說起刨冰,今年夏天我一次沒吃過,本來還以為組織會發高溫補貼,結果伏特加說不發。”
“那不如我們去買一個刨冰機吧。”蘇格蘭提議道,“這樣今天晚上就能吃刨冰了。”
“……”
買刨冰機!
不是買刨冰!
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即將解鎖刨冰自由。
我立刻從地板上坐了起來:“又讓你破費買東西,多不好意思啊。”
話雖如此,身體已經很誠實地在換鞋了。
“正好我也喜歡吃刨冰。”蘇格蘭說,“順便再買點植物營養液,不曉得窗台上是波本君還是津島小姐養的野玫瑰,精神欠佳。”
豈止是欠佳,都快進垃圾桶了。
“咳,是波本養的。”養的好就是我的,不好的都算波本的。“他這個人又懶又粗心,不會照顧植物,還非要養。”
蘇格蘭揚了揚眉:“看出來了。”
不知道是看出波本又懶又粗心,還是看出我在說謊了。
“營養液就不用買了吧,給人破費就算了,還給植物破費,你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沒關係,反正我的高溫補貼還沒用完。”
我機械地扭過頭,盯向正在找車鑰匙的蘇格蘭:“你哪來的高溫補貼?”
蘇格蘭隨即捂住了嘴,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
但他已經傷害到我了!
“是不是組織發的?”
“……是。”
“我怎麼什麼都沒收到,又在搞代號歧視!”
“應該不是吧。”蘇格蘭說,“沒有代號的同事們也都發了。”
傷害X2
“津島小姐,振作一點,可能是組織的會計弄錯賬號了!”
……
直到坐着蘇格蘭的車來到百貨商店,我都沒能從“全員都領高溫補貼,就我一人無”的打擊中緩過來。
“組織虐我千百遍,我待組織如初戀。”我磨了磨牙,“但扣我所有福利的琴酒無法原諒,我一定要敗壞他的名聲——”
“來,看那裏。”
肩膀忽而被蘇格蘭按住,接着身體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面前是百貨商店旁的美食街。
賣鯛魚燒的、賣棉花糖的、賣雪糕的,在夏日的傍晚,一應俱全地叫賣着。
這裏美妙到讓我一下子原諒了琴酒的大逆不道。
“你想買什麼都可以。”蘇格蘭又在炫耀了,“我的高溫補貼還剩一些。”
“……不用。”我想了想說,“比起買,我更喜歡看。”
“喜歡看?”蘇格蘭不理解,但還是給我買了一隻蘋果糖。
我沒吃,舉在手裏。
蘋果糖又大又圓,紅艷艷的。
……很像是最後一次和太宰在夏日祭買的那隻。
那時候他還不叫太宰治,叫津島修治。
他還能對着我笑出來。
“蘇格蘭,你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我是家裏的獨子。”蘇格蘭露出了遺憾的表情,“我一直很想要一個兄弟,我小時候總是一個人玩,不過還好能交到不少朋友。”
“有兄弟也不一定能一起玩,如果被迫分離,反而會因為不能見面而更加痛苦。”
聞言,蘇格蘭微微一怔。
臉上的羨慕也在逐漸淡去。
“……是這樣啊?”
“我和我哥就是很小的時候分開了,後來我哥長成了很糟糕的人。”我輕聲嘆息,“我也沒被好好養大,一天學沒上,被關在地下室里好幾個月,也沒有交到任何朋友。”
蘇格蘭安靜地聽着,一句話也沒插。
夕陽下沉了,在他的臉上鍍了一層柔光,從他的眼睛裏透出亮晶晶的潮濕感。
“哈哈哈哈你還真信啦。”我啃了一口蘋果糖,“騙你的,我不上學是因為我有家庭教師,我和我哥關係也很差,波本見過我把他踢下河的場景,而且他改了姓,現在叫太宰,不叫津島。”
“蘇格蘭你真是老實,波本黑麥他們就不會信我的鬼話,你也是威士忌烈酒,要狡猾一點啊。”
蘇格蘭垂下眼睫,輕聲說道:“血緣是不會變的。”
“確實。”我繼續啃糖,“但要是有選擇,我寧願沒有兄弟,跟你換一下,哥哥給你,我當獨生子。”
“這個換不了。”
蘇格蘭指了指前面的電玩城,岔開了話題,“要不要去那裏玩,有你們女生喜歡的娃娃機。”
我對娃娃機相當無感。
因為裏面沒有零食,而且相當難抓,約等於送錢。
但蘇格蘭對此很感興趣,他居然還有電玩城的VIP卡,兌換了不少遊戲幣。
我懷疑是他的前女友喜歡抓娃娃,他這是故地重遊。
“津島小姐,你想要哪一個,我來試試。”
……僅有一隻手能活動還非要抓娃娃。
我故意朝裝滿蘋果抱枕的娃娃機抬了抬下巴:“我想要那個。”
眾所周知,圓形的東西是最難抓的,不規則的東西則比較容易瞎貓遇到死耗子。
蘇格蘭鬥志滿滿,但很快遊戲幣投完了,都沒能抓出一隻蘋果抱枕。
我看得哈欠連連:“回去吃晚飯了。”
“再試一次。”
“別再給機器送錢了。”看着他執着的樣子,我忍不住問道,“怎麼?思念前女友了?”
“哈?”他發出了很大一聲氣音。
我給了他一個“我懂你”的眼神:“戀舊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情懷。”
“我根本沒交過女朋友。”
“……那你玩的這麼開心?”
