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小師妹,清醒一下。”
伴隨着溫暖的風,元頤然也被輕柔的叫醒。
她睜開眼,天空已經變得很明亮了,清晨的陽光不灼熱,溫和爽朗的照向田野與大地。
眼前的畫面輕微顛簸,顛簸不劇烈,反而還很舒服。
她彷彿坐在一個溫和的搖籃中,在溫煦的日光照耀下,看清了眼前的畫面。
山坡之下,林木之側,是一片片開墾的農田。
遠遠近近的農戶小房,錯落有致地分佈在田埂道邊,裏面住着世世代代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的農家。
然後她低頭,看見自己雙腿離地,卻還坐在一椅子上。
意識逐漸回籠,元頤然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她轉過頭看,臉貼在椅子的後背板,額角卻碰到了子車向文的後背。
子車向文感受到了她的動作,“醒了?我剛剛遇到了一個農家婆婆,她家在這附近不遠的地方,咱們一會過去。”
元頤然在椅子上挺起身體,果然看到了在兄弟前面帶路的婆婆。婆婆手上抓着一根木手杖,在他們前面慢慢走着。
她髮鬢斑白,但轉過來的臉上卻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小丫頭長得好看,男的俊,女的俏,你們這對娃娃看着真好。”
在這個姿勢下,元頤然看不到子車向文的表情,但是聽到他用氣聲笑了一下,“婆婆說笑了,這是我師妹。”
他開口說話的語氣依然友善,但聲音卻有些啞。
“兄弟,你背了我一宿嗎?”元頤然已經清醒過來,“把我放下來吧,至少喝點水。”
子車向文把她放下來的時候,她看到了他正面的臉。
他們從船上下來之後,因為沒有情節水源,已經有半天一夜沒喝到水了,她一直睡着還好,但子車向文嘴唇都已經干起皮了。
背着元頤然走了一夜,子車向文看上去雖然有些疲憊,但心情和精神看上去去很好,看到她的那刻,眼睛裏都有光芒和笑意,“一會兒去婆婆家裏,他家有水井,咱們就有水喝了。”
到了目的地后,他們終於喝上了燒開后的乾淨井水,也吃上了婆婆家的饅頭和鹹菜。
婆婆婉拒了他們提供任何報酬。
“不過是兩個饅頭,水還是你們從井裏打上來后,自己燒開的,這不值得幾個錢。”婆婆心情很好,“兩個娃娃長得這麼漂亮,不嫌棄我這個老太婆家簡陋,還願意陪我說說話,我已經高興了,不能要你們的錢。”
元頤然倒沒覺得吃饅頭不好,有什麼就吃什麼。
不過,她兄弟子車向文,可是要回去當皇帝的人。
皇帝……
話本里說,皇帝王侯的生活是很奢靡的,華庭玉食、絲竹錦綢,身邊圍繞的都是綾羅美人。
隨着她離蘭國邊界越來越近,元頤然以前從未曾細想過的問題,終於一件件變得清晰。
她兄弟會穿着很重很華麗的衣服么?他會只吃着最精緻的食物,站在眾人景仰的另一端,被供在高高的宮殿裏嗎?
元頤然轉過頭看了看,子車向文正在她身邊猛吞干饅頭,像是餓狠了,都沒注意到她的目光。
這邊地理位置靠近蘭國,元頤然也知道了一些這邊的穿衣習慣,通常有臉面和地位的男子,都會在衣褲外再套一條外袍。
而子車向文的外袍,在昨晚就變成了繩子,還成為了背着元頤然的椅子一部分。
如今他的衣裝打扮,倒有些像地里幹活的庄稼人的模樣,雖然他形象衣服都乾淨,皮膚白皙人也好看……
但他看上去給元頤然的感覺,怎樣都和高高在上這個詞毫無關係。
子車向文是真的餓了,饅頭就鹹菜也吃得像是什麼山珍海味,他甚至還吃急到噎住了,忙拿起旁邊的瓷碗喝了水,也不在乎那瓷碗邊緣都有了裂口。
元頤然看着他陷入思考,沒有發覺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太久了。
等子車向文注意到元頤然在看他時,就立刻慢下了咀嚼的速度,似乎意識到自己此時形象實在不雅,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小師妹面前丟臉了,丟着丟着,他也算是慢慢習慣了。
他分辨得出,元頤然注視他的目光中,並沒有嫌棄他此刻的模樣。
她的眼睛總是那樣的黑,不像那些汲汲營營的人,總有一種很靜的玄意。
儘管她的很多想法,時常會讓他備受震撼。但相由心生,小師妹不是什麼吵鬧的人,在很多時候,她都是一個意外坐得住的人。
注意到子車向文的窘迫,元頤然收回視線。
子車向文終於填飽了肚子,他看了一下天上太陽的位置,估測了時間后,主動提出了幫忙,“婆婆,既然你不要錢,那我可以幫你劈柴,或者你家中若是有什麼物件壞了,我也能幫着修一下。”
他見到這婆婆家中並不富裕的模樣,更不願就這樣吃了白食。
元頤然沒有貿然插話。
這一路上與人打交道的時候,都是子車向文來,他比她更擅長和人說話。
但她此時也明白子車向文的用意,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的稱讚。
兄弟好賢惠,對她耐心,什麼都會,還心地善良。
元頤然想起了一個誇獎的詞,宜家宜室,說的就是他兄弟這種人吧。
……不行,元頤然放棄了。
子車向文當皇帝的樣子,她果然是怎樣都想不出來的。
婆婆連連搖頭,再次拒絕了子車向文以力換物的請求,“不用,不用,柴火我兒子昨晚就劈過了,我不缺什麼的。”
這一次,就連子車向文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元頤然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悄悄抓了抓兄弟的袖子,“要不,我試試?”
