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天
今天長野縣警察署剛破獲了一件大案,諸伏高明作為主負責人有很多善後工作要處理,本來是準時五點下班的,一下子加班到了七點,路上又堵了一會兒車,到了家已經七點半了。
把車停好在車庫,透過窗戶能看到房子裏面散發出的溫馨的暖光,諸伏高明心裏感到一陣寧靜,那種長久以來獨居的孤獨感一下子消散了許多。
長腿闊步走進家門,一陣清新的香味撲鼻而來,並不會刺鼻到令人感到厭煩的程度,十分恬淡、悠長、沁人心脾。
他一邊換上拖鞋一邊將視線不由自主落在玄關處放置的幾盆花草上,花葉裊裊婀娜舒展開來,綻放出小小的骨朵,簇簇葉片擁簇着淡黃色的小花,清新美麗,而花盆是很有童真趣味的卡通造型,很可愛。
換好拖鞋站起身再展眼望去遍覽整個家,原本冷白的燈光換成了讓人舒心想要小憩一會兒的暖調,硬邦邦的皮質沙發換成了柔軟觸感的米色布料,上面還擺放了兩張整整齊齊疊起來的毛絨絨的毯子,茶几上擺着果盤,時常保持着新鮮翠滴的狀態,看起來很誘人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咬一口。
這都是弟弟諸伏景光這段時間門佈置的。
自從弟弟的精神狀態恢復了之後,他趁着公安給他放長假給自己培養了很多愛好,不過也不應該是說培養,更準確的說是將以前的愛好拾起來了。
熱衷於製作牛奶巧克力味的甜食,進修學習貝斯,跟着網上的視頻學習專業的攝影,買了提高審美的書佈置起了房子……
除了夜晚從弟弟房間門裏飄出來的悠揚貝斯聲和低沉的嗓音無比清冷、悲傷、隱忍這件事令諸伏高明有些疑惑和在意外,弟弟似乎真的完全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甚至比大多數人更會享受生活。
還記得之前的這座小宅,處處冷情,沒有一絲人味兒,對諸伏高明來說充其量只是居住睡覺的地方,而現在弟弟住進來之後,這間門小宅終於能被稱為“家”。
溫馨、暖心,心靈的避風港,讓諸伏高明工作的疲累能瞬間門消失,卸下了肩上的重擔,輕鬆了起來。
但對於諸伏景光來說,將自己埋身於這些所謂的愛好中,只不過是讓他轉移注意力不再沉溺於悲痛的方式,只有讓他忙起來,即使只是機械式地將那些文字灌輸進腦子裏,他才能真真正正覺得自己還活在這世上。
聽音樂、種花、插花、將房子裝飾成暖色調只是為了讓孕期的心情愉悅起來,並不是閑下來的情調。
製作牛奶巧克力味的甜食是為了讓奈奈回來后能吃到每天不重樣的她最喜歡的美食。
學習貝斯是為了讓奈奈回來后能在床頭聽他對着她低吟情歌,他喜歡看她用那種愛慕迷戀的眼神看他,他指尖輕撥琴弦,啟唇娓娓而語,那時候,她滿心滿眼都是他,彷彿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學習攝影是為了讓奈奈回來后他們去全球各地旅遊時能讓他給她拍美麗的照片,保存他們美好的記憶,在垂垂老矣時翻開相冊依偎在一起共同回顧幸福美滿的過往歲月。
他表現出來的熱愛生活、享受生活都只是為了她。
在冷冰冰的夜晚,房間門被他裝飾得很溫馨很溫暖,可那又怎樣,躺在空蕩蕩的床上,他只感覺到自己荒蕪的靈魂像是隔絕世界一樣脫離了軀體,靈魂飄蕩在空中,盲從麻木地垂眸看着自己,腦子裏想的是她,也只有她。
可這些諸伏高明都不知道。
