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天
開車抵達時已是傍晚,日暮西斜,諸伏景光走下車怔怔地看着這家極有歷史年代感的宅屋,斜斜的夕陽照在他的臉上落下溫柔的暖意,長長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位感。
他側頭看向右手邊,指尖微顫,似乎是在感受當時與她十指相扣的觸感,然而終究只有空蕩蕩的幻影,心臟在回憶的罅隙中緊縮。
微風吹拂帶來一陣清甜的香氣,諸伏景光回過神,拉低帽檐自嘲一笑,邁開步子踏上石子小路走了進去。
來來往往路過的人都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因為他的裝扮實在是有些怪異,頭戴鴨舌帽臉上矇著口罩,而帽檐拉低落下一片深邃的陰影,把眼部白皙的肌膚和一雙溫柔深邃的藍眸都遮掩在暗影中。
從被布料緊緊包裹住的勁瘦長腿中就可以看出男人的身材絕對不差,但他身穿寬鬆肥大的硬版上衣,很像一件短款斗篷,衣擺從鎖骨開始就往外綻開,一個錐形體攏住了整個上身。
諸伏景光曾經也想過留長發扮成女性出門,但男性聲線無法改變,他也無法突破心理障礙和道德底線去女廁上廁所,況且這對其他女孩子不好,因此只能用寬大的衣服來遮掩孕肚了。
諸伏景光對周圍偶爾探究的好奇目光熟視無睹,他已經習慣這種注視了。
他垂眸盯着地面,用餘光觀察前方,專心致志走路,怕路上有積水或是其他什麼會絆腳的東西。
他懷孕已經七個月了,經不起摔。
諸伏景光記憶力極佳,一年下來,前台小哥已經換了一名,小哥依然友好熱情,給他辦好了房卡后,他踱步來到房間。
房間是他很早之前就訂好的,就是為了訂和去年同樣的一間。
過了一年,這裏的裝修翻新過了一次,貼上了乾淨清爽的米色牆紙,落地窗換了材質,更加明亮,視線更加開闊,外邊種類繁多的花草樹木可以從房間裏就能清晰觀賞到。
諸伏景光把行李放在一旁,靠坐在床頭,微微闔眼,指尖陷入床上柔軟的被褥里。
這才過了一年,就已經發生了這麼多變化了。
人死燈滅,人走茶涼。
再過幾年,世間的一切都物是人非時,奈奈會不會也像這些舊物一樣,慢慢消逝在所有認識她的人的記憶中呢?
此時肚子裏的孩子伸出小腳踢了他一下,諸伏景光摸了摸肚皮安撫他,心裏那些紛雜煩擾的思緒頓時消散了許多。
孕期進入七月後,胎動就愈發頻繁了,諸伏景光覺淺,有時好不容易睡着就會被孩子在肚子裏的動靜弄醒,在無數寂靜無聲的夜裏,他孤獨地靠坐在床頭閉目養神,等待孩子消停下來。
就這麼坐了二十分鐘,肚子有些餓了,諸伏景光睜開眼,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出房門。
而另一邊,爆處組的一群大男人們剛從溫泉中出來,蒸騰的水汽把他們的臉熏得紅紅的,充滿活力朝氣的年輕人們勾肩搭背嬉戲打鬧着正走往餐廳的方向。
“吶,陣平,你剛剛怎麼泡了十分鐘就走了,不會是看到這麼多具年輕美好的肉·體忍不住了吧。”
萩原研二一個猛撲,從背後伸出手勾住路前方唯一一個穿着常服的男人。
松田陣平無語地瞥了此時正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幼馴染一眼,額角冒出十字,忍住蠢蠢欲動的拳頭,咬牙切齒:“是啊,我看上你年輕美好的肉·體了,滿意了吧?”