子車向文有點驚訝,但立刻讓她來主導,“好。”
元頤然走到婆婆面前,“讓我看看你的腿。”
婆婆:“……誒?”
子車向文立刻反應過來元頤然這是想做什麼,自覺擔任了元頤然的解讀人:“婆婆,她見您拄着拐杖在田間走,像是腿腳有些不方便,我這位小師妹是位名醫,您大可以讓她幫忙看看。”
醫者向來都是上了些年紀、經驗豐富的更吃香。
婆婆看着元頤然這樣年輕,也沒抱太大指望,本來想說心中領了她的好意,卻抬頭看見了元頤然的臉。
元頤然面無表情:“進屋,躺床上,我摸一下,速度很快。”
不知為何,看到小姑娘露出這樣的表情后,本想拒絕的婆婆直接進入了下意識服從的狀態,“哦……好,好。”
按照要求做后,元頤然手在她小腿和膝蓋上按揉了幾處,迅速得出了結論,“你小腿早年受過傷,還受過寒,現在的癥狀是小腿麻木,膝蓋也僵着不聽使喚,所以才需要手杖,對嗎?”
她診斷得極其迅速,說話的態度也果斷堅定,傳遞着一種很可靠的感覺。
婆婆人都愣了,“姑娘,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啊?”
“你的腿我能治。”元頤然心中很快成型的方案,“我幫你治,謝謝你請我們吃飯喝水。”
婆婆可以拒絕收取這兩個可愛的年輕人的食飯錢,但她無法拒絕這個治腿的提議。
家中閑錢並不多,就算是豐年秋收時有些錢,能讓家人去城裏請了醫生來,卻從來沒有一個醫生能像元頤然這樣堅定的說能治。她這些年花了不少錢,開的那些葯也總是毫無效果,一年一年下來,她的腿腳反而愈發不靈便。
沒有人希望自己會生病,尤其眼看着自己連走路都變得艱難。
婆婆狠狠的心動了,赧然道:“姑娘,那你開方熬藥,是不是也要花錢啊?”
元頤然簡短解釋:“不開藥,除了吃藥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治療方式,我一會用手就能推開你腿上舊傷的淤積。”
她想了想,“你不收我們錢,我也不收你錢。”
元頤然看了眼在門口等着的子車向文,“用不了半個時辰,兄弟,你找地方坐一會。”
越接近蘭國的領域,她的兄弟就越是危險。
她知道子車向文的擔心,自然會控制好時間,但子車向文昨夜一晚沒睡,她也想讓他休息一下。
子車向文深深看了她兩眼,將她此時與眾不同的樣子記在心中,才合上門出去。
這裏不用他擔心,小師妹會做得非常好。她在自己的領域,有着絕對精準高妙的判斷。
-------------------------------------
在床上躺着的老婆婆,不敢置信地揉着自己的病腿,“我感覺到疼了……真的比以前更有知覺了!”
