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天
懷孕?
諸伏景光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睡得太少導致聽覺功能紊亂了,還是說這位女醫生說的不是日語而是其他語言,不然他怎麼會聽到她跟他說他懷孕了呢?
男人怎麼可能懷孕,開玩笑的吧。
他深吸一口氣,掐了一把自己腰間的肉,因為這句話他昏沉酸脹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有種莫名的荒謬感。
被捉弄了之後他並沒有對這位惡作劇的女醫生髮脾氣,而是先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可以再說一遍嗎?”
他的聲音帶着成熟男人的深沉和青蔥少年的清雋感,異常溫柔好聽,但女醫生很確定自己的聽覺沒有問題,這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打量着他,雖然看不見臉,但坐在床上的男人身材高大,從醫學角度來看他的骨架和肌肉的分佈,女性是很難達到這種程度的。
她視線下移,落到他腹部以下的位置,試圖找出男人的第一性徵,但他褲子穿得很厚,從外界觀察根本看不出來他有沒有那東西。
“對,你懷孕了,寶寶已經四個月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女醫生心中已經有了合理的猜測。
從影像上來看,這位“男士”盆骨中央的子宮和卵巢發育很良好,子宮裏正孕育着一個還未發育完全但已經成型的胎兒,只不過——
對着床上徹底傻掉的男人,女醫生蹙了蹙眉,內心已經對他有了不好的印象,但也表示理解。
看他這樣子,估計是不想要這孩子了吧。
畢竟女人變性成男人,他內心肯定是想做男人的吧,而且肯定還是個同性戀。
她不歧視同性戀,但對於每一個不想要寶寶的人都不怎麼喜歡。
世界上也有其他案例,歐美一個女人變性成男人後,沒想到自己的卵巢還能排卵,最終和男朋友懷上了寶寶,所以她剛剛在接受現實之後就立馬聯想到了這個事情。
現在變性技術已經這麼發達了嗎?
女醫生上下掃視了一遍,完全看不出變性的痕迹,心裏很是驚嘆。
“要不要?不要就去掛個號流掉,已經四個月了,再不流對身體有害。”內心腹誹完,恢復嚴肅的女醫生語氣有些冷淡,但還是好心地提示他。
她順便給他抽了幾張紙,讓他把自己肚子上的耦合劑擦掉。
諸伏景光下意識伸手接過,然後依舊坐在遠處一動不動,唯一暴露在空氣中的眼睛愣愣的,傻傻的,沒有焦距。
“喂喂,回神了。”
回到工作狀態的女醫生有些不耐煩了,外面的病人都等急了,他還愣在這幹嘛。
諸伏景光只覺得世界都魔幻了。
一定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他要再確認一下。
“醫生,我是個男人,肯定不是懷孕,您要不再幫我檢查一下?”諸伏景光語氣艱澀,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一樣。
一聽自己的醫術居然受到了質疑,女醫生頓時不高興了,這麼明顯的影像她能看錯?
她拿出同事剛打印好的單子,指給他看。
“看,你的子宮,這是寶寶的頭,這是寶寶的身體,噥,還有小啾啾,你懷的是個男寶寶。”
子宮?寶寶?
諸伏景光看着醫生手中的b超單子,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真的……沒拿錯嗎?這是我的檢查單?”
“對啊。”女醫生把單子塞到他懷裏,“你是變性人對吧?估計是沒變性徹底吧,還能分泌卵子。”
“到底要不要?”
“要、要。”諸伏景光顧不上解釋自己不是變性人這個事實了,他抓緊手中的紙,下床的時候腿還軟了一下差點摔倒,整個人宛若遊魂一般飄了出去。
諸伏高明焦急地等在外面,看到弟弟精神恍惚地捏着一張紙走了出來,簡直就像是失了魂魄,心臟不由擔憂地攥緊。
“檢查出來怎麼樣?”他幾個大步上前詢問道。
諸伏景光把紙揉成一團藏進自己口袋裏,低頭說:“這裏不準,我們換家醫院。”
可這裏是長野縣最好的醫院啊?諸伏高明不明所以,卻被弟弟拉到停車場,還支支吾吾不讓自己詢問。
兩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了今天的第三家醫院。
其實諸伏景光在第二家醫院下診斷的時候就已經艱難地接受了現實,等到了第三家醫院時就甚至已經開始思索他一個男人該怎麼生下孩子了。
難道是從屁股後面?
