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是夢。
夢裏是一個巨大的機械工廠,金屬的造物冰冷可怖,流浪者看到被束縛在機械中央的人偶,背脊上紫色流動的導管如同初生嬰兒的臍帶。人偶閉着雙目,一言不發,任由導管將身體支撐,宛如釘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
聖潔與恐怖同時匯聚在一個地方,流浪者睜大眼睛,忍不住向前一步,想要看的更仔細些。
「回去。」
機械中央的人偶忽然張開雙眼,無神的瞳孔冷漠地看着他,流浪者愣在原地,看着遠處懸空的人偶,人偶漠然而死寂,不帶一絲感情,只有沉沉暮氣,透着難以言喻的絕望。
【是為……什麼……】
“不是要成神嗎……”喃喃低語自口中說出,即便是他也聽不清那些破碎的話。
高昂的機甲抬起手臂,向前一揮,流浪者感受到心口一陣刺痛,下一刻,他從夢中猛地驚醒。
腦子裏嗡嗡一片,破碎的囈語聲充斥了整個靈台,不同的是,這次他竟隱約從那些囈語中分出了一些聲音。
「不要遺忘。」
「不可遺忘。」
「不可遺忘。」
“啊………”他抱住了頭,血色衝上眼底,欲裂的頭顱一次次沖刷着理智,流浪者嗅到了血腥氣,是從自己口中傳來的,他咬了咬牙,拿起手邊的水果刀朝着太陽穴捅了下去。
“噗——”血肉撕裂的疼痛將理智喚回,流浪者直直倒回床上。人偶的身體自動修復着猙獰的傷口,如此之於人類致命的傷也只能使他虛弱一陣,只是可惜了白天剛剛打掃過的屋子被血跡折騰得亂七八糟,好在人偶血液並不多,這才沒有像兇殺現場一樣。
他討厭不可控。
心頭壓抑的惡劣情緒一次次提醒着他自己並非善良之人,只是和白日不同,一人獨處的時候這份情緒便像無孔不入的幽靈侵蝕着他的頭腦。
流浪者默默平復着思緒,清秀的臉上神色陰鬱得可怕,過了好一陣,這才回到抿了抿唇,恢復了平日裏的狀態。
真糟糕,他會變成自己也不認得的樣子嗎?
***
“鐳缽街?你要去那個地方幹什麼?”
一臉兇惡的便利店老闆緊皺着眉,用眼反覆打量着面前人的身板∶“你這個身板去那種地方,不被吃了才怪呢。”
“不用擔心,老闆。”流浪者抿起一個笑容,純良地說道∶“我以前也在鐳缽街生活過的,我知道要怎麼做,只是這次尋找的東西對我十分重要,所以不得不去那邊看看。”
便利店老闆抱着胸,臉上的表情滿是懷疑,但他還是撇了撇嘴,一臉不屑地說∶“隨便你,這個月的工資不發了,讓你免費吃住已經花了不少錢,回來記得補上缺的班。”
“好的老闆,謝謝您。”流浪者乖巧地點了點頭。
“……哼。”
沿着來時的方向往回走,路過的不少店鋪都被在之前的動亂中面目全非,流浪者認了好一陣路,直到中午才進入了鐳缽街範圍。
即便換上最普通的廉價衣服,那張不普通的臉依舊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但或許經歷了最近的動蕩,這次的街道上行人顯然少了很多,不少人都躲在角落裏觀望着外面的情況,一時間騷亂的街道竟是意外平和。
沿着街道走了好一會兒,流浪者並沒有看到熟悉的人,倒是碰上幾個沒定性的流民湊過來找麻煩,流浪者一邊快速解決挑釁者,一邊繼續找人,直到聽見吵吵嚷嚷的打鬧,他回過頭,幽藍色的眼睛忽然眯起。
他要找的東西——一個金色的羽毛,正掛在粉發少女的頸間,而對方趾高氣昂地笑着,伸手和同伴推推搡搡。
“讓我也看看嘛,怎麼這麼小氣,柚杏,我可記得你不是這樣的人!”
“不給!中也送給我的東西,你有本事你也讓他送你一個……”
話語間透露的事實似乎揭示了真相,流浪者意味不明地看了一會兒,突然露出一個笑容,朝着少女走過去。
“請問你們在玩些什麼,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你是什麼……”被打斷說話的柚杏不耐煩地回頭,看到來人的時候猛地愣在原地∶“額……”
旁邊的小羊也愣了一下,緊接着,剃着平頭的男孩子粗魯地上前,伸手把人推開。
“你是什麼東西,想加入我們羊組織?”
