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完成任務
蘇格蘭先生似乎在壓抑着什麼。——奈奈的日記
19:50,米花飯店。
望月奈奈穿着一身標準的服務員裝扮穿梭在來往的賓客中。
她及腰的烏黑長發被黑色皮筋束成丸子頭,原本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肌膚塗上了略黑的粉底液作為掩蓋。
她一雙靈動純澈的眼神戴上了霧蒙蒙的小號美瞳,在視覺效果上眼睛大概小了三分之一,整個人的氣息瞬間寧靜下來,隱匿在人群中幾乎不惹人注意。
進入任務狀態時,她就只會專註於這一件事,撇去一切雜念,社恐的毛病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礙她的事。
因為此時,她的眼裏只有獵物和其他人這兩類人存在。
山口組顯然是個很囂張的組織。
從他們能在米花飯店以山口集團的名義施施然舉辦宴會就可以看出,他們並不懼怕日本公安和警察。
他們的勢力遍佈全日本,政府高層和各單位都與他們在灰色地帶有所勾結。
而正是這種與政界、商界盤根錯節、根深蒂固的關係網絡讓日本公安和警察都拿他們沒辦法。
組織與它有類似之處,但組織的勢力卻是遍佈世界各地,勢力範圍更加廣闊,罪惡的交易不局限於權色金錢,而是涉及更加神秘的領域。
就比如說,組織近幾十年來最核心的研發重點是發明一種令人起死回生、或者說是扭轉時間的可怕藥物。
“給我來一杯酒。”
“請慢用。”
一位穿着禮服的女性賓客看都沒看這位普通的服務生一眼,直接將已經喝完的空酒杯放在她右手托着的盤子上。
望月奈奈發出恭敬而甜美的聲音,垂下眼眸將盤子上斟了半滿的紅酒杯遞給她。
今天宴會的主題是慶祝山口集團成立三十周年,望月奈奈的身份不適合東張西望,於是在走動中慢慢將全景盡收眼底。
除了山口集團的高層員工,還來了不少其他財團的領導層,甚至她還看到了不少在政壇中地位舉足輕重的人物。
很有趣,不是嗎?
說明今天這場盛大的晚宴不僅僅是個單純的紀念日,還會有無數罪惡的交易在這期間被掩埋在觥籌交錯的華麗流彩下。
這也就代表着,這裏的安保措施幾乎無孔不入。
望月奈奈在大廳門口看到了賓客入廳前要經歷三道安檢的關卡,一是核驗身份,二是掃描全身是否有帶武器,三是搜身看是否攜帶了尖銳物品。說起來,這裏的女性賓客連胸針和手錶都沒帶呢。
而大廳天花板上懸挂的一大六小七盞水晶燈照得全廳光明璀璨,高過五米的落地玻璃窗已經被厚厚的歐式窗帘布掩蓋,這是為了防止有人狙擊。
也難怪,小田松郎在重重保護下東躲西藏躲了三個月,這麼一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也有膽來光明正大地參加宴會。
半個小時前,她引開了在外面巡邏的保安,沿着米花飯店牆外的水管靈巧地爬到四樓,然後再從通風管道跳進廳內的女廁所。
守株待兔敲暈了一個正好來上廁所的服務生,剝下了這可憐孩子的衣服搶了她的工作證,將她塞進儲物間后,望月奈奈變裝成功混進了這裏。
她垂頭匆匆略過一個身材矮小圓胖的絡腮鬍男人旁邊,然後走到角落將盤子裏的空酒杯全換成嶄新沒用過的高腳杯。
她慢條斯理地斟滿紅色的液體,借用酒杯的倒影觀察他們的站位和角度。
看他們一時半會也不會挪動位置,她裝作不經意地用手指拂過耳垂,敲擊耳道里的小型通訊器,將小田松郎的位置傳遞給遠處的狙擊手。
她看了一眼牆壁上懸挂的雕刻着古希臘神明的古典時鐘——倒計時三分鐘。
20:00
米花飯店405號大廳,此時宴會正在最高潮的部分,賓客的警惕心放鬆到了最低點。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厚重的窗帘突然被不知道從何時鑲嵌在兩邊牆上射出的鋼爪牢牢抓住,“嘩”地一聲巨響,重達幾十斤的窗帘被鋼爪從中間拉開,所有人都被透明的落地窗暴露在了外面狙擊手的視線中!
很多人立馬知道,外面絕對有狙擊手在伺機等待!
他們紛紛喊叫了起來,不顧形象地開始尋找掩體。
此時三百碼外的大廈頂樓,微涼的黑夜籠罩了這裏,瀰漫著凝滯的氣氛。
諸伏景光一身黑衣,樓頂凜冽的大風將他的衣角吹得略顯雜亂,他將狙擊槍架在圍牆邊緣,左手抓着護木,右手拖着槍把,包含爆發力的右手食指覆在扳機上。
兜帽下褪去溫和、冷冽銳利的右眼透過瞄準鏡對準小田松郎的頭部,隨時準備發射子彈!