他只是突然有些胃疼,去拿葯吃了。但研二這傢伙,明明知道他是去幹嘛,還來這裏調侃他,真是欠揍吶。
萩原研二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裝作害怕的樣子:“你好變態。”
“滾。”松田陣平瞪了他一眼,甩開他勾住自己脖子的手。
“哎呀,別生氣嘛,這麼多年下來了居然還沒習慣我這樣逗你。”萩原研二嘻嘻笑起來,好兄弟似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松田陣平這次沒甩開了。
“我就說讓你平時好好吃飯吧,你看,得胃病了吧。”萩原研二恢復了正常的表情,面露擔憂。
工作狂松田陣平淡淡道:“沒時間。”
“扒拉幾下盒飯總有時間吧,都是借口。”
“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傢伙怎麼比我媽還嘮叨。”松田陣平故作不耐煩地擺擺手,心裏卻流過一絲暖意。
“班長們,走快點走快點,快要餓死了!”後面那群像是幾輩子沒吃過飽飯的小兔崽子涌了上來,把兩人推着進入餐廳。
長桌上擺滿了一桌子菜,各式各樣都有,這是他們爆處組決定趁着休假集體出來旅遊后,提前好幾天訂下的,不僅有神奈川的特色美食,還有其他這裏的招牌菜。
他們可沒省着錢訂餐,這次旅行是在上頭過了明面的,上司可是說可以讓他幫他們報銷的。
不懂得客氣的爆處組成員怕上司反悔,知道的當天就在辦公室鬼叫歡呼起來,立馬叫兩位班長唰唰唰把旅行定了下來,可把上司弄得哭笑不得。
“喂!給我留點!”
“你就不能吃快點嘛!”
“誰像你啊,跟頭豬一樣不嚼就咽下去了。”
“喂,你說誰是豬!”
“誰應誰就是。”
十幾個男人在那大快朵頤,大家都太熟了,知道彼此都是超級大胃王,紛紛不顧形象地在那搶吃的,就怕筷子一慢餐盤就空了。
萩原研二優雅卻迅速地吃着炸蝦,生怕被這群餓狼給搶完了一點都不剩,吃了有半飽了,他筷子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靠在椅子上開始環顧四周。
他們這桌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導致有很多路人的目光聚集在他們這裏。
“有很多女孩子在看你哦,小陣平。”萩原研二湊到旁邊幼馴染的耳邊小聲說。
男人一隻手搭在桌上,露出勁瘦精壯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他一頭微卷的頭髮有些濕漉漉的,臉頰有幾綹頭髮服帖地貼在白皙的皮膚上。
因為剛剛泡過溫泉,他沒戴墨鏡,露出俊美的五官,咀嚼的時候表情依然冷冷的,帶着桀驁不馴的張揚肆意,是很容易吸引女孩子的那種酷哥類型。
不過雖然他表現出一副成熟冷酷的樣子,但夾菜的速度可不慢。
“不過你就是太難接近了,讓那些女孩子都望而卻步了。陣平吶,還是要多多接觸女孩子的,你看你,現在都沒談過女朋友。”
松田陣平瞥了他一眼,嘴裏繼續咀嚼:“你不也一樣。”
萩原研二摸摸鼻子,轉而笑得一臉燦爛:“畢竟我們現在的工作太危險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轟地一下被炸死了,還是不要禍害人家啦。”
“不過,你沒發現嗎?那裏有一個怪人。”他繼續放低聲音,弔兒郎當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坐在角落裏,穿着很奇怪,桌上還點了很多菜,一個人肯定吃不完,他明明是個很高大寬闊的男人卻把自己的身體縮起來,而且他穿得如此另類,除了他旁邊的幾桌會看向他外,幾乎無人注意到他。
他穿得這麼奇怪,卻故意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得極低,這也太怪了。萩原研二警察的身份立馬讓他在心中升起警惕和懷疑。
松田陣平順着幼馴染的視線望過去,極佳的視力讓他能清晰看清楚那人的動作以及帽檐下偶爾露出的面部輪廓。
這個動作、這個下巴,怎麼處處透露出熟悉的感覺呢?