諸伏景光在第三家醫院等待檢查的時候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不忍直視地搖了搖頭把腦子裏令人感到驚悚的畫面甩掉。
應該是可以剖腹產的吧。
他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臟貧瘠的土壤里破土而生。
只是還沒等他仔細想清楚這是種什麼感覺,號就叫到他了。
“你懷孕了,是個男寶寶。”幾分鐘后,拿着儀器的男醫生冷靜地下着判斷,但他的眼神可不冷靜,滿臉驚異地上下打量床上的男人,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是變性人。”平躺在床上的諸伏景光眼神飄忽,忍着荒謬和羞恥感,借用剛剛那位女醫生幫他找好的借口,率先出聲打消醫生的疑慮。
雖然他還沒思考好接下來該怎麼做,但他知道肯定不能讓這群醫生知道他是個純正的男性,不然他和他肚子裏的孩子估計要被拿去做研究了。
即使很想知道她是怎麼做到變得這麼像個男人的,但醫生的職業操守讓他不能過多打探病患的私隱,男醫生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隱忍不發。
“要嗎?”
“要。”
諸伏景光垂下眼眸,拿着紙小心翼翼地擦着肚皮上冰涼的耦合劑,生怕動作一大會驚擾到肚子裏那個還未長成的小生命。
他以前做過類似的檢查,他敢肯定自己絕對是個純純正正的男人,絕對沒有任何女性獨有的器官,比如子宮和卵巢。
在知道自己肚皮里不是一個腫瘤,而是正孕育着一個小小的生命,他突然把一切線索都串起來了。
無數美好的畫面從珍愛的回憶里翻出,一幕幕畫面從他視線前閃過。
如果說和奈奈在一起的時光是一本藏滿溫柔歲月的書,那自他從死亡中蘇醒后這本書已經被他翻到卷邊泛黃。
之前的他在混沌的痛苦和絕望中流淚回味着與她共處的畫面,而現在這如驚雷閃電劈下的消息讓他終於能保持清醒和理智,去看待回憶里許多從現在看來有些古怪的地方。
她總是喜歡用輕柔的指尖撫摸他的肚子,開始他本以為她是喜歡撫摸他的腹肌,內心羞恥又甜蜜地阻止她怕身體出現什麼異樣,可現在想想,她有好幾次窩在他懷裏滿臉純潔無辜,抬頭望着他時,純澈到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眸里除了帶着狡黠和調皮,分明還藏着隱隱的急迫和焦慮。
現在想來,恐怕她是在着急他什麼時候才會懷上孩子吧。
她總說她想要家人,她想有一個自己的寶寶,總是閃着亮晶晶的眼神愛慕地盯着他說他未來肯定會是一個好爸爸,而自己肯定會當一個好媽媽,但他當時只是一笑而過,卻沒在意她時不時瞟到他肚子上的眼神。
他心疼她的孤獨、心疼她永遠無法實現自己的願望,默默發誓自己一定會多多陪她,讓她不再患得患失,他可以當她永遠不會離開她的家人。
有時他還會有些悵惘地想,如果沒有那兩年期限,或許未來他們可以有機會領養一個孩子,等一切都了結過後,他們就一起回到長野縣,看着雲捲雲舒,伴着春去秋來,平平淡淡過完這一輩子。
從一開始的不敢相信,到世界觀被震碎的恍惚,再到坦然的接受,諸伏景光在這短短几個小時的時間裏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疲憊的神經被刺激得很興奮,像是打了葯一樣血液沸騰,無比清醒也無比冷靜。
奈奈她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她是精怪,還是神仙?不然怎麼會有那樣神奇的能力,能讓死人復生,甚至可以讓男人懷孕?
