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貝蒂沉默地坐在馬車上,顯然,莉莉安已經發現了貝蒂的異常,於是就用溫熱的手去撫摸貝蒂冰冷的臉頰。似乎摸到這樣的溫度而讓莉莉安大吃一驚,她驚呼了一聲,隨即將貝蒂攬入懷裏,親熱地親吻貝蒂的臉頰,她輕聲說:“我們很會就到達的,親愛的,請再忍耐一會。”
貝蒂縮進莉莉安溫暖的懷抱里,因為馬車的顛簸而導致的嘔吐與眩暈已經讓貝蒂幾乎奄奄一息了。貝蒂蒼白的嘴唇翕張着,緩慢而又困難地說出話來:“莉莉安,我們到底要去哪裏呢?”
莉莉安又親吻貝蒂的臉頰與額頭,似乎想要這樣給她安撫,她說:“小姐,我們要去立陶宛。”
說實話,貝蒂對世界歷史不是很了解。但在初來之際,還是稍微知道了一點現在的境況,現在是1939年,也就是蘇聯還存在的時期——貝蒂在莉莉安的懷裏迷迷糊糊的,要是知道自己會在死後重生到這個年代並且就在蘇聯境地,那麼她肯定死也要把那本讀書時期的世界歷史給啃得通透——還有,立陶宛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根本就是沒有怎麼聽過的名字。這是一個國家還是一個城市?
貝蒂終於在這樣的思考里閉上眼睛,睏倦毫不留情地侵襲她,將她使勁地拖進黑暗的深淵當中去。她稍微能夠感受到馬車的搖晃——不過在她陷入這樣的病痛中后,她的能力似乎就變得微弱起來,她已經很少看見、聽見那些恐怖之物。
要是能夠一直都這樣就好了。
貝蒂·埃爾西這樣想着,最終是極為困難地昏睡過去。
這種搖晃與顛簸確實讓人難以忍受並且為之眩暈嘔吐,也不容易睡得安穩。於是貝蒂並不能夠在莉莉安的懷裏安穩沉睡上多久,就在模糊中又緩慢地清醒過來。
最主要的,讓她清醒過來的原因,是那侵襲在身上無法忽視的氣息——一種乾枯至極致而導致焚燒后殘留的氣息,撲面而來的還有着泥土的腥味。貝蒂睜開雙眼,對上的是一雙空有眼白的眼睛,這雙眼睛完全都是白色,這種白色類似某種卵生爬蟲動物在牆壁上生卵而覆蓋在外層的白色繭包。但在它眼角周圍卻微微泛青。
他的四肢十分的纖細,纖細程度可以與竹節蟲相比,它的軀幹雖不至於太過纖細的原因大抵是因為它的身體裏必須存在着那一排起伏的肋骨,這排肋骨的突起程度就更類似被殺死的羊曝屍荒野長久以往形成的被風沙侵蝕的、僅僅只剩下白花花、密密麻麻的肋骨。唯一於此不同的是,它的肋骨上還包裹着一層薄薄的表皮,不過按照所見的這個樣子,很難不擔心那薄薄的、灰褐色的表皮會不會被那一排的肋骨給捅破。
貝蒂其實已經見識過比之還要恐怖的東西,在中鬼物其實還算得上可以接受。她默然地假裝沒有看到這個傢伙,目的是為了不讓它一直跟隨着她,雖然在很大一部分上,這些鬼怪也莫名其妙跟隨她亦或者湊近她。
貝蒂喊了一聲:“莉莉安。”
萬幸,莉莉安似乎也睡得並不安穩,她在貝蒂的這聲其實還算比較微小的喊聲中清醒過來。她的眉毛也是皺巴巴地皺着,她發出來不太舒適的嘆氣,她雖然第一句是詢問貝蒂有什麼需要嗎之類的話,但後來她在後面接了一句:“怎麼感覺到肩膀上格外的酸痛呢?”