是誰呢?
“好熟悉。”他指尖捏着下巴做出沉思狀。
萩原研二點頭:“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可能是認識的人吧。
兩人決定過去看看。
只是他們剛往那方向一動身,戴帽子的怪人就戴上口罩站起身撇下那一桌菜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被發現了?這人肯定是有問題吧。
兩人對視一眼,加快速度,奇怪的是,那人估計是想躲開他們,步履卻極其平緩,很快就被他們追到了。
“喂,哥們,我們是不是認識?”
萩原研二長腿一跨,語氣輕鬆自然,只是動作卻沒有那樣禮貌,他從背後拉住那人的手臂,手下的力道不容反抗地禁錮住那人防止他逃跑。
諸伏景光沒有立馬轉身,無語抬頭望望天花板,心裏很是無奈,怎麼就這麼巧會在這裏碰上陣平和研二兩個人啊……
剛剛那群人的動靜這麼大,他早就注意到他們兩人了,但菜才剛剛送上來,他還沒填飽肚子,就壓低自己的存在感在那默默地快速進食,沒想到還是被這兩個敏銳的傢伙發現了。
而且懷着孕他還不能快步走……
他轉過身,抬起下巴對視上兩名警校時期的摯交好友,口罩下的唇角勾起,眉眼彎了起來。
好久不見,陣平,研二。
誒!?怎麼會是景光!?
看到怪人帽下熟悉的海藍色貓眼,兩人瞪大了雙眼,驚掉了下巴。
兩分鐘后,在諸伏景光的房間裏,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分別坐在兩個小沙發上,上下打量着坐在床上的男人。
此時諸伏景光已經解除了偽裝,把帽子和口罩扔在一旁,露出俊秀溫柔的五官,和警校時期不同,他的臉部線條成熟了許多,但面容柔和,眼底是一片沉靜,唇角的笑意模糊了鋒利的唇線,令人不禁感到如沐春風。
在諸伏景光的視角里,兩位分別快三年的好友同樣也比之前成熟了許多,不再是當時一起胡天胡地、惹鬼冢教官幾乎跳腳、莽撞蠻幹的毛頭小子了。
“那零還在那裏是嗎?”松田陣平意有所指。
經由景光極其隱晦模糊的解釋,他們已經大致確認了景光和零這些時間所做的事,但目前具體知道的也只有景光已經脫離了卧底身份,而其他由於保密工作景光不方便與他們透露。
“對。”諸伏景光頷首。
“嗯……景光,你這一副打扮是——”
簡單敘舊完,萩原研二稍稍平復了和消失許久的好友團聚的喜悅,他摸索着下巴,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景光的衣品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
諸伏景光面不改色:“轉換一下穿衣風格,這樣才能讓那群傢伙認不出我來。”
抱歉,他又撒謊了。
還是不要震碎陣平和研二兩人的世界觀了,畢竟當時高明哥知道后可是緩了好幾天才真真正正平復好複雜的心情呢。
萩原研二若有所思地點頭,也不知相信沒相信。
確實有點牽強。
諸伏景光雙手交疊放在腿間遮掩住腹部,不着痕迹地增大了弓背彎腰的幅度。
這兩位好友都是觀察力極其敏銳的人,他必須小心謹慎。
“誒對了,你怎麼一個人來這裏?”松田陣平姿態肆意地翹起二郎腿,隨口一問。
諸伏景光淺笑:“和你們一樣,旅遊。”
“一個人多沒意思,我們一起吧,我們人多熱鬧。”
“這樣不好吧,我和大家都不認識。”他婉拒。
“聊聊不就熟悉了,放心,我們那群下屬都很好相處的。”萩原研二無所謂地擺擺手。
諸伏景光繼續掙扎:“我明天就走了,這幾天有些玩累了,想今晚休息一下。”
