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小姐停更的第六天
厚重的木門又一次“吱呀”叫着合上。
只是現在的坡小姐已經從耳朵尖紅到了脖子根。
她摸摸自己的劉海,又不知所措地把手裏那本書翻來覆去地摸。
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幾行字。
也是再普通不過的話而已。
就是問她要不要撩起劉海罷了。
或許這就是正常朋友之間的交往?
坡小姐放下書,捏着自己幾乎要燒起來的耳尖。
縱使是她,也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只是她目前還找不出來是哪裏的問題。
有機會的話,問一問亂步君會不會得到答案呢?
已經可以確定那傢伙不是異能力者卻勝似異能力者,完全就是【超推理】本身。
所以應當是會的吧?
不過也不排除他會覺得這種事情太無聊,於是根本不回答的可能。
坡小姐很快就放棄了向他人尋求幫助的想法。
不過也不怪她做出這個選擇。
一直以來,都只有別人向她求解的份,哪裏輪得到她去問別人?
無需立即尋找正解的難題再怎麼棘手,也比不上一星期之後的死線。
坡小姐將其暫且擱置腦後,將書本翻到江戶川亂步記下文字的那頁。
一行圓潤可愛彷彿稚童書就的片假名霸道地佔滿書頁:“我聽說有人曾說過‘地球其實是中空的,自兩極起始的通道里是適宜人類生存的空間。’,雖然我知道它其實是個球,但我想看這樣的地球。”
中空的地球嗎?
坡小姐摳動筆夾,若有所思起來。
“地球空心說”出自1826年的“西姆斯的同心圓理論”。
作者在裏面詳細地描述了一種人盡皆知的謬論。
他聲稱在地球內部還有幾個與地球同心的球體,而這些球體的表面比人類所在的地球表面更宜居。
多年以來也並非沒有人對這種完全沒有科學理論支撐的猜想進行文學再創作。
但看江戶川亂步的意思……那些都不和他的胃口?
怎樣的故事才能讓亂步君滿意呢?
只是思索着這個問題,坡小姐就度過了接下來的三天。
而第四天,【組合】的行動改變了她一籌莫展的處境。
當夜幕降臨,遠處依稀可見洛夫克拉夫特那巨大的異能力體。
那個遮天蔽日,揮舞着扭曲的、慘綠色的觸手的某種存在。
像是藤蔓的枝條,像是海底大王章魚的軀體,也像是被加熱融化到一半就傾倒而出的黃油與麵糰的混合物。
坡小姐坐在飄窗上,向月光下的那座異形存在物望去。
她和洛夫克拉夫特是世交,姑且也算是青梅竹馬一樣的關係。
但嚴格的親屬意義上講,他其實是她的世侄。
菲茨傑拉德能夠找到同樣長久隱居的洛夫克拉夫特,其中也不失有她的因素在。
洛夫克拉夫特的異能力——可能那也並不能算作異能力——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存在。
而這種存在,想必就算是【超推理】也不曾聽聞。
江戶川亂步會,並且一定會喜歡的。
坡小姐沒由來地這樣想着。
她拉上飄窗的窗帘,赤着腳,撲上床,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着伸手去夠放在床頭柜上的紙筆。
坡小姐急匆匆地記下轉瞬即逝的靈感,又將“地球空心論”簡要地記在最中央的位置上。
盯着自己記下的靈感碎片,她筆尖一點一點地戳在空白處。
冥冥中,鋼筆似乎在某種不知名力量的驅使下,畫出了個僅由線條構成的漩渦。
“是這樣嗎?原來如此……”坡小姐無意識地喃喃道。
“這樣”又是哪樣?
卡爾不解地蹲在枕頭上,看着自己仿若走火入魔了的主人。
他親愛的主人的腦袋瓜,不會是因為那個討厭鬼出問題了吧?
不不不……
卡爾瘋狂搖頭,否認這一可能。
他的主人那麼聰明,也只是一時遇上了難題罷了,又怎麼會因為一個區區人類變傻呢?
可是在接下來的兩天裏,卡爾見證了自己主人是如何廢寢忘食地完成一篇小說的。
直到寫完了那本小說,他的主人才抽出空閑時間來打理下她自己。
幸好趕在死線之前搞定了亂步君要的故事!