就算沒了身體,她還是能回來的吧。就像神話故事裏說的,仙人都有靈魂,無需凡胎,也能藉由神魂遨遊天地。
作為一個男人像女人一樣懷上了孩子,的確不可思議,也的確很難讓人接受,但他現在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在不停迴旋——奈奈會回來的。
他一定是瘋了吧。
他居然希望這就是一個對他設下的圈套,奈奈騙的他越多越好。
他肯定是瘋了。
沒有被欺騙的痛苦,沒有任何想對孩子不好的念頭,荒蕪的心臟中甚至生出充滿希望的渴盼和祈求。
奈奈這麼喜歡孩子,她一定不捨得離開它。
就算她不再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一定會回來的。
奈奈,求求了,別拋下他一個人。
這紛雜的思緒纏繞在脹痛的大腦,但在現實中也只是過了幾個瞬息。
諸伏景光把手虛空地放在肚皮之上,眼神愣愣地看着面前昏暗的天花板,心臟和腹部突然一陣鈍痛,似是在提醒他這段時間的放縱和自虐。
或許是長時間未眠造成的情緒燥郁,又或許是懷孕后激素的變化讓他的情緒起伏無比之大,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凌駕在他的頭頂,佔據了他所有心神。
諸伏景光將手掌實實地覆蓋在微凸的肚皮上,試圖感受它的存在。
但才四個月,寶寶怎麼可能會有動靜。
他不能再失去它了。
這是奈奈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有關她的東西了。
也是唯一能讓他安慰自己的,她還會回來的證明。
*
走出b超室的諸伏景光手裏攥着單子,拉低帽檐低着頭縮着身子,試圖裝作隱形人順着醫院裏擁擠的人流躲過哥哥的視線,一個人悄悄來到了產科。
在之前哥哥去廁所的時候,他自己偷偷掛了一個產科的號並繳了費。
估計還有半個小時才輪到自己,諸伏景光看了看牆上懸挂着的叫號顯示屏,內心有些焦灼。
細細麻麻的針刺感順着神經傳輸到大腦,他靠在牆上弓腰捂着肚子,剛剛因為震驚和晃神他下意識忽略了這裏的感覺,但一旦回過神來,他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腹部正隱隱作痛着。
等候的座位上都是待檢的產婦,要麼是一個人來,要麼是有家屬陪同,座位上沒有一個男士坐下,他也就沒好意思走過去坐。
諸伏景光額間冒出冷汗,不是因為痛的,而是因為緊張和害怕,後悔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冷靜下來,不會有事的。
就算有事,現在緊張也沒用了,一定要保持心態平和。
孕婦最忌情緒起伏,他曾看過一名孕婦心情抑鬱導致流產的新聞,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受任何負面情緒影響。
諸伏景光用手抹了抹額間的汗水,深吸了幾口氣,憑藉經受過卧底訓練的良好素養他很快在短時間內恢復了正常的心跳頻率,呼吸平穩下來,頭腦愈發清醒了。
頭頂亮白的燈光無法透過帽檐投射到他的臉上,帽檐陰影下,他微微上挑的海藍色貓眼佈滿了紅血絲,眼尾透露着深深的疲憊,但此時暗沉的眼瞳里卻正閃爍着明亮沉靜的光芒。
“親愛的,寶寶會不會不健康啊?”面前剛出診室的女人滿臉愁容地摸着宛若皮球大的肚皮,甜甜的聲音帶着哽咽飄散在空氣中,卻被諸伏景光敏銳地納入耳中。
一旁有些瘦弱的男人心疼地扶着她的腰和手臂,即使面上也有擔心,但卻是斬釘截鐵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不會有事的,你這段時間要好好休息好好保養身體,寶寶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
諸伏景光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慢慢垂下眼眸,忽略掉心裏那點酸澀的感覺,默默想着。
一定不會有事的。
等了一會兒,諸伏景光等到號了,他走了進去,小小一間診室靜悄悄的,消毒水味比外面更濃郁了,透過口罩都能清晰聞到。
這是一位年約六十的男醫生,他停下在紙上不停寫寫畫畫的圓珠筆,簌簌聲停止,他抬起頭看到來人,皺起眉間深深的溝壑:“你老婆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諸伏景光站在原地像個乖巧的學生,他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迅速解釋了一通:“醫生,我就是產婦。我是個變性人,以前是女性,但當時沒徹底改變性徵,還保留了生育能力。”
“這次,這次——和男朋友一不小心,懷上了,咳咳。”
好吧,其實還是很尷尬的,目前他的演技還無法支撐他毫無羞恥感地說出這些話。
