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出了房門,他又變成了那個平日裏溫柔堅定的諸伏景光,表情溫潤,語氣溫和,舉止間可靠又體貼。

鏡面破碎,面目全非,靈魂殘缺,但仍舊可以戴上面具,遮掩住支離破碎的內心,把自己變成和平日無二、完美的諸伏景光。

“景光、景光——”

耳邊一個熟悉的沉穩男聲響起,將他從自己的世界瞬間抽離。

諸伏景光倏地抖了一下,眼瞼那塊小肉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抬眼望去,臉上已經下意識掛上了溫柔的笑意。

他的哥哥諸伏高明眼底複雜:“今天小林醫生會來,記得等下幫他開門,別老窩在自己房間。”

諸伏景光點點頭,唇角攜着與冬日蕭瑟截然不同的暖意,頭頂的白光落入他的眼眸,眼底彷彿有細碎的光芒,柔和的星點在裏面隨波蕩漾。

很平靜,很恬淡,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好的,我知道了。”看起來似乎非常配合,沒有任何不情願。

夾起一筷子小菜放入口中,面部肌肉頓了一下,才破除僵硬移動關節細細咀嚼着。

但諸伏高明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假象。

小林醫生私底下找諸伏高明聊過,他說在卧底任務結束后,弟弟諸伏景光就被判定患上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但患者卻極其不配合治療,只願意回答一些表層的問題,而話題只要稍微深入一點,弟弟就不願再繼續說下去,死死封閉住自己的內心。

雖然他面上對小林醫生很有禮貌似乎知無不言,但背地裏卻是在滴水不漏地轉移話題,將卧底期間學到的知識和語言技巧都用在了和小林醫生的治療過程中。

諸伏高明在知曉后細細觀察過,在家裏待的時間越長,景光就越不對勁。

這轉變好像是從1月28日開始的,那一天,工作了一天疲累的他回到家中,天色昏暗,房中也一片昏暗。

冷冰冰的空氣中漂浮着肉眼可見的塵埃,暗夜降臨偶有外界光亮透過,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屋裏和屋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外面大雪飛揚仍有歡笑聲回蕩在如畫般美好的世間,而屋裏枯寂無邊沒有一絲人氣,唯有鼻尖縈繞的飯香味還提醒着他,這的確是他的家,而不是什麼枯宅老寺。

打開燈走進去后,他嚇了一跳,只見弟弟諸伏景光坐在餐桌前,呼吸聲微不可聞,整個人一動不動,背影籠罩着濃重的孤獨和落寞。

他上前一瞧喚他,弟弟好半晌才從怔愣中緩過神來抬起頭招呼他吃飯,表情很正常,動作很正常,就是有點正常得令人害怕了。

眼睛裏佈滿了紅血絲,眼皮紅腫,眼神疲憊麻木,下巴上鬍渣凌亂潦草。弟弟哭過了,哭得還很厲害。他看到他那張臉立馬下了論斷。

可問了之後弟弟卻什麼都不肯說,他心裏很無奈,卻又不能撬開他的嘴巴強問,只能作罷。

之後,諸伏景光的心理狀態就徹底走向了自我滅亡的道路,像頭倔驢一樣怎麼拉也拉不回來,不管諸伏高明和小林醫生如何開解詢問都無法剖開他的內心。

自我墜落,自我沉溺,在溺水的窒息中拒絕他人的援助。

明明是在安全的家中,自己也在他旁邊坐着,但一丁點小小的動靜就能把他弄得疑神疑鬼的,像是被嚇到的貓兒警惕地將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等到觀察了許久確定周圍的環境安全無誤后再漸漸放下心底的恐慌。

在警校畢業前的景光,雖然性格說不上外向,但也絕對不是喜歡日日夜夜宅在家裏的人,休假回家后也會經常和好友出去小聚玩鬧。

可現在,雖說卧底任務結束后需要一直保護真實面容不被暴露在人前,但做了偽裝之後還是可以出門的。自己和小林醫生連連勸說他多出去走走,他每次都是嘴上答應但還是一個人憋在家裏,甚至更過分的是他不止不出家門,還一直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裏。

諸伏高明在注意到弟弟的心理問題后就特地關注了,他發現只要他一外出工作不呆在家裏,外面廚房的垃圾桶早上怎麼樣,晚上回來還是怎麼樣,各種擺設也根本沒有移動過的痕迹,這說明他走之後景光就根本沒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過。

他在家的時候想要拉着景光去外面散步,他看得出來弟弟並不想出門,但似乎是為了安他的心還是默默戴上帽子和口罩跟他出去。

兄弟倆走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只要自己不說話,他就一直一言不發,佝僂着背手插口袋在路上慢慢走着,反應遲鈍,對一切事物都沒了興趣。

除了偶爾看到某些店的時候,他會停駐腳步獃獃地看着門口進進出出的人。

自己還記得,那些店都是什麼蛋糕店、首飾店,大多數都是極具少女心的、適合女孩子逛的小商店。

而當自己想要拉他進去逛逛時,他又搖搖頭離開了,即使他偽裝得很好,兩人說話間他也表現出很積極向上的心態,但作為哥哥,作為警察,自己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在這之後更是萎靡了一個度。

除了心理問題,景光的身體也看起來很不妙,看他現在一大清早——眼下青黑,臉頰凹陷,眼神麻木,還總是走神,再加上嘔吐噁心吃不下東西的癥狀,一看就已經是快緊繃到極限的狀態了。

自己現在坐在他旁邊,即使他為了掩飾自己的頹靡已經洗過澡了,但淡淡的水汽和沐浴露味中還夾雜着些許煙草味,足見他晚上到底吸了多少煙。

這消失的兩年多,景光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諸伏高明本以為景光在回家后的種種表現是變得更加成熟內斂了,卻沒曾想到這只是他偽裝出來的面具,他的心裏沉甸甸地壓抑着旁人難以看清的東西,封閉住自己也不讓想要治療他的人走近。