其實今天是他第一天來這邊。只是他怕和這兩個傢伙待一起的時間一長,就被他們發現異樣了。
“好吧。”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有些失落。
松田陣平揉了揉自己頭上的捲毛,嘟囔道:“本來還想約你一起去看晚上的煙火表演呢,一周才表演一次呢。”
“你肯定還沒去看吧,真的不去嗎?聽說很好看。”
諸伏景光聽到“煙火表演”時心裏一緊,微笑道:“算啦,這幾天沒睡好,現在已經困了。”他順勢打了個哈欠。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天,送走兩人的諸伏景光坐回床上,下意識一邊摸着肚子一邊思考:看來今晚得注意不能在那邊碰到他們了。
不得不說,摸肚子感受裏面寶寶的動靜,真的令人感到很安心。
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而餐廳回程的路上,萩原研二摸着下巴沉吟:“景光肯定在瞞着我們什麼。”
松田陣平雙手放在腦後大喇喇走着:“確實,不過他既然不想說就算了,看他的表現也不像是陷入危機的樣子。”
沒有一點緊張感和危機感,全身肌肉很放鬆。他細細觀察過。
萩原研二挑眉表示贊同,他加快步伐:“快走吧,不然就被那群小子吃完了,我還餓着呢。”
松田陣平嗤了一聲:“你以為現在還會有剩下的嗎?肯定都是光溜溜的空盤子在等着我們呢。”
“那豈不是只有咖喱飯了?”前方的男人無奈苦笑,放緩腳步。
*
煙花集市上人山人海,每個攤位上都掛滿了彩色小燈和絲帶,照亮了整個夜晚。小攤商販和遊客的交談聲不斷,熱鬧極了。
諸伏景光悄悄跟在兩位同期好友後面十幾米處,壓低身高隱藏在人群中,以確保不會被兩人發現。
只是這裏實在危險,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突然莽莽撞撞地從人群縫隙中沖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根本沒注意前面的路,眼看就要撞上自己的肚子,因為大家都擁堵在一起,諸伏景光又沒法往旁邊躲閃,急忙用手禁錮住橫衝直撞的小男孩。
肚子差點被撞到,諸伏景光心下不免憤怒,眼神有一瞬凜冽危險,但很快平復下來,蹲下身隱忍着怒火跟小男孩耐心說:“小心看路。”
可小男孩仍然被他短暫掠過的可怕眼神嚇到,愣愣的,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前方傳來了一個女人渾厚很有氣勢的叫聲,應該是他的名字,小男孩才回過神來,哆嗦了一下說了聲“對不起”,回頭又順着人群縫隙溜走了,小小的背影十分慌亂。
諸伏景光內心感到很抱歉,慢慢站起身,更加認真仔細地觀察路況,他找到一個很高很壯的男人跟在他後面,以免前方突然又衝過來一個小孩撞到他肚子。
至少有前面這個壯漢擋着。
不過這個壯漢應該不會被撞倒吧。
很快,諸伏景光走過了擁堵的煙花集市,手上還拿着一打仙女棒,他走到一片非常遼闊的空地上,此時已有不少人在那邊圍在一起嬉戲打鬧放煙花了。
他看到兩位好友和一群大男人圍在那裏觀賞別人買的大煙花,一個轉身朝反方向去,走到了人煙更為稀少的邊緣地帶。
別人的熱鬧與他無關,聽到他們的笑聲,他內心沒有任何波動。
諸伏景光拿出口袋中的打火機,手指輕撥,火苗竄了出來,點燃了仙女棒的頂端。
咻的一聲——
仙女棒頂端綻放出火花,星辰瀑布簌簌從上墜落,星點靈動飛舞,美麗、絢爛、璀璨。