老醫生怔住了,但他到底見多識廣,很快恢復了鎮定的表情,淡淡道:“哦,你坐下吧,我給你檢查一下。”
幸好他剛剛沒喝水,不然肯定要噴出來。他內心慶幸。
老醫生用聽診器聽完胎心,又接過b超檢查單仔細查看上面的數據,一切正常。
“但我現在肚子很疼,而且……”諸伏景光把自己的癥狀和這階段做的事說了一遍。
老醫生眉間的溝壑更緊了,忍住斥責,給這位不懂得愛惜自己身體的“孕婦”開了幾個單子:“你先去抽血,化驗完結果出來再來找我。”
孕婦情況緊急,這是加急單,結果應該很快就能出來。
一個多小時后,離開藥房的諸伏景光一身輕鬆,口罩下的嘴角帶着許久未出現的笑意,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走着怕自己摔倒,一邊心尖柔軟地撫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眼裏蕩漾着柔和的微光。
即使還有點隱隱作痛,但他高高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了。
雖然跟醫生說自己是變性人的這個過程有點尷尬,但他得到了寶寶現在非常健康的診斷後整個人像是卸掉了一身的包袱,緊張壓抑的氛圍頓時散了。
只是老醫生非常不贊同他這樣自虐一般的行為,不僅僅是對孕婦,如果是對一個普通人,醫生也會這樣厲聲斥責的。
多日沒睡過覺,不吃東西,沒日沒夜地抽煙,還不停窩在被子裏哭,這樣搞下去,健康的人都會垮掉的,更別說脆弱的孕婦和寶寶了。
不過不應該說是孕婦,而是孕夫。諸伏景光漫不經心地想着。
醫生給他配了些保胎葯和保健品讓他帶回去吃,還讓他按時來做產檢,因為他之前一直吃安眠藥,不知道會不會對寶寶有影響。
諸伏景光拎着一袋子葯慢悠悠地走到停車場,跟着記憶找到了哥哥的車子坐了進去。
在四十多分鐘前,沒等到他人的諸伏高明曾經打過電話找他,他沒說自己具體去哪兒了,只是叫哥哥先去車裏等着,他會回來的。
“到底怎麼了?這已經是第三家醫院了。如果出了什麼事,你不要自己一個人撐着,哥哥會陪着你的。”
諸伏高明皺着眉頭看着旁邊的弟弟,試圖在他唯一露出來的眼睛裏找出些許端倪,卻突然一愣。
怎麼感覺,弟弟整個人的氣息不太一樣了?
這一段時間,等在車裏的諸伏高明表面沉着冷靜,但心裏卻很焦急擔憂。
弟弟為什麼要背着自己去別的地方,他到底得了什麼病,怎麼一直支支吾吾的?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什麼絕症,沒有那種得知患病後絕望麻木的感覺,所以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裏自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沒什麼事,我剛剛是去找心理醫生問診了,開車先回家吧。”
很奇怪,弟弟諸伏景光的聲音里沒有了早上剛起床時那種易碎的脆弱感,像是體內充盈了一股充滿生機的力量,找到了切切實實的方向。
諸伏高明沒有動作,他視線下移,落到弟弟手中那一大包葯上,但弟弟用手把會露出藥名的地方遮得嚴嚴實實的,他什麼都看不見。
“配的什麼葯?”他沉聲問道。
諸伏景光下意識把葯往旁邊掩了掩,轉頭對着哥哥眼睛柔順地彎起來,努力讓他放心。
“一些止吐和助眠的藥物,醫生說我只是心理壓力太大了,所以才會有這種癥狀。”
心理醫生?這裏的心理醫生能有公安專門派過來的工作人員好嗎?
諸伏高明並不相信這種託辭。
“那你的肚子怎麼會凸起來的?”他語氣犀利,壓迫感十足。
然而諸伏景光卻像是沒感受到一樣,依然是平和的語氣:“有些胃脹氣罷了。”
胃脹氣能把肚子弄得凸起來?
諸伏高明快被執拗的弟弟氣笑了。
兄弟倆在沉悶的車裏沉默地對峙着。
諸伏景光一言不發,也不看旁邊哥哥銳利的視線,就自顧自地抱緊了膝蓋上的葯袋,突然,他感覺到車裏一陣涼意,於是裹緊厚厚的衣服,伸手把車裏空調的溫度調高。
他現在可不能感冒。
“胃脹氣?”諸伏高明見他還是一言不發不準備解釋的樣子,冷冷反問了一句。
“哥哥,我真的沒事,我保證。一段時間后,我會告訴你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諸伏景光轉過頭,摘下口罩,對着隱隱忍着怒氣的諸伏高明露出一個溫柔堅定的笑容,瘦削凹陷的臉頰明明看起來很是滄桑,但在窗外冬日暖陽的照射下,居然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光芒,唇角的弧度攜着如沐春風般的堅韌。
諸伏高明突然就泄了心裏那股氣,沉沉看了一眼令他無可奈何的弟弟,對他說了一句系好安全帶,踩下油門將車開了出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
長野縣警察署向來運籌帷幄的諸伏高明在弟弟回家這段時間裏已經有了無數次無可奈何的無力感了。