流浪者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他的姿態在羊成員看來顯然是一種默認,旁邊的女孩子輕呼一聲,抓起同伴便開始小聲低語。
“他,他長得這麼好看,我覺得也可以……”
“哈,這種小白臉有什麼好看的!”
“你不懂……”
吵吵嚷嚷一片,最後還是柚杏開口,她對着流浪者上下打量了一番,在前些天不小心磨破被他打上補丁的袖口處停留片刻,臉上自然流露出一種矜持的輕蔑∶“你想加入也可以,但你有什麼價值呢?”
她揚着下巴,頸間精緻的金飾隨動作輕輕晃動,流浪者恍如不見,有些靦腆地摸了下鼻子∶“我只是一個流浪在外的浮浪人,身上並沒有貴重物品。”
“想你也是!”一旁的平頭忍不住大聲嘲笑,“這種娘氣的小白臉,指不定是靠什麼救濟呢,難道說……啊!”
只是一個恍神,沸騰的黑色氣泡便從眼前倏地閃過,平頭猛地後仰,一屁股坐在地上,發覺周圍人全都一臉奇怪地看着他。
“你怎麼了太郎,人傻了嗎?”柚杏不屑地看着他。
“你們難道沒有看到……”話音未落,那些氣泡又一次浮現出來,平頭渾身發抖,隱約間看到氣泡中央滾動着一隻隻眼睛,正齊刷刷看向他。
他翻了個白眼,倒頭暈了過去。
**
因為平頭突然昏倒,預定出去玩的計劃被迫打破,幾個成員商量了一下,決定挑出一個倒霉蛋送人回去,原定的倒霉蛋罵罵咧咧,滿臉寫着晦氣,卻沒想到臨走之前,柚杏突然喊住了他。
“算了,我去送他。”她對着流浪者笑了一下,伸手指向地上的平頭∶“你背着他,不是要加入組織嗎,跟我來。”
“啊!柚杏犯規!”羊群里傳出一聲女孩子的輕呼。
柚杏不做理會,她把頭髮向上撩了撩,看着流浪者微微閃爍的眼睛,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背不動他。”流浪者不好意思地開口。
柚杏的臉色一黑,惡狠狠瞪過去∶“那就跟我一起攙着他!”
“哦哦。”
去往羊基地的路並不是很遠,柚杏卻覺得這一路格外漫長,身上的重量愈發沉重,她懷疑流浪者好像根本沒有用力,扭頭看過去,卻發現對方咬着牙,一副暗暗吃力的模樣。
是錯覺吧……嘖,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傢伙。
“柚杏脖子上的項鏈真漂亮,看起來十分精緻呢。”旁邊的流浪者突然開口。
肩上的重量似乎輕了一些,柚杏鬆了口氣,用餘力支撐着身體站直∶“我也覺得好看。”
“是朋友送你的嗎?”
“……嗯,對啊。”
流浪者不說話了,柚杏猛地向下滑一步,身上的重量快要壓得她喘不過氣。等到終於來到基地,她連忙鬆手,任由昏迷的男生倒向另一側,又像碰到什麼弧面一般軟趴趴地摔到地上。
“喂,你怎麼把他摔下去了……”“柚杏,中也剛剛在找你,你有見到他嗎?”
柚杏的眼中飛速閃過一絲心虛,“我當然見過了。”
轉頭,拉過旁邊的流浪者,一把推向前面∶“喏,這個傢伙以後就是我們羊組織的成員了,嗯……川島,你給他找個地方住吧,中也來了讓他也見一下新人,我還有事先走了。”
沒有顧及身後人的疑問,柚杏急匆匆走了出去。她一離開,負責羊組織內勤的黃毛向前一步,目光不善地咧開嘴。
“喲,新人啊。”
“前輩好。”流浪者十分乖巧地應了一聲。
“果然是討喜的小子呢,幫前輩做件事,就讓你加入羊,怎麼樣?”他伸手做出數錢的動作,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房間。
“幫我拿點東西吧,小子,看到柚杏身上的項鏈了嗎?”他黑着臉色∶“中也那傢伙太偏心了,那麼好的東西都不知道多拿點出來,小子,你幫我從他那順點好東西,到時候換成錢我分你兩成,怎麼樣?”
流浪者遲疑了兩秒,點了點頭。
“真識趣,我都有點喜歡你了!”黃毛拍了拍他的肩,眼底的惡意幾乎如實質瀰漫開來,他沒有注意到,此刻低着頭的流浪者臉上是怎樣的神情。
那是一種異常的冷淡,和他平日一點也不同,如同變了個人一般。
“今天怎麼突然有點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