口罩下面無表情,他垂下眼眸,明明滅滅的光在他眼底閃爍,可上挑的眼眸深邃灰暗,如此明媚的光亮竟探不到底。
流光順着他手上的動作用焰火星點在寂靜黑暗的夜中匯聚成一個愛心,但星辰瀑布很快化成煙霧,愛心還未形成就已消逝淡去。
他不停畫,一根根焰火在指尖燃盡,他就不停點燃新的仙女棒,不知疲倦。
星辰閃爍與黑夜暗影交錯間,他透過絢爛的光亮罅隙朦朦朧朧看到了她美麗的身影。
藍色的裙擺在旋轉間綻放出花朵,月色與星點環繞她的身影,比精靈還要輕盈飄逸。
銀鈴般的甜美笑聲隱隱約約回蕩在耳畔,諸伏景光笑了笑,又在空中畫出一個流光愛心。
送給你,我的奈奈。
笑着笑着,眼前已是一片水色模糊。
十一點,煙火晚會準時開始。
在盛大的煙火下,周圍都是兩兩結伴或是三五成群,唯有他獨行一人。
諸伏景光抬起頭,明亮如晝的光點照在他灰暗的眼底,似乎有一團火在他眼底靜靜隱匿,迅速蔓延熊熊燃燒。
他沒有許下願望。
都是騙人的。
他們沒有永遠在一起,他沒有讓他的奈奈一直幸福快樂,也再沒有人和他共赴一年之約。
所以,都是騙人的。
諸伏景光自嘲一笑,眼底那團火很快便熄滅了,重新變回了無邊的寂寥與黑暗。
*
夜晚,大部分人都已陷入夢鄉,諸伏景光卻被外頭隱約的動靜吵醒了。
不知為何,他感覺房間裏有點熱,可明明他沒開暖空調啊。
而且鼻尖還縈繞着一股若有似無的焦味。
動靜越來越大了,可這裏的隔音做得很好,他沒有奈奈那樣靈敏的五感,只能隱約聽到急促紛亂的腳步聲和喊叫聲。
大腦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皺起眉頭,迅速穿上衣服做好偽裝打開門。
“旅社着火了!快找出口逃出去!”
走廊上稀稀拉拉跑過一些人,一個面色焦急恐懼的男人看到旁邊的門突然打開站着一個人,一邊跑一邊回頭好心提醒他。
着火?
諸伏景光眉間的溝壑皺得更深了。
他內心沒有一絲慌亂,沉着冷靜地轉過身疾跨幾步來到落地窗前拉開窗帘。
唰——窗帘被大力拉開。
不知何時,旅社已被火光包圍。
*
在萬籟俱寂的夜晚,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溫泉旅社外圍澆了一圈汽油,汽油被點燃,罪惡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照亮了整個神奈川的夜空,凄厲恐懼的驚叫聲劃破徹夜長空。
溫泉旅社周圍都是原生態的雜草樹木,火焰蔓延到這些燃料上面,轟地一下直竄到五米高,火勢愈來愈旺,黑煙升騰而起,懸繞在天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焦味和嗆鼻的煙味。
最先發現着火的是前台值班的小哥。
大約凌晨三點,他當時正趴在桌上睡覺,根本就沒注意到有人在外面澆了汽油,幸好旅社的大門留了一條十厘米的縫,沒有完全被掩上,鼻尖濃烈嗆鼻的味道立馬讓小哥從沉睡中蘇醒,可為時已晚。
然而小哥當時還沒意識到整個旅社都被火焰包圍了,還以為可以找到出口,小哥立馬按響前台的報警器想要提醒旅客快逃跑,可不知為何,報警器失靈了。
包括會自動出水的煙霧報警器……也早早失去了作用,在煙霧從門縫中蔓延到旅社內的時候,天花板上的洒水裝置沒有任何動靜。
短暫震驚過後,小哥先是報了火警,然後迅速跑到各個旅客的房門口開始大力敲門,把他們一個個都喊出來。
很快,大多數旅客都從夢中驚醒,只是還未來得及向驚擾夢鄉的小哥發牢騷,就聽到一句令他們紛紛驚掉下巴的消息——“着火了!快找出口逃跑!”