窗邊景色變換,諸伏景光看着窗外的車流,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在等寶寶徹底安全之後,他會告訴哥哥的,因為他還需要哥哥的幫忙。
現在不告訴哥哥——
第一,他不想讓高明哥跟着他一起焦慮擔心,畢竟寶寶現在還不知道到底健不健康。
第二,他只相信自己。
這種詭異神奇的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會難以接受的吧。
他是因為奈奈才這麼快接受了現實,其實自己現在也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好好養大這個孩子,但他無法保證哥哥的反應,即使他知道,哥哥只是情感內斂不會表達,但內心深處卻很愛護他這個弟弟。
他要好好保護好自己和奈奈的孩子,確保它的出生萬無一失。
*
將弟弟送回家的諸伏高明再三詢問確認他現在確實沒什麼不舒服之後,就蹙着眉急匆匆離開了。
一個小時前長野縣警察署正好接了一個新的大案,他得回去處理。
等哥哥走後,諸伏景光解開袋子,挑出幾瓶拆開來吃好葯后,在沙發上坐了一個多小時,就這麼獃獃地坐着,什麼也不做,眼神空愣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許久未進食的胃部在抗議,痙攣的疼痛讓他一下子回到了現實。
諸伏景光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掛鐘,已經中午12點了,於是他先回房間把葯藏好后,走到廚房給自己做了一點拌飯吃。
剛吃進去的第一口,明明是味道清淡美味的拌飯,他卻覺得嘴裏蔓延着一股怪味,一陣劇烈的反胃感從深處涌了上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他努力做吞咽的動作,卻被身體本能的反應限制,根本就咽不下去。
他低下頭緊閉雙眼,左手緊緊握住桌角,隱忍着胃裏翻湧上來的酸水。
必須得吃下去,他得保障孩子的營養。
在努力吞下去第一口后,他急忙用筷子夾起桌上小碗裏的腌酸梅放到口中,強烈的甜和酸壓住了那股古怪的味道,讓他好受了一點。
就這麼配着酸梅強行吞下去半碗拌飯,諸伏景光再也吃不下了,皺着眉頭咽下最後一口飯,急忙咬住梅子肉,但噁心反胃的感覺還在不停回蕩,再吃下去恐怕要吐個乾淨了。
他垂下眼眸有些自暴自棄地看着碗裏還剩下的半碗飯,曾經他可是能吃這個碗大小的三碗呢,可現在居然只能吃下半碗了。
慢慢來吧,晚上努力吃多一點,能吃一點是一點,他必須得給孩子補充營養。
聽醫生說大多數孕婦在懷胎三月的時候孕吐的癥狀就開始緩解了,而他已經四個月了,以後應該會慢慢好起來吧。
洗好碗,諸伏景光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消消食就回到房間乖乖躺在床上,他將自己埋進柔軟的被窩裏,側過身閉上眼。
鼻尖縈繞着被子在太陽下曬過的馨香,暖融融的暖氣熏得人頭暈暈的,讓人想要在這恬靜溫暖的氛圍里回溯穿梭進過去美好的時光里。
他知道他什麼都不該想,他該給身體些許喘息的機會了。
心臟的隱痛和太陽穴的酸脹已經警告他無數次了。
他必須睡下去。
可他每每躺在床上,他都會不自覺想起他和她在一起的無數個日日夜夜。
抱着她柔軟嬌小的身軀,將她融在懷裏,看着她沉靜甜美的睡顏,他破洞的心臟會漸漸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和滿足感,讓他在安心中很快陷入沉睡。
那是他在父母死後過得最幸福的夜晚,有一個愛你的、你愛的人在孤獨壓抑的夜陪伴在你左右,是多麼幸福。
她是他的良藥,讓他能在無眠無聲的夜晚短暫地鬆弛緊繃的內心安然入睡。
可現在,床上只剩下了他一人,懷裏那個本該屬於她的位置空蕩蕩的。
如果從未得到,他根本就不知道這種滋味有多麼美好,也就可以繼續無知無覺地維持現狀。
而現在得到了又失去,對他來說是多麼殘忍。
他徹底瘋了。
沒了她的夜晚,他徹底無法入睡。
幸好,她還留給了他一絲希望。
肚子裏的寶寶變成了他的良藥,讓他還能在貧瘠荒蕪的心臟中生長出一株小苗,看着它每天慢慢長大,懷揣着美好的願望等着她。
那是她給他留下的最後一件禮物。
不管多久,他都願意等。
奈奈。
他將在之後的每個日夜許下最虔誠的願望,等待她回到他身邊。
指尖微動捏着柔軟的被褥,男人緊閉的眼角漸漸流下淚水,直到沒入枕頭。
頭暈暈乎乎地想着,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陷入了沉睡。
可男人眉頭緊皺,身體蜷縮在一起呈現出沒有安全感的睡姿,稍微一點輕微的響動就能讓他身體一顫,不知是深陷進了恐怖的噩夢,還是回溯起了那些令人開懷又悲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