坡小姐疲憊地泡在浴缸里,頂着一頭的泡泡,有些昏沉又滿懷慶幸地計算着時間。
今天晚上還來得及狠狠睡上一覺。
明天早上起床可能要十點之後,到時候吃些東西再考慮穿什麼出門。
最後一點時間就留給自己排練下好了。
畢竟要到武裝偵探社的據點去找亂步君……
坡小姐的頭一點一點的。
最終撐不住沾了水后稍顯沉重的腦袋,她便窩在溫熱的水中睡去。
睡在水裏的坡小姐是被咬住手指痛醒的。
見她遲遲不出現的卡爾實在等不及,也按不下心裏的擔憂,從門縫裏擠進浴室。
一見睡在浴缸里的坡小姐,它當機立斷,咬住了她垂在浴缸邊上的手指。
有效抹消了坡小姐被水嗆醒的可能。
唯獨有一件事,卡爾幫不上忙。
“阿嚏——”坡小姐抽出一張紙巾,狠狠地擤出鼻涕。
她眼周暈了一圈緋色,鼻翼兩側也紅紅的。
因為在浴缸里睡覺,感冒如期而至,並不意外,但很難受。
坡小姐搖晃着比前一天更加沉重的腦袋,帶着濃厚的鼻音嘟囔着沒人能聽清的話。
那些支離破碎的細語由“計劃趕不上變化”“果然flag不能立”之類的抱怨組成,隨後混着熱水服下。
雖然不能求得身體上的康復,卻能緩解心理上的痛苦。
在感冒的折磨下,坡小姐便又浪費了一天。
當她從沉睡中醒來時,已然是和江戶川亂步約好的那天。
坡小姐完全沒時間挑選衣服,也沒時間糾結要不要撩起劉海。
她只有“按照習慣,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帶上小說去偵探社”這一條路可選。
雙手緊緊抱着小說,坡小姐頂着卡爾走在自己調查過的路徑上。
這條路並不是最快最近的那條,卻是最人煙稀少的。
因此,坡小姐得以避開進行着“災后重建”的人們,不受擁堵地走到紅磚小樓前。
坡小姐仰頭看向四樓的一扇窗戶。
她也調查過。
那扇窗戶後面就是江戶川亂步的辦公桌。
但是她從沒有過這種類似於“拜訪朋友,去他家裏玩”的經驗啊!
該怎麼做?!
失去了排練時間的她還來得及做出什麼補救措施嗎!
坡小姐懷抱着小說和卡爾。
卻像是抱住了一整個世界那麼重的焦慮。
她向前走了幾步,又猶猶豫豫地退了回來。
比小學數學應用題里爬三步掉一步的那隻蝸牛還要慢。
不過四層樓的高度,坡小姐愣是沒好意思坐速度很快的電梯,而是磨蹭着爬了半個小時的樓梯。
如果不是路途總有終點,或許這樓梯,她能爬上一輩子。
剛上四樓就能聽見某間房間裏傳來的吵鬧聲。
坡小姐耳聰目明,輕而易舉地從中分出了幾個人不同的聲線。
可……那之中並沒有江戶川亂步的聲音。
坡小姐愈發不安。
江戶川亂步是她在這裏僅存的那個熟人。
要是他已經忘了和自己的約定……
坡小姐顫抖着手,輕輕握住門把手。
隔着門板,那幾個人的聲音更加鮮明。
而偵探先生的聲音也終於顯現了出來,只是含含糊糊的,叫人辨不清內容。
人終有一死。
或輕於鴻毛。
或重於泰山。
可因為不敢去見朋友於是遺憾而死……這種死法也實在太丟臉了吧!
坡小姐一鼓作氣地擰動把手,再而衰地推開一道小縫——只夠她露出一個頭的大小,三而竭地開口:“……那個……亂步君?”
分明是細如蚊吶的音量。
落進某個人的耳朵里反倒比什麼都要鮮明。
餐桌前站着的偵探先生甚至忘了自己嘴裏還塞着蛋糕,直接轉過身看向門口。
當看到那個用劉海遮住大半張臉的人時,他高興地挑起了眉:“^%#^(*#!%@——”
仍舊沒有聽清偵探先生說的話,可坡小姐已經沒有那麼害怕了。
她悄悄鑽進門裏,小心翼翼地把門合好。
做完這些,她才抿着唇,十分靦腆地笑了笑:“亂步君,吾輩把你之前拜託的作品帶來了。”
果然是她的習慣。
江戶川亂步在心裏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怎麼連說話的聲音都不敢大一點?
心裏假模假式地嫌棄着,他動作卻半點都不耽誤。
江戶川亂步故作鎮定地招招手:“你總算來了,隨便找個地方坐吧!把這裏當作自己家一樣就好啦!”
可是她家裏什麼時候能有這麼一大幫人?
坡小姐欲哭無淚地抱緊小說。
卡爾都受不了她懷抱的力度,轉而掛在她的肩頭。
見她連動作都不敢,江戶川亂步也拿她沒辦法,只好叼住Pocky餅乾,騰出手來,走上前去,拉住她。
不拉不知道,一拉嚇一跳。
手掌心裏的那份溫度,比她上次邀戰時的體溫要高上不少。
就算緊張會讓人體溫升高,但那也只不過1℃都不到,根本不可能這樣燙手。
江戶川亂步第一次在坡小姐面前皺起眉毛:“你在這裏等一會,我馬上回來。”
看着他利落轉身留下的背影,坡小姐忽然有點想哭。
她眨眨眼,努力忍住失落的淚水,只是終究忍不住心裏的埋怨。
怎麼可以把吾輩一個人扔在這裏……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這裏,吾輩只認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