此時,濃濃的煙已經蔓延進走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繼續穿行深入。
頭腦立馬清醒,一些懂得火災知識的人甚至連行李都來不及拿就用濕毛巾捂住口鼻貓着腰走出房門,而大多數人還處在懵逼的狀態,甚至還有些不以為意,等小哥去敲下一個房間的門后一邊吐槽一邊慢悠悠地去收拾行李,把行李收拾好后卻驚訝地發現走廊里已然被濃煙籠罩,視線可及之處僅有一米的範圍,能見度很低。
這下他們立馬慌了。
然而,不管是先行一步的旅客還是動作慢半拍的旅客,他們都無法逃出去了。
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住,只要打開一條縫,火焰就來勢洶洶地想要撲進來,就算披上濕被子,人體也根本無法安然無恙地穿梭出去,恐怕只有被火舌攀爬上身的下場。
絕望的情緒在驚叫和哭喊中傳播開來。
大家慌不擇路地在旅社內部逃竄,希望能找到一個不被煙霧侵襲的地方支撐到火警到來,很多人臉上已經沾染了黑色的煙灰,喘氣哭泣,狼狽不已,一些沒帶濕毛巾的旅客開始呼吸困難了,而帶了濕毛巾的也快撐不住了。
此時,爆處組的一眾人開始採取了措施。
萩原研二剛剛在旅社裏瘋狂奔跑,終於找到了一處比較安全的地方,那裏估計是旅社的廢棄倉庫,很破舊也很空曠,應該可以容納所有旅客。
最要緊的是煙霧還未蔓延到那裏,而且有個出口的火勢沒有那麼大,如果消防員率先從那裏突圍,應該可以給他們迅速開闢出一條逃生道路。
“大家現在分散開來,兩人一隊,把旅客集中起來帶到倉庫,路我已經告訴你們了,記得別走錯了,還有,注意安全知道嗎!”
萩原研二此時也和其他遊客一樣貓着腰,耳朵上綁着毛巾的兩端,這樣可以不用手就可以讓濕毛巾捂住口鼻以防吸入過多的有毒氣體,但裸·露在外的眼睛已經被煙霧熏得開始泛紅酸脹。
面前十幾個男人同樣是這樣的姿勢和裝備,聽到班長的命令立馬大聲吼道:“是!”
“開始行動!”萩原研二喝道。
“神奈川的消防中心離這裏大概有十公里距離,現在離報警剛過三分鐘,估計還有七分鐘消防車到達。”
下屬紛紛往不同方向跑去,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往其他方向貓腰疾行,松田陣平看着手錶冷靜道。
良好的心理素質讓他沒有半分慌亂,即使被如此大的火勢包圍,他面色也沒有任何波動,依然沉着。
“七分鐘——再加上滅火和逃生,時間還是不太夠,我剛剛去大門口看過了,木門已經被燒毀,大火已經燒了進來,而且這個溫泉旅社到處都是木質的東西,太易燃了,該死!”
松田陣平擦了擦額間因為灼熱的空氣流下的汗水,面無表情地冷冷罵了一聲。
“只能祈禱消防車再快點了,我剛剛試過用滅火器滅火,可火太大了,根本就沒用。”萩原研二無奈嘆了一口氣。
眼睛控制不住流下了刺激性的生理淚水,他此時還有心情調侃:“看來我下次也要隨身帶個墨鏡了,這煙熏得我都流淚了。”
松田陣平挑挑眉,摸了摸臉上架着的酷哥墨鏡:“所以說墨鏡還是有好處的,你以後別老用這個來打趣我。”
萩原研二哈哈笑起來:“難道不是為了裝酷哥泡妹嗎?哈哈哈——”
跟在後面的松田陣平伸出拳頭在幼馴染背上錘了一拳:“滾!”