他視線下移落到弟弟的碗裏,裏面盛的泡飯比他少了將近一半,還幾乎沒動。

弟弟一個大男人,居然吃這麼少,還記得之前弟弟讀警校的時候,偶爾會回來長野縣和他聚餐,精力旺盛的小夥子在龐大的訓練量之後飯量比他多了將近一半,可現在……不僅吃得少,吃下去還有可能會吐出來。

他知道弟弟正在忍耐,等到他一走,他恐怕就要去廁所把胃裏剛吃下的東西吐出來吧。

“吃不下就別吃了。”吐的多也傷身體。

他淡淡道。

輕而易舉戳破偽裝。

諸伏景光伸進嘴裏的筷子微微一頓,他垂下眼眸咽了咽口水,努力按捺住那股反胃的噁心感。

“我吃得下。”他朝哥哥笑了笑,伸出筷子夾了點清脆爽口的小菜放進嘴裏。

下一秒,一股古怪的味道蔓延在嘴裏,胃裏翻湧了起來,嘔吐的意願刺激到了神經,身體本能的反應完全無法抑制住,他狼狽地跑到廁所鎖上門,撐在洗漱台上把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腹部針刺一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了,諸伏景光蹲下身抱住腹部,忍耐着細細麻麻的痛感,緊緊抿住唇努力不讓自己發痛苦的呻·吟。

不知為何,他心裏又升起了那種不祥的預感,感覺有什麼曾經擁有的東西將要失去了。

好冷啊,奈奈,我好冷啊。

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吧。

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

骨頭在打顫,牙齒在打顫,他咬緊牙關,額間冷汗淋漓。

被鎖在外面的諸伏高明此時已經找到備用鑰匙打開門,看到弟弟蹲在地上緊皺着蒼白的臉的樣子頓時瞳孔緊縮,他上前一步蹲下身抱住他幫助他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

“怎麼了?景光,怎麼了?”他向來語調平穩的聲音難得慌亂了起來。

“肚子疼。”

那種將要失去的恐慌越來越大了,諸伏景光終於沒再隱瞞,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他蜷縮着身體低聲道。

諸伏高明下意識伸出手往他的肚子上摸去,感受到手下的觸感,一驚:“你的肚子怎麼鼓起來了!”

是長了什麼腫瘤嗎?他一下子被這狀況驚得失了心神。

明明一個多月前弟弟才剛剛做過身體檢查,一切正常啊。

“我不知道。”諸伏景光眼前的視線一片模糊搖晃,身上的肌肉一瞬間暴起,隱忍着疼痛。

他早就發現了肚子的異樣,但他不想出門,不想去醫院,只想窩在房間裏,與世隔絕。

可這種即將失去什麼的恐慌感令他立馬後悔了,他應該要好好保護好自己的身體的。

但——他時常又在想,如果他死了,他是不是就能見到她了?

他好想她。

自虐的快感真的讓他有一種飄飄欲仙的快樂,想要笑着沉醉下去。

“我們去醫院。”諸伏高明把弟弟攙扶到沙發上坐着,跑去餐桌上拿起手機準備叫救護車。

“不要叫救護車,太招搖了,哥哥你把我送過去吧。”沙發上的男人強撐起力氣說道。

諸伏高明放下手機,緊蹙着眉頭,沉聲道:“好。”

因為不停在打冷顫,諸伏景光套上了厚厚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做好偽裝后,兩人驅車前往長野縣的中心醫院。

急診醫生在給諸伏景光做了初步的檢查和詢問後排除了闌尾炎的可能,給他們開了單子先去做b超和CT再回來。

CT室人很多,一時半會兒排不上,兄弟倆就先來b超室。

諸伏高明等在外面,諸伏景光拿着單子走進昏暗的室內,照着醫生的指示躺在床上,掀開衣服。

給諸伏景光做b超檢查的是個女醫生,她往男人肚子上擠上耦合劑,卻在下一秒蹙起了眉頭。

男人的腹部微微鼓起,而肉眼判斷可以知道那絕對不是贅肉,因為還能看出明顯的腹肌紋理。

這是拖了多久才來看啊,腫瘤居然已經長了這麼大了,現在的年輕人對自己的身體也太不上心了吧。

她看着這個裝扮怪異的男子,心裏一邊默默吐槽着,一邊拿起儀器在他肚子上移動。

嗯?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在影像顯示屏上看到了什麼。

她轉動了一下儀器,又仔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心裏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還是不敢相信的她跟旁邊的同事竊竊私語,果然,對方也是一臉迷茫和不敢置信。

躺在床上的諸伏景光疑惑地看向旁邊用氣聲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講什麼的兩位醫生。

是有很大的問題嗎?很罕見的惡性腫瘤嗎?不然為什麼遲遲不告訴他結果。

他的心有一瞬的下墜。

大多數腫瘤不可能在短短兩個月長成這麼大,唯一的可能是之前就已經潛伏在他體內了。

諸伏景光又有點想吐了,他從床上坐起來,隱忍着那股反胃的噁心感,低聲詢問:“醫生,有什麼問題嗎?”

女醫生聽到他明顯的男聲渾身抖了一個激靈,又看了一眼單子上性別那一欄確實寫着“男性”,心裏的糾結和疑惑更深了。

她抬起眼,眼底複雜,又似乎藏着好奇的探究,在開口前被口罩遮住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看得諸伏景光更加疑惑了。

“你懷孕了。”

她努力維持平時正常的說話語氣,殊不知給床上的男人投下了一道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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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懷孕后我死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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