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好宴
現在是凌晨時分,距離偵探社一行三人離開碼頭前去調查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原本定好的出發時間就偏晚,從偵探社出來后,幾個人又輪番拖延了一會兒時間。因此其實四人達到碼頭的時候就已經接近午夜零點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在傳言中出現時間並不固定、在警察探查時乾脆就沒出現的幽靈船,恰好就在幾人到達的前後腳現身了。
感覺到自己在中島敦身上放的小玩意在某一刻失效,太宰旋即就清楚了:這三個人上船了。雖然好奇船上究竟會是怎樣的模樣,但聽他們回來后的講述也不是不行。太宰治看得很開,轉頭就開始幸災樂禍——社長以為亂步先生要求跟着一塊行動只是為了現場能看到更多信息,但偵探社寶貴的偵探大人卻選擇了以身犯險,親身體驗未知……不,社長還真不一定不知道亂步先生積極出外勤的真實想法,這麼一想社長果然很寵孩子啊……
但是,就算以社長對亂步先生的了解,知道他肯定憋不住,也清楚詩織的武力值,最後肯定也會教訓亂步先生的吧。
聰明過人的太宰治,橫濱知名不幹好事的前mafia幹部,突然發出了疑似氣球漏氣的聲音。
“噗呲。”
這聲輕笑劃破了寂靜的夜。
皮鞋碰撞地面的聲音響起,自稱要去入水的太宰治離開了海邊。
……
舞會還在繼續。
明明之前還想法設法地要和詩織跳舞,等進入舞池之後,亂步卻又不講話了。他幾乎沒有和詩織有過眼神交流,偶爾掃過詩織臉的視線都會迅速移開。他看起來似乎是在專心腳下的舞步,但是當詩織盯着他時,詩織又能發現,這傢伙的睫毛明顯顫了顫。
好你個江戶川亂步。我還以為你多能耐呢,結果我人都跟你結婚了,也被你生拉硬拽進舞池了,你還擱這兒害羞呢?——金田一詩織表情不變,內心活動非常豐富地想。
緊接着,她又覺得有哪裏不對。
等等,我真的和亂步結婚了咦咦咦——?
詩織慢半拍地反映過來,她和亂步已經是夫妻,並且這次出行就是為了去海外度蜜月。她又眨眨眼睛,稍微抬起頭,就能看到亂步嘴角天然上翹的唇、鼻孔……啊,這個就算了,嗯,接着往上看。睫毛打下后眼睛底下的一片淺淺陰影,和——
詩織猛然撞入一片翡翠色的湖泊。
剛剛一直表現得淡然又得體的詩織,驟然間呼吸一滯。她幾乎是着了迷地盯着那片湖泊,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個倒影還在跳舞,但詩織已經快魂歸天外了。
比今天自己戴的祖母綠好看多了,綠色狂熱愛好者金田一詩織迷迷瞪瞪地想着。
那片湖泊突然起了一片漣漪,喚回了她的神志。陡然清醒過來,詩織聽到一聲好奇的鼻音,這才反應過來——不是漣漪,而是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
詩織:……啊,亂步又該得意了,可惡!
但江戶川亂步並沒有做出詩織想像中得意洋洋的樣子。
亂步用一種探究的、躍躍欲試的眼神看着詩織,除開這些情緒之外,亂步的眼神深處還有着一些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侵//略//性。
亂步的身高要比詩織高上一些,但這點距離又被詩織腳上的小高跟抹去得差不多了。因此,他只需要稍微垂下眼,就能將詩織的面部表情、乃至於臉上的小絨毛看得一清二楚。
他趁着詩織偷懶,將原本的旋轉動作變為簡單的舞步時,又朝着詩織的方向湊近了一些。
在這種遠近於社交規定距離的情況下,兩人彼此的呼吸都交融了。
詩織眼看着亂步的臉越靠越近,儘管潛意識裏覺得對方不會做些什麼,但還是有些緊張。
我雖然總是看起來遊刃有餘的樣子,但是救命啊,我真沒那麼熟練!以我爺爺的名義起誓!
……不知道為什麼,詩織的腦子裏突然就出現了這麼一串自白。接着,她又開始懷疑:咦?為什麼是爺爺不是爸爸?這不是我新婚丈夫嗎,我怎麼有點抗拒和他有什麼親密接觸?但是我好像又挺喜歡他的誒?
眼看着詩織又陷入頭腦風暴無法自拔,真的只是想湊近了好說悄悄話的亂步:……
往、往好處想,至少笨蛋詩織相當信任自己……個頭啊!這傢伙倒是好好看看當前的形勢,給我認真聽講啊!
亂步鼓起臉頰,又瞬間恢復了孩子氣的常態,彷彿剛剛顯露的一點攻擊性都是錯覺。他正準備往詩織耳邊說些什麼,好叫醒眼前這個滿腦袋都是問號的笨蛋,就聽見了好幾聲尖叫。
“啊——!天哪!”