“開玩笑開玩笑哈哈哈!”萩原研二吃疼地嘶了一聲,小聲嘟囔,“真是個大猩猩啊。”
“別以為我聽不見!”後面的男人聲音宛若幽魂,陰惻惻的。
萩原研二訕笑兩聲。
之前他們向小哥出示了警員證拿到了萬能房卡,兩人一間一間搜尋,生怕房間裏還留有一些不敢出房門的旅客,走到125號房的時候,他們發現廁所里正躲着一個女孩子。
煙霧已經通過門縫滲透進去,透過白茫茫的煙塵,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定睛一看,女孩子年紀不大,估計還沒成年,稚嫩青澀的臉上帶着慌亂和恐懼,她正縮在角落裏用手臂抱住膝蓋蜷縮在一起,但幸好她還記得用濕毛巾捂住口鼻。
看到有兩個高大的男人闖了進來,女孩子抬起頭,泛紅的眼睛透着希冀,是消防員來救援了嗎?
只是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被其中一個捲毛握住手腕一把從地上拉起,踉踉蹌蹌走了出去。
“繼續捂住口鼻,彎腰,跟人群一起走知道嗎?”
捲毛一直把她拉到走廊拐角處,外面的煙更濃了,幾乎看不清楚路,只能聽到耳邊踢嗒踢嗒、沒有任何規律可言的慌亂腳步聲。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正好遇上了下屬帶領着一批人往廢棄倉庫走去,於是把漏單的小女孩推了過去,讓她跟着他們走,而他們兩個人繼續留在這裏搜尋。
三分鐘后——
他們回到廢棄倉庫里,此時倉庫里擠了將近一百多號人,但這裏夠大並不擁擠,還有餘留充足的空氣給大家呼吸,只是煙霧也漸漸蔓延到這裏來了,即使堵住了門也沒用,空中已然淺淺漂浮着煙塵。
爆處組的組員們在角落裏找到了廢棄的礦泉水,正在用水把旅客的毛巾一個個重新浸濕,動作十分迅速。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兩人都是嗆得不行,臉上灰撲撲的,耳朵上繫着的毛巾已經快乾了,在兩分鐘前就差不多失去了保護作用,但還是強撐着搜尋了幾乎所有地方以確保沒有人落單。
他們先是看了看廢棄倉庫另一個出口的火勢情況,還好,這裏火勢沒有變得很大。
之前他們已經打過電話告訴消防員先從哪裏開始滅火以確保先讓人從裏面逃生出去,現在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班長,水。”
“謝謝。”萩原研二把下屬幫忙浸濕的毛巾重新系在耳朵上,這下呼吸稍微好一點了,雖然濕濕的,水會進到鼻子裏去,但總比吸入有毒氣體好一點。
松田陣平也是同樣如此,在做好保護措施后他環顧四周,突然發現這裏居然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
景光呢!?
“景光他不會是還沒過來吧?”他臉色不由凝重起來。
萩原研二正蹲在地上安慰着一個正在哭泣的小男孩,經過耐心的詢問和斷斷續續的回答,他簡單了解到這位小男孩的哥哥凌晨出去玩了,孤零零一個人等在這裏害怕極了。
聽到這句話,他愣住了,拍了拍小男孩的腦袋,站起身掃視了一下四周。
果然。
蹙眉道:“不會吧,打他電話試試?”