諸伏景光將自己縮在封閉的繭房中,心甘情願被密密麻麻的絲線纏繞到窒息,外表依然溫柔笑意盈盈,永遠都是理智清醒的,可內里卻彷彿是缺失了三魂七魄,混沌、執拗、黑暗、甚至偏激。
他依然是那個溫柔堅定的諸伏景光,也不再是諸伏景光。
他並不覺得自己瘋了,他在滿懷希望地等待,等待她回來的那一天,做回真正地自己。
不是組織里狠戾冷漠的蘇格蘭。
不是日本公安充滿謊言和利用的卧底搜查官。
就像當時他問她為什麼對他動心一樣,他要按照她的回答做回那個善良光明的靈魂。
諸伏高明脫下沾染塵氣涼意的外套,屋子裏很暖和,穿着薄薄單件襯衫也不會覺得冷。
往裏走左邊就是開放式廚房和連成一體的餐廳,弟弟諸伏景光明顯是聽見他回來的動靜正在熱菜。
“高明哥,先去洗手吧,我已經做好晚飯了,熱熱就行。”
男人沒有回頭,背影寬闊挺拔,看起來很有朝氣,充滿力量感。
諸伏高明冷淡嚴肅的臉上並未露出笑意,依然帶着工作時的冷沉和認真,即使眉眼俊秀皮膚白皙,但留着的兩綹小鬍子瞬間門沖淡了他那種柔和的氣息,讓他看起來很有歲月沉澱的閱歷,極其成熟穩重。
聽到弟弟充滿生活氣息的這句話,他面容沒有多大變化,但眉間門緊蹙的痕迹漸漸淡了。
洗完手坐到位置上,弟弟已經坐在位置上等他了,桌上的晚飯像往常一樣很豐盛,也很清淡,很養生,每樣菜量不大,但重在種類多,葷素搭配,營養搭配均勻。
諸伏景光將手臂搭在桌子上遮掩住身上的情況,微微弓着腰隱藏起凸起的肚子,他本可以換下剛剛面見上司的那件衣服,套上寬鬆肥大的衣服,但卻沒有這樣做。
反正等下要給哥哥看的。
是飯前說還是飯後說呢?飯前說估計他要驚得吃不下飯了吧。
善良體貼的弟弟內心有點愧疚,有點緊張,又有點隱隱約約的小興奮。
諸伏景光正在糾結該什麼時候說出他懷孕了這個事實來震碎高明哥的世界觀,甚至已經決定要飯後告訴他,都放鬆下緊繃的肩背準備好好吃飯餵飽自己和寶寶了。
然而被蒙在鼓裏很久、毫不知情、已踏上被迫害道路的高明哥卻自己主動提及起這個話題。
“今天家裏來客人了?”諸伏高明挽起袖子準備開動,露出來的小臂肌理線條流暢,卻沒有諸伏景光那樣精壯結實,透着文人的瘦弱秀美。
他垂下眼眸淡淡地看向旁邊男人身上穿的衣服。
是正式場合會穿的衣服,但他也明顯看出這件衣服買大了一碼,很不合身。
而且剛剛在玄關處的鞋柜上,他觀察到那雙給客人穿的拖鞋擺放的位置明顯和早上不同。
諸伏景光勾唇笑了笑:“是鞋子和衣服露出了破綻吧,應該還有——車庫裏不同的輪胎印。”
今天早些時候下過雨,馬路上還是濕漉漉的,楓原警官的車和哥哥的車輪胎型號完全不同,輪胎沾上水漬印到乾乾的地上印跡很明顯,一看就是外人來過。
他放鞋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就隨意擺整齊放回了原地,但現在諸伏高明一提起,他就立馬下意識開始分析自己露出的所有破綻。
這是作為一名優秀的卧底和日本公安刻在潛意識裏的警惕,復盤過去犯下的錯誤,以便查漏補缺從而找尋借口瞞天過海也是他必備的專業素養之一。
話語剛落,諸伏景光又接了下去:“是日本公安的楓原昭武警官,我的直屬上司。”
“他來家裏找我是想讓我返工復職。”
諸伏高明點點頭表示了解,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蹙起了眉頭,視線凝滯在旁邊男人的臉上。
“你不想?”
