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在剛剛過去的大半個月中,元頤然習慣了在山林中以地為鋪、以星為蓋的生活,雖然路途艱辛,卻看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壯闊美景。
雖然路上會感覺辛苦,但再辛苦,也沒有以前讀書的時候那樣痛苦,她像一隻飛出籠子的鳥,學習着為自己做選擇。
這一路名山森林,沿途風光極好,讓人心情開闊。
再加上有子車向文做她的嚮導和陪玩,對元頤然來說,是一段很輕鬆開心的經歷。
能像這樣出去玩,元頤然以前做夢都沒想過。
雖然在路上,她偶爾也會想念把她養大的師父,但她也就……想那麼一下下。
她不願意回到從前,現在的生活就很好,不用卷了,也不用再做師父的功課,元頤然很快就將對師父的思念之情拋在腦後。
就像現在,她在子車向文的小船上,早上醒來的時候,還能感覺身下的江水長波,一悠一盪地推着船,推着她。
在船上入睡,像是睡在一個天然而靜謐的大搖籃里。
她睡得特別好。
起來之後,元頤然看着窗外的景色,想她喜歡坐船。
兄弟的這個船,看着雖然小,在裏面地方卻不小。她有自己單獨的船艙,還有能燒熱水的地方。
她昨天甚至洗了熱水澡。
以前元頤然曾聽說船都是要人划著走的,但這艘船隨波而行,他兄弟沒划船,元頤然特地去看過,這個船里有一個她看不懂的房間。
那房間裏有更多她看不懂的裝置,一個紅色的爐子裏燃着什麼東西,兄弟說那是一種特殊的白玉燃料,這種燃料很抗燒,可以藉由熱氣帶着機械推動船槳滑動,讓船向前自動划水,而兄弟只需要調整速度和方向。
那個鍋爐連着熱水裝置,兄弟說這條水管道是用來給鍋爐降溫的,若是用銅壺裝着清水放在鍋爐上,不用一會水就熱了,她們用的熱水就這麼燒的。
元頤然沒坐過別的船,不知道正常的船是怎樣的。
如果她坐過船,她就會知道,並不是每艘船都擁有這樣的配置,那麼她也會更早地發現子車向文身份的端倪。
這些奇奇怪怪的器械裝置,通常都會和充滿奇思妙想神器門扯上脫不開的關係。
那她也會更早猜出好兄弟是誰。
雖然這船不需要人手動划,但在外面有別人的時候,兄弟還是會裝模作樣地上去划兩下。
所幸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周圍浩瀚煙波,江面水霧繚繞,如雲墜凡塵,身臨仙境。
推開窗子,便是滿面江色湖光。
元頤然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葯仙派靠山,就算有小湖小溪,也是一眼就望得到那邊,稱不上遼闊,也夠不上規模。
而江水與大海也不同,這裏的水更平靜,空氣中也沒有那種咸澀的氣味。
出了艙室,元頤然去找早飯,然後她看到了子車向文。
她的好兄弟顯然狀態不佳,頂着兩個大黑眼圈,明顯一晚上沒睡好。
他像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打擊,神情恍惚的樣子,讓人一看都覺得不忍心。
元頤然自覺已經和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於是主動關心道:“你咋啦?沒睡好嗎?”
子車向文有氣無力的擺擺手。
他只是想了一晚上睡不着,而且無論如何,都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弄明白,為什麼小師妹會討厭他?
小師妹確實曾經說過,她不喜歡卷的人……但這個肯定就不是他了吧?應該是另外一個人。
因為他和元頤然之間連競爭關係都沒有,怎麼能卷得起來?
他倆一個手工匠,一個醫者,就像賣豬肉的人總不能和塗胭脂的人一起卷,有什麼可卷的?都卷不到一起去。
話雖如此,但子車向文卻不敢隨意開口問。
越是放在心上的人,越是在意的關係……越是不敢冒着任何可能會造成破壞的風險,去探尋一個充滿不確定的答案。
就像他圓豆眼師弟所說的那樣。
那麼多年過去,他都沒有任何與元頤然說話的機會。
原來以前的元頤然看到他,是真的從來沒將他真正放到過眼裏。
那些見到他就翻的白眼……也是,能記住他什麼樣子就怪了。
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時候,就被小師妹討厭了。
所以她不記得自己的長相,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子車向文第一次迴避了元頤然。
他沒心情吃飯,很快找借口去了動力艙。
他拎着一個特製的防燙棍,在那蹲着扒拉爐里的燃料,讓其充分燃燒。
或許是熱氣熏得人睜不開眼睛。
子車向文緩緩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被熱氣整得泛紅的眼。
唉,小師妹以前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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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他們在一些漁港停靠過,購置糧食和清水,但他們一直沒有下船。
因為元頤然太喜歡坐船了,她甚至拒絕了晚上去陸地住客棧的提議。
她喜歡被江水搖晃入睡的感覺,入耳是滿波的水聲,在沒有比這個更安靜愜意的去處。
他們順流而下,十天後,到達了子車向文在地圖上用硃筆圈出來的一個地點。
這是一個靠水的大城市,連靠近港口的江面,都變得熙攘熱鬧。
江面上的船逐漸變多,從偶爾碰到一兩艘船,到他們小船前後左右,那個方向都能看到泛在江上的船。
離岸邊更近一些的地方,甚至還能看到畫舫。
江面上傳來遠處人說話對談的聲音,這裏人們說話的口音,穿的衣服樣式,流行的髮型妝容,都和元頤然居住的地方不一樣。
一切都是她不熟悉的模樣。
這一刻,也讓元頤然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中,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距離,到達了從未想過的遠方。
她站在夾板上,激動地拍打着子車向文的胳膊,“兄弟你看,江上好多船,多得像下餃子一樣!”