看到博若萊站在小田松郎旁邊給他下最後的手勢,他眼神一凜毫不猶疑扣動扳機。
隨着子彈迅速脫離槍管,破空聲短暫響起,狙擊槍因為後坐力微微顫動,酸澀微苦的硝煙味瀰漫在空氣中。
透過倍鏡,他看到目標人物額頭正中央出現了一個血淋淋的窟窿,那人不甘地瞪大雙眼,充滿了不敢置信和對世間的留戀,身體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隨着槍聲響起、屍體倒下,米花飯店被切斷了電源,黑暗籠罩了一切,又引起了眾人一片騷亂。
他知道,這是博若萊在電箱安裝的小型炸彈引爆了。
之後,想必是博若萊用小田松郎的血在屍體旁邊寫下【叛徒的下場】這五個字,並且以把血淋淋的照片傳到山口組的內網上作為任務的終端。
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了,甚至可以說為了拿到代號以及接近核心成員,這半年來他努力地完成每一個暗殺任務,展現出了出色的狙擊能力和沉穩可靠的心理素質,為此這把罪惡的狙擊槍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亡魂。
但每一次看到從槍口中由他射出的子彈收割了一個個生命,他都覺得自己已經不再純粹,明明是要伸張正義的槍管,最終卻是作為組織的走狗而存在。
但他知道,他不得不這麼做,為了最後的勝利,為了讓正義制裁罪惡,這條路註定遍佈鮮血和荊棘,也註定過程中有無法解開的糾結、矛盾、壓抑。
只是每天夜晚看到鏡子裏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都會覺得有什麼已經悄然變了。
鏡中的自己逐漸扭曲、破碎、直至他自己都辨認不出來,回憶中溫柔內斂追隨夢想的青年慢慢變成了現在這個鬍子拉碴、危險冷漠的成熟男人,壓抑和矛盾只能在無人的時候發泄。
他的手中沾滿了鮮血,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是為了伸張正義而沾染。
諸伏景光沒有再看混亂的現場,而是將視線轉向更遠處更遼闊的邊際,心裏像被堵住了什麼一樣微微發澀,海藍色的眼眸彷彿被細密的灰霧漸漸吞噬,又慢慢被柔和的月色照亮。
被夜色朦朧了的美麗東京,千萬家燈火的幸福安定,就是他堅持下去的信仰。
趁着混亂的局勢靈活地擺脫短時間未加嚴密的篩查,和蘇格蘭先生約定好在離米花飯店兩百米處匯合的望月奈奈此時已然換了一副裝扮。
她步伐迅速地走在大街上,悄無聲息地掠過形形色色的人群,身穿休閑帽衫和牛仔褲,帶着黑色口罩和黑色鴨舌帽,掩蓋住了自己過於惹眼的外表,除了一頭海藻般的秀麗烏髮大喇喇地暴露在外面,可以讓人從中窺伺出這是一名嬌小美麗的女人。
“蘇格蘭先生。”
在馬路對面,望月奈奈憑藉驚人的視力看到背着貝斯包的男人雙腿微曲姿勢恣意地靠在小巷漆黑的牆上,垂頭眯眼吐着煙圈,心裏突然有一股異樣升起,等紅燈過去后又將之拋之腦後,期待又喜悅地跑了過去。
諸伏景光抬眸望去,隨手扔掉指尖間未燃盡的煙,用右腳輕輕將火星碾碎,將自己留存的情緒全部隱匿。
他對着跑過來的少女勾起一抹清淺得近乎虛無的笑:“任務完成。”
只見對面的少女歪頭,彷彿在疑惑着什麼,鴨舌帽下她淡淡的琥珀色眼瞳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雜念,純粹清澈得幾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然而天真單純的少女似乎不懂善惡與生死,剛剛在她面前那麼近距離的一個生命的逝去,都沒能在她的眼眸中染上任何灰澀的情緒。
不管是收割亡魂的興奮、對於叛徒的痛恨、或是可能性極小的同情憐憫,都沒有,一絲額外的情緒都沒有。
對着這雙一眼就望到底的純澈眼睛,宛若清醒劑一般讓諸伏景光從凝滯雜亂的心緒中脫離,血液中因殺人而起的戰慄和惡劣逐漸平息,胸腔中加速鼓動的心臟莫名就靜了下來,恢復了以往平穩的跳動頻率。
這雙眼睛,很特別。他想。
“你剛剛說了什麼?”他並沒有聽清。
“蘇格蘭先生,如果你不想笑可以不用逼自己笑,沒事的。”
她的眼神擔憂而又真切。
那種感覺,望月奈奈很不喜歡。彷彿蘇格蘭先生離她越來越遠,變得無比虛幻,那一張溫柔俊秀的面容似乎覆蓋上了更厚一層面具,隔絕了所有人的靠近,包括她。
她對人類的情緒向來很敏銳,她能感受到蘇格蘭先生此時的心情並不好。
她或許知道是為什麼,畢竟組織里的人大多情況下都是互不信任的狀態,遊走在暗影和灰色地帶的人,在與人的交往中都會不自覺地用上利於自己的一套行為模式。
無非是為了向上爬獲取利益,或是防止別人的猜忌,又或是掩蓋自己真實的目的。
“只是有些累了。”
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諸伏景光語氣平和,多了一絲真實,少了一絲縹緲。
“蘇格蘭先生的睡眠很不好吧?”
“……很明顯嗎?”
“嗯,黑眼圈很重呢。”望月奈奈對他眨了一下眼,沒有過於糾結剛剛那個話題,“那我們快回去吧,早早休息。”
“打車回去嗎?還是——”走回去?
“走回去吧,想和蘇格蘭先生多待一會兒時間呢。”望月奈奈微微蹙眉,“不過蘇格蘭先生你好像很累,要不還是——”
“不用,也就半小時的路程。”
“好~”少女的聲音里明顯多了喜悅和羞澀。
街道上,一大一小兩道影子被朦朧的燈光拉長,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潮中,因為擁擠,他們慢慢靠近,而後在不同的光線角度下逐漸扭曲、直至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