元頤然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剛剛的治療也花費了她不少的體力。
“先別下地,靜養一天,之後下地慢走。我再教你一些按摩的方法,若是堅持治療,等到秋天的時候,或許你都不再需要這隻手杖。”
婆婆喜出望外,不住口的答應:“好,好,我都聽你的。”
“我再幫你揉一下,你記住我的手法。”
元頤然果然在半個時辰內完成了治療和教導。
婆婆臉上是由衷的感謝:“丫頭可太謝謝你了,小小年紀就這麼厲害,神醫啊。”
元頤然對這類的稱讚沒有什麼反應。
這麼多年在師門的護送下坐診,她被不少人叫過神醫,早就習慣了。
她正想抽身離開,婆婆卻捨不得地拉着她的手,“丫頭,你心腸這麼好,外面那個背着你的男娃娃也是心善的,好人有好報,你們兩個一起好好過,有福氣的日子一定在後頭。”
元頤然:“……什麼一起過?”
婆婆一臉過來人什麼都懂的笑意,“還當我看不出來嗎?你倆模樣長得都好,在一起站着,就像觀音菩薩寶座下那兩個粉妝玉琢的神仙娃娃……我都看到啦,早上碰到你們的時候,他背着你的樣子,那麼小心多地護着你,我就看出來他可疼你了,這麼好的男娃,可別輕易放過。”
元頤然:“?”
她知道子車向文對她很好,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婆婆要這樣說。
婆婆等了半天,她也沒有反應,恨鐵不成鋼道:“他肯定可喜歡你啦。”
“喜歡我……那怎麼了?”元頤然疑惑的反問,她也挺喜歡、挺滿意這個兄弟的,但這有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的?
她臉上表情平靜正常,並沒有婆婆以為的在被說破心事後,會像小女兒家一樣臉紅害羞。
“很多人都喜歡我。”元頤然確實不明白,“我家山後的野貓喜歡我,我師父也很喜歡我,我大師兄也說過喜歡我,雖然他們都對我很嚴格……”
婆婆本來還有些驚訝,但越聽越發現,原來這並不是她說的那種喜歡,不禁忍俊不禁道:“原來還是個孩子呢,等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
“……你怎麼和我師父說一樣的話?”元頤然有些不高興了,“他那時也說,有些事要等我長大才會明白,可是我該明白就會明白,不明白那就是不明白,年齡並不是唯一原因。”
元頤然:“你們為什麼覺得我年紀小,我就一定不會懂呢?”
明明藏着掖着,什麼都不和她說清楚,她才會真的不明白。
她離開了房間,沒有回應背後傳來的道歉和感謝聲。
屋子外,元頤然就着剩下半桶井水,將自己雙手沖洗乾淨。
井邊,她看到了趴着睡着的子車向文。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痕……也是,背着她走了一整晚,怎麼可能不累呢?
她不喜歡謎語人,但以前她也不知道怎樣才是更正確的。
直到認識子車向文後,目睹他和人打交道的方式,和自己溝通的態度……她才明白原來人與人之間,還存在着很多不一樣的交流風格。
有了比對,才知道曾經也存在過選擇。
至少子車向文就不會對她說謎語。
她用手輕輕推了推子車向文,“兄弟,起來了,這是不是還危險?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好好睡一覺。”
子車向文很快清醒,“嗯……完事了?那咱們走了。”
他站起來揉着眼睛,然後放下了手,“小師妹,怎麼了?這麼看我?”
元頤然搖了搖頭,“……咱們走吧。”
-------------------------------------
三天後,他們到達了蘭國邊城。
只要通過這道城門,就代表着他們進入了蘭國國界。
子車向文仰頭望着城牆上飄着的蘭國旌旗,遠離故鄉多年,他再次踏上了故土。
而當他踏入這扇門后,他也將會有新的身份和生活。
他心中的情緒,並不像他臉上表現出來得那樣平靜。
元頤然碰了碰他的手臂,“兄弟,你在出神。”
子車向文低頭看着她,小聲說:“別叫我兄弟啦,咱們別露餡。”
元頤然點頭道:“都用了我的易容膠水了,一定沒問題的!交給我。”
牆門邊有官兵在查身份,最近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出入城的人都遭到了嚴格盤查。尤其是男輕男子、或者男女一起的組合,更是會被城口官兵反覆確認長相、詢問身份。
因為審查耗時時間長,甚至等待入城的人,都在城門前排起了隊。
到了元頤然與子車向文時,官兵照常詢問:“他是你什麼人?”
元頤然朗聲回答:“我們不僅是同一個輩分的!還擁有着十分親密且令人信服的關係——”
子車向文一把拉過元頤然,打斷吟唱:“我是她老伴。”
話落,他們雙雙展示了臉上極其工整對稱的褶子,並露出了慈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