諸伏景光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筷子海帶絲,一邊送入口中一邊道:“我拒絕了,想要多休息一會兒。”
寶寶在強烈抗議,亟需補充能量。雖然他在高明哥回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吃過一小餐了,但孕夫消耗得快,他又餓了。
諸伏高明沒有拿起筷子,也並沒有立馬錶達看法,而是坐在座位上原地思量。
他了解弟弟諸伏景光,從中學時期就一直嚮往當一名除暴安良的正義警察,這麼多年了志向從未變過,在大學畢業后就考了試進入警校,之後又進入了日本公安潛入黑暗成為卧底。
現在已經休假兩個多月快三個月了,他看弟弟的狀態好像越來越安逸於現在恬淡的生活,不急着回到崗位上。
甚至弟弟他連鍛煉都荒廢了,身上掉下的肉不僅養了回來,還比以前胖了一點。兩年多前偶爾住他家的時候,弟弟他每天都要早起跑步健身,練得大汗淋漓,意志力很堅定,一天都不落下,就為了把自己有些瘦弱單薄的身體練得強壯起來。
並不是說他一定要諸伏景光回去工作,只是有點擔憂罷了。
是覺得心理壓力很大嗎?還是身體不舒服?如果要換一份工作也行,他會支持他的。
諸伏景光趁哥哥思考的時候已經吃了好幾口飯菜了,終於覺得寶寶短時間門內應該不會抗議的時候他放下了筷子,轉頭看向旁邊和他有些相像的男人。
“哥哥,你先做好心理準備,等下千萬不要被我說的話嚇到。”
他的語氣平和,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很緩慢,似乎無比憂心忡忡哥哥會承受不住接下來他要講的話。
抱歉啊,高明哥。
說起來,他也好久沒看到高明哥震驚到失態的模樣了。
自從父母死後,他就沒看到他有過很強烈的情緒起伏了。
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永遠都是那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靜自持的神情。
就算是那次他蘇醒后,高明哥在短暫流露出驚喜和脆弱后就迅速隱藏住淚意。
不過,他接下來要講的事,再冷靜的人聽到后都會傻掉的吧。
畢竟是如此不講科學的事情,已經超出地球人的理解範圍了,這種事應該只會出現在想像和編撰的小說里吧。
諸伏高明眉頭蹙得更緊了,俊秀的面容顯得更加嚴肅了,聲音沉了下來:“嗯,你說。”
諸伏景光從屏住的呼吸中緩緩吐出一口氣,把放在桌上遮擋視線的手臂放下來,背脊挺直,用手拉住衣角稍稍往後扯,那圓潤鼓起的肚皮就很明顯地勾勒出來了。
“我懷孕了。”
“我肚子裏有一個孩子。”他又“好心”地補充了一句,怕高明哥會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將懷孕這個詞解釋得更加直白明了了。
在諸伏高明的視角下,弟弟這一系列的動作很奇怪,他順勢就將目光落在對方挺起的肚皮上。
弟弟這肚子有點大啊,不是上次說不是腫瘤嗎?
他內心還沒猜測完,就聽到了這如驚雷一般的“我懷孕了”四個字。
瞳孔猛地放大,一道電流在腦中轟地炸開,把所有縝密的思緒夷為平地,炸彈式襲擊的電流順着腦神經蔓延全身,刺激得他全身麻木僵硬,動彈不得。
懷孕了、懷孕了、懷孕了,這句話在他耳中不停旋轉。
誰懷孕了。
哦,是弟弟懷孕了。
男人會懷孕嗎。
不會。
但眼見為實,弟弟的肚皮明顯大起來了。
表面上看,諸伏高明還是那副嚴肅冷峻的表情,但仔細看過去,明顯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千變萬化,從疑惑到想清楚後世界觀被震碎的崩潰,再到迷茫、恍惚,最後變得獃滯。
直勾勾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溫暖的燈光下,柔柔的光照耀在年輕俊秀的男人身上,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即使胖了一點也能看出他內里的精壯健碩,極具雄性荷爾蒙的爆發力和性感。他的臉龐輪廓線條流暢又鋒利,微微上挑的貓眼溫柔又多情、明亮又堅定,不帶一絲一毫的女氣。
可是,他腹部的凸起破壞了這一和諧的組合,如果真的是懷孕,那肯定有一定月份了,圓鼓鼓的,凸起的部分幾乎佔據了整個肚皮,很圓潤流暢,也很中心對稱。
弟弟是男人啊。
諸伏高明無比確定。
他剛出生的時候自己還給他洗過澡呢,該有的器官都有,不該有的器官肯定沒有。
諸伏高明努力維持住自己嚴肅的表情,可、可他真的維持不住了。
他猛地低下頭將手掌抵在桌上,視線迷離地落在卓沿上,眨了眨獃滯的眼神試圖恢復思考能力。
腦袋還是處於轟轟的空白狀態,重啟失敗。
諸伏景光等了足足有三分鐘,但高明哥依然在石化狀態,於是傾身向前用手觸碰他的胳膊試圖幫他找回神遊到天外的靈魂:“哥哥,哥哥,沒事吧。”
“我、我馬上,讓我再想想。”高明哥的語氣艱澀,每個字都像是用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好吧。於是諸伏景光坐回剛剛那個姿勢,將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指腹輕輕撫摸自己的肚皮,心情從坦白的緊張慢慢變得平和愉悅。
寶寶剛剛動了一下呢。
諸伏高明獃滯了好久才從震驚的恍惚中回過神來。
他目光恢復了焦距,又落在旁邊弟弟身上,見他正一臉慈愛彷彿散發著聖父光芒地摸着肚皮,視線似是被燙到了一樣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整理好心緒后才睜開眼,慢慢找回紊亂的語言體系。
假的吧。
一定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