“是津島小姐你說想要的。”
騙鬼呢。
我會對除了食物以外的東西感興趣嗎?
“好笨,那麼久都抓不到。”從旁邊傳來了小孩欠扁的聲音。
我和蘇格蘭不約而同地偏過頭,看到了一個金髮紅裙的漂亮女孩。
她繼續嘲笑蘇格蘭:“難怪交不到女朋友,因為太沒用了。”
“那個,小朋友,”蘇格蘭眼角抽了抽,看得出來不太高興,“你和家裏人走散了嗎?”
“嗯。”女孩點了點頭,“我和林太郎走散了,你可以幫我找他嗎?”
蘇格蘭又問:“林太郎是你的哥哥嗎?”
沒等女孩回答,我插話道:“估計是家裏飼養的犬只吧,聽上去很笨,難怪會走散。你帶她去前面的廣場找找看,我在這裏等你。”
“好。”
蘇格蘭和小女孩走遠后,我扯下辮子繩,從裏面抽出一根鐵絲。
娃娃機之所以叫賠錢機,是因為裏面的配置是人工調節的。
一旦機器的爪子抓住東西,就會傳達給重力感應器,然後便抓不緊了。
因此只要破壞它的重力感應器——
“又要幹壞事了嗎?”
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緩慢的男聲。
“即使破壞這裏所有的重力感應器,你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是么?”
我轉過身,看到一個穿着白色風衣,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
他微微笑道:“橘小姐,你長大了。”
“森先生,你老了。”我不客氣地說,“皺紋和黑眼圈都出來了,看來Mafia首領的位置坐得不算安穩。”
他抬了抬眼皮,目光幽深的像兩潭死水。
“……有在努力了。”
“在努力了,但還是沒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不是么?”
森鷗外被惡意中傷,也選擇惡意中傷我:“橘小姐在地下室關了六年,出來了還適應外界的生活嗎?”
“森先生的數學需要進修了,不是六年,是五年十一月零九天。”我攤了攤手,“而且我回到地面也已經三年了。”
森鷗外又問:“被關的時候很難過吧?”
“還行,一開始有點不適應。”我將鐵絲折彎了遞給他,“祝賀你上位的見面禮,禮輕情意重。說起來生活在地下室和生活在地面,除了活動範圍的大小不同,別的沒什麼不同。”
“哦?橘小姐喜歡生活在牢籠里?”
“每個人都活在牢籠里,牢籠無處不在,困住你的籠子不就是Mafia和橫濱么?”
“話不能這麼說。”森鷗外用略帶嘲諷的口吻說,“在地下室里只能自言自語,沒人說話很孤獨吧?”
“你在地面不也一樣?”我看向不遠處跟着蘇格蘭過來的愛麗絲,吐槽道,“除了那個怪物,你還會和誰聊天,不也是自言自語?”
“呵呵呵。”森鷗外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也是滿滿的陰謀詭計。
“最近工作太累了,沒休息好,如果能得到異能開業許可證,大概會輕鬆許多。”
“閉上眼睛,夢裏什麼都有。”
這話不禮貌。
但我還可以更不禮貌。
“等森先生退休之後,就能好好休息了。”頓了頓,我又說,“不過Mafia的首領,真的有退休一說嗎?據說只有到死方休,比如上任首領。”
森鷗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我也對他笑:“謝謝你對我哥的照顧,我會永遠銘記這份恩情。”
“林太郎!”
金髮的小女孩氣呼呼地蹦了過來,“你跑到哪裏去了?”
“對不起,愛麗絲醬!”
剛才還十分陰險的森鷗外,轉瞬掛上人畜無害的笑容。
就像一個普通的有些溺愛孩子的家長。
蘇格蘭見到愛麗絲找到她的家長,臉上的表情一松。
“這位是森林太郎先生,”我向蘇格蘭介紹道,“愛麗絲的……爺爺。”
森鷗外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
“原來是爺爺,我還以為是伯伯。”蘇格蘭稱讚道,“森先生看上去很年輕。”
“這位是我的哥哥……津島修治。”我不知道蘇格蘭的本名,一時半會兒又編不出個名字。
只能把太宰原來的名字廢物利用了。
“原來是修治君。”森鷗外禮貌道,“感謝你幫我找回可愛的愛麗絲醬。”
“不用客氣。”蘇格蘭顯然還不適應他的新名字。
他給撒嬌的愛麗絲買了一個兔子氣球,也給我買了一個蘋果氣球。
搞什麼啊!
怎麼什麼都是蘋果!我都快成《全職獵人》裏西索那個變態果農了!
森鷗外和愛麗絲很快與我們道別。
“修治君,橘小姐,有緣的話,我們還會見面的。”
“沒有緣。”我揮了揮手,“後會無期。”
“……”
夕陽散盡了最後一道光,沉默退場,收起了白日裏的善意與溫柔。
一陣風吹來,廣場上方嘩啦嘩啦飛過一群白鴿。我鬆開手,那隻蘋果氣球脫離掌控,迅速飛上了天空。
“手滑了。”我對蘇格蘭道歉,“不好意思啊。”
這一天相遇的每個人可能都在說謊,是人是鬼都在演,只有氣球是真實的。
所以我給了它真實的自由。
“沒關係,對了,我再試最後一次,VIP卡都快到期了。”蘇格蘭對自己抓娃娃的垃圾技術迷之自信,“這次一定抓上來。”
“我沒空了。”我把手機舉給他看,上面是琴酒剛發來的郵件。
逆子:【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