她這樣說著,一隻手按在她所說的格外酸疼的肩膀上。
貝蒂看見那隻怪物用嘴叼住莉莉安的手,用那也是乾枯發黃似乎搖搖欲墜的牙齒在嚼巴嚼巴。
貝蒂親眼看見那層表皮以一種極致拉扯的狀態出現,看見那被捅得突起的那塊顏色變成了淺褐色,甚至能夠看見透光,有什麼液體流淌在那層表皮里,好像再過一會那破掉的表皮就會溢出一種極為噁心的漿液。
於是貝蒂說:“莉莉安。”
莉莉安終於放下了按着肩膀的手,貝蒂盯着她的手,看見她的手指——完好無損,並沒有出現什麼詭異的痕迹和液體。莉莉安看起來又想要擁抱貝蒂,不過貝蒂立即說:“我想自己坐起來一會。”
不明所以的莉莉安收回想要幫助貝蒂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繼續靠在了車壁上。貝蒂艱難地坐起來,這樣一來更是顛簸與難受了。
然而讓自己盡量忽視那可怕的鬼物幾乎都快損耗掉貝蒂的心神。窒息的感覺將莉莉安差點更加扼死在這搖晃的馬車裏,貝蒂為了讓自己的呼吸更加順暢,就稍微掀開馬車車窗的布簾往外看去。
所見的是昏暗得發紅的天空,那乾涸的土地皸裂得分裂開,枯槁的樹榦東歪西斜地散落在荒蕪當中,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就連那凜冽的風都是以摧枯拉朽的氣勢似要將整個天地都掀翻。被卷席在風沙里袒露着白森森的人類骸骨,以及還沒有變成骨架而只是僅有一層皮包裹在骨架上的乾屍。然而這並不是最為恐怖的,更為恐怖的當然是在那的目光所及在之處所有的鬼物——
它們與在貝蒂馬車上的這隻沒什麼不同,它們乾瘦的軀體在沙土裏匍匐着。那些青白色的眼睛全都在注視着貝蒂所在的方位。貝蒂能夠從這些鬼物的身上感受到一種氣息:飢餓。極致的飢餓。似乎要撕碎吞食貝蒂的極致飢餓。
貝蒂立即將布簾拉起來,完全地縮回莉莉安的懷裏。
她感受到一雙雙乾枯的手已經觸摸上馬車,敲得馬車壁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莉莉安詢問了外面的馬夫,問是否觸碰到了什麼樹枝之類的遮擋物,馬夫說並沒有。在這短暫的時間裏,貝蒂已經可以看見那密密麻麻全部涌過來的乾屍,這荒野里這輛小小的馬車似乎成為了唯一的獵物。而那隻在馬車裏的鬼物已經湊近在貝蒂的眼前,那種枯槁燒焦的味道充斥進整個鼻腔,它好像能夠觸碰自己,正像它們能夠觸碰馬車一樣。
該死,快走開。
貝蒂在心裏恐懼地想着。緊緊躲在莉莉安的懷裏。莉莉安似乎察覺到貝蒂的恐懼,她緊緊攬住貝蒂,散發出了一種強烈的保護的屏障。貝蒂彷彿感受到那些可怕之物在逐漸離去。
“我的小姐被嚇壞了。親愛的,不要害怕,只是碰倒了一些遮擋物而已。應該只是樹枝。親愛的,不要害怕。是因為外面那些屍體嚇到你了嗎?都怪戰爭啊,是戰爭讓這麼多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餓死了這麼多的難民在這塊地界。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去躲避這次的戰爭。”
貝蒂感受到莉莉安一直在撫慰自己,但後面的貝蒂沒能聽得太清,依舊是感覺到自己處於浮浮沉沉的境界之中,似乎隨着這虛無縹緲的船舶,不知到底要去向何處。
耳邊莉莉安輕柔的聲音,變得模模糊糊:“是戰爭啊...小姐....是戰爭的原因...那些可惡的德國軍...”
浮現在貝蒂昏沉里的,是那不久之前剛剛才從外面所見的。昏黃的土地幾乎蔓延至天邊而去,試圖着將天際也要染成昏黑雜亂的一片。光禿禿的枝丫囂張得要刺破蒼穹,飛來覓食的烏鴉停留在一具死去腐爛黑色的人類屍體上啃食,那紅色的落日,凄慘而又觸目驚心地掛在暗色的天空上。呼嘯而過的風、白花花的骨頭、烏鴉刺耳的啼叫...
貝蒂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還在那輛馬車和那片荒蕪當中。
因為在眼前的這隻陰靈依舊是那枯瘦如柴那隻,它的雙目大睜,那圓溜溜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脫落下來。貝蒂睜開眼睛所見這樣的場景,沒有第一時間發出驚叫,是因為她在夢裏又將這隻陰靈的模樣,仔仔細細觀瞻了一遍。所以即使是睜開眼睛這時,她只不過以為還是在夢裏而已。
貝蒂躺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俯身看着她的傢伙不是夢裏的景象。她瞬間感覺到脊背寒涼,她想呼喊莉莉安。不過比起貝蒂聲音更加快一步發出來的,是有人推門而入進來的聲音。
貝蒂不可思議地看見這隻鬼怪在聽到腳步聲后,從貝蒂的身前急忙跳下去,近乎是瑟瑟發抖地躲在了這張床的床下。貝蒂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情形,心中驚詫地看向門口,看見一個男孩站在那裏。
看起來似乎5歲的模樣。身姿挺拔,五官深邃,鼻子挺直而沒有鈍感,全然是一張英俊的西方面孔。不過年齡倒是還小,無法預測將來是否能保持這樣的面貌。然而只是這樣年紀的小孩子,卻能夠察覺到他那顯得幽深的雙眸,看起來富有淵博的知識與無盡的涵養。
雖然第一眼就覺得這個人必定是不簡單,但即使這樣傻獃獃看了對方一陣,貝蒂還是沒能夠看出這個男孩的身上到底有什麼讓鬼魂忌憚的地方。對方似乎瞧見貝蒂醒了,要出去找人還是與別人說些什麼,不過那些貝蒂都不在意。
因為在對方轉身要離開之時,貝蒂察覺到在床底那隻鬼怪在慢悠悠地爬出來。不用低頭,也可以看見那從床底伸出來的、也是乾枯可怕的雙手。貝蒂立馬跳下床來,往那個朝外走去的男孩奔去。即使腳上沒有穿鞋都無暇顧及。她隱約看見,她一跳下去找他,那隻鬼魂就又縮進去了。
於是更加賣力地朝那個男孩跑去。
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之際,貝蒂已經跑到了這個男孩的身後。在這個陌生的男孩面前,貝蒂到底還是有些無措,只是乖巧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他轉頭來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貝蒂無法從他這幽深的眼瞳重判斷出什麼情緒,也無法從這墨綠暗色的虹膜上讀取到信息。只覺得他分明不過是一個小孩子,這雙眼睛就已經顯得那麼成熟穩重。
他好像要準備下樓去,貝蒂也就沉默地跟隨在他的身後。
他走一步,貝蒂就挪動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