子車向文由着她拍,但臉上的表情,卻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越是接近岸邊,他便越是少言寡語。
這個有港口的城鎮,碼頭上人來人往,?他原本以為至少要上岸才警惕,但是現在看來……或許他都不需要上岸。
他的眼睛從幾艘不遠不近、但跟了他們有一會兒的船上掠過,才慢慢回了小師妹一個笑,“小師妹,咱們進去說。”
兩個人獨處時,子車向文的神態才恢復了幾分元頤然所熟悉的模樣。
子車向文深深地看着她:“從這個船港上去,往東的路就能去炎城了。”
元頤然:“嗯嗯!接下來我們是不坐船了嗎?”
他抿了抿唇:“……小師妹,我們應該就在這裏分別了。”
元頤然愣住了。
和好兄弟在一起時間太久,她都忘了,他們本來的目的地就是不一樣的。
她說過,她想去炎城看看。
而子車向文要去蘭國當皇帝。
順路了一個多月,可終有殊途的那個分叉路口。
可她沒想到那個分別,原來已經到了她眼前。
如果她再看一次地圖,元頤然就會感慨,她已經到達了這麼遠的地方。
曾經炎城就是她所知道的最遠的城鎮,但原來蘭國,在比炎城更遠的方位。
這些都是她離開師門那刻,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能到達的地方。
這個成就只靠她自己是辦不到的,這都是子車向文幫她的。
兄弟太可靠了,元頤然這一路就是躺在床上被江水搖着,都不用動腦袋,想吃什麼想用什麼,兄弟都會幫她準備好,要去哪裏要怎麼去,兄弟都靠譜地規劃好。
……但是子車向文剛剛告訴她,離別就在眼前,就在此時發生。
太突然了,元頤然一時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接受。
她也下意識抵觸着分開。
就像動物和嬰兒總有未被俗世污染的直覺,他們輕易就能分辨,誰是對他們懷着善意的,也能分辨出誰是言不由衷的。
子車向文對她很好,那種蔓延的善意和溫暖的情緒,像是師門照顧她長大的師兄,但又少了那種為她人生規劃一切的嚴格,多了師兄和師父沒有的尊重和理解。
他一直願意傾聽她說的話,願意了解她想去做什麼。
子車向文看着她略顯迷茫的臉,突然就明白了葯仙派上下都想保護着她的心情,不由得也心軟了,“……別怕,小師妹,如果有人叫你跟他走,你可別跟着走,不要被人騙,如果惹你不高興,你就打他。毒也帶在身上,別讓自己吃虧。”
“可當初,你也是這樣讓我跟着你走的呀。”元頤然為自己點頭,“兄弟……子車向文,我一直很相信你。”
子車向文嘆了口氣。
“小師妹,我們都很難預測到,未來的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不要太輕易相信別人,而現在……”
他稍稍拉開船艙中的窗,盯着眼江面不遠處,那幾艘跟了他一路的船。
它們似乎靠得更近了。
元頤然看着他的臉,“兄弟你眼神變了。”
子車向文:“?”
“眼神里有殺氣。”元頤然神神秘秘地說出答案,又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誰得罪你了?我來幫你出氣。”
子車向文:“……不行,你不會游泳,接下來比較刺激,讓你掉水裏了怎麼辦?等你在炎城玩夠了,如果聽到蘭國一切都還正常,可以到蘭國去找我玩。”
元頤然:“好兄弟,你變了。”
子車向文百忙之中回了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元頤然沒說出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都已經發現了,子車向文最吃她說軟話的模樣,這點和她師兄們一樣。
只是今天兄弟居然不為所動了!
是不是她還不夠努力?
元頤然感覺到子車向文是下定決心,要與自己分道揚鑣的,頓時整個人都蔫兒了。
她伸出手,拽着子車向文的袖口小幅度搖晃,抬起臉可憐巴巴地問:“連你也不願意帶着我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