松田陣平已經打了,幾十秒后,他放下手機,搖搖頭:“不接。”
“我們去找他。”萩原研二立馬做了決定。
“嗯。”
地上的小男孩突然抽抽噎噎地哭道:“妹妹,妹妹也不見了,醒來就不見了——”
難道?兩人對視了一眼,沖了出去。
*
某一處溫泉,蒸騰的水汽混雜着不停滲透進來的煙塵,視線更加混沌模糊。
諸伏景光正凝神緊盯面前的難題——
小女孩的胳膊正卡在兩道木欄杆之間,不知道是因為好奇還是別的什麼,她把胳膊從細細兩道欄杆間伸了進去,卻無法□□,現在細嫩的胳膊都因為先前的掙扎和摩擦變得腫脹青紫了。
這木欄杆應該是用作裝飾用的,而且中間的縫隙做得很小,估計就是怕有人卡在裏面,卻沒想到做得再窄還是有不懂事的小朋友把胳膊伸了進去。
小女孩頭髮亂糟糟的,還在不停哭泣,害怕極了,抽抽噎噎也不說話。
“別哭,別害怕,叔叔馬上就把你救出去。”
在極致的神經緊繃下,諸伏景光盡量放輕鬆自己的面目表情,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柔聲哄她,只是小女孩實在是太害怕了,還在不停哭泣。
無奈的諸伏景光放棄了讓她停止哭泣,專心致志做手下的動作。此時,他已經把臉上捂的濕毛巾圍在了小女孩的臉上,把自己的口鼻露在了外面,他放緩心跳和呼吸,盡量讓自己少吸入一點有毒氣體。
只是七月大的孕肚讓他蹲下身十分艱難,有種沉重的下墜感,完全無法全部蹲下去,於是只能微微支起腿,但這樣的姿勢很累,小腿肌肉很快就酸脹起來了。
幾分鐘前,諸伏景光在房內透過落地窗觀察周圍,加上走廊上遊客的喊叫,迅速了解了情況。
他發覺走廊上很多人都沒用濕毛巾捂住口鼻,於是急忙收集起各種吸水的布料,毛巾、衣服,把被子撕成一塊一塊,跑到廁所打濕它們,分發給路過的人。
諸伏景光同樣用濕毛巾捂住口鼻貓着腰順着人流前行,順便把一些敞着門往裏看正收拾行李的人勸了出來,就恰巧碰到了陣平和研二兩人的下屬帶路想要把他們帶到一個倉庫里去避難。
看着高高聳起的肚皮,諸伏景光有一瞬間的猶豫。
他現在是個孕夫,不能讓寶寶陷入危險之中。
只是警察的職責讓他無法安心放下群眾的安危跑在最前頭去逃命。
諸伏景光既放不下寶寶又放不下人民的安全,再三思量后決定在隊尾善後,四處搜搜怕有人落單,如果一路上沒發現異樣的話就跟着他們去倉庫避難吧。
就是這麼巧,他在一處溫泉里發現了這個被欄杆卡住胳膊的小女孩。
他想跑出去尋求幫助,卻發現那群人實在走得快,已經沒了人影了。
依然冷靜的諸伏景光立馬想到了解決辦法,他貓着腰扶着肚子繞過煙霧厚重的地方迅速走到后廚拿到了鋸子,準備用鋸子把欄杆從小女孩卡住的下方鋸斷。
他暫時沒有辦法讓小女孩把胳膊□□,欄杆又和地面嵌在一起,現在的目的主要是逃出火場,只能讓小女孩帶着欄杆一起跑了。
幸好鋸子很鋒利,欄杆一下子就從中間截斷了。
諸伏景光鬆了一口氣,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頂,柔聲說:“小妹妹別哭了,聽叔叔說,等下跟着叔叔自己走好嗎?記得要用毛巾捂好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他還大着肚子,無法抱着她跑。
小女孩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一點了,她乖乖地點頭,表情仍然驚魂未定。
“真乖。”諸伏景光誇讚了一句,站起身用力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往溫泉那裏走去準備打濕。
站起身的一瞬間,一陣眩暈湧上腦中。
地面濕漉漉的,腳下一打滑,整個人往後倒去——
諸伏景光瞪大眼睛,心跳漏了一拍,頭皮頓時發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雙手往後一伸,胳膊上的肌肉緊繃青筋暴起,想用手部力量以給身體撞地做緩衝。
就算手骨折了也不能傷到肚子。
他內心只有這一個想法。
“景光,你的肚子怎麼這麼大!?”
身後來人環繞住他的腰,手臂用力把他的腰從半空中懸了起來扶穩,咦了一聲驚叫道。
那人還伸出另一隻手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肚皮。
咦?觸感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