“哦,上帝啊!”
“這、這是……哦!”
多重女聲在同一時間響起,音色各不相同,但統一的是都顯得相當高亢尖銳。而這些話語裏的內涵也讓周圍聽到的人為之一驚,紛紛朝聲音傳出來的方向投去了或好奇、或警惕的眼神。
樂手停止了奏樂,舞池裏的男男女女也停了下來,一首舞曲在中途戛然而止。
宴會廳依然是燈火通明。地板上的影子變得有些慌亂起來,有朝着門外而去的趨勢。儘管這艘船乘載的都是些所謂的“上流社會人士”,但平日裏再光鮮亮麗的人在遇到眼下這種情況的時候,都不會表現得有多鎮定的。
畢竟大部分人都是笨蛋,腦子裏只有宴會、酒精、肉//欲……這些東西的人,就連笨蛋都不必上——江戶川亂步這麼想着,拉着金田一詩織的手就往發出尖叫的中心過去。他們穿過人群,每一個被擠開的人最初都是一臉憤怒或者不耐,但在看到亂步和詩織的臉時,又很快噤聲放鬆下來。
更何況,這還是一起謀殺案。
又一次無視掉身邊想要搭話的陌生人,亂步撥開圍擠在一塊的女人們,毫無紳士風度地忽略掉女人們的驚叫,也沒去管還癱在地上、被人攙扶着正在聞着嗅鹽的幾位女士。在見到仰面倒在地板上,雙目圓睜、面色呈現某種不健康的紫色的女人後,亂步迅速判斷出了現在的情況。
不等他說話,詩織就已經默契地替他開口叫住了旁邊一位看起來還算鎮定的紳士。拜託對方去找船長先生后,詩織又和亂步對視了一眼。就在這飛快的一眼中,兩人已經交流完畢。詩織往明顯受到驚嚇的女士堆里去了,臉上也適時換上了驚懼、擔憂、后怕交加的表情,堪稱變臉大師,任誰見了也得尊稱一聲“影后”。亂步則已經開始和匆匆趕過來的死者丈夫交談。
——哦,順帶一提,死者丈夫是個金髮高個的男人,腦後也留着一條小辮子。
沒錯,他的名字,叫做國木田獨步來着。
亂步看着眼前顯得悲傷又憤怒的男人,嘴角不動聲色地往上提了提。眼前一眼就可以看破的凶殺案實在是不值一提,連熱身都算不上,但這個案子背後的好戲,他倒是有些興趣。
亂步往在女人堆中顯得長袖善舞、相當受歡迎的詩織,先是忍不住懷疑了一下這傢伙的性別是不是搞錯了,怎麼到哪兒都這麼擅長哄女人開心。然後,他的嘴角就往下一撇——虧他還想着詩織就喜歡看熱鬧,而且越狗血越好呢!
隨心所欲如亂步,立刻就想撂挑子不幹,反正這個殺人案對他又沒什麼影響,也沒有人特意拜託他幫忙,更沒有報酬……報酬,哼!
但就像心有靈犀一般,詩織在女人堆中抬起了頭,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因為剛剛和周圍人的交談染上了點點笑意。燈光從上方打下,灑落在她眼中,於是那雙眼裏又有了星星。
眼睛裏有星星的女人一舉一動其實還宛若少女,但在安撫人的時候,卻又顯露出遠超出年齡的沉穩。她故意放慢了動作,像是生怕被注視的人讀不懂一樣,一字一頓地對亂步做了個口型——
“拜託了,亂步。”
亂步:“。”
哼!每次就知道用這一招,他都已經看膩了!
再怎麼在心裏哼哼唧唧,亂步還是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又黑着臉,眼睜睜看着詩織在得到自己的回答后,就毫不留戀地又和一個婦人交談了起來。
哇!氣死他了!笨蛋詩織就不能再多看一眼嗎!?這可是他的推理誒!
“那個……您和您妻子的關係還真好呢。”這種時候,這種場合,都還能隔着人群遙遙對望。
聽懂了國木田的言下之意,亂步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忍不住往上翻了翻。
“行了,我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亂步的手下意識摸向了褲兜,但又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想找的東西目前並不在身邊。難得獃滯了一下,他又很快恢復了正常,甚至比平時還要“頤指氣使”一些。
“快把你老婆的情人找出來!亂步大人要開始推理了。”
國木田獨步看起來很想就“亂步大人”這個自稱吐槽兩句,但又不知為何,忍住了。然後他才琢磨過味來,“情人……等等!什麼情人?我夫人的情人?哪兒來的情人!?”
國木田獨步大驚失色,國木田獨步失去了顏色,國木田獨步因為大受打擊,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