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川上遙這才想起她那可憐的侍女還在昏迷，但屋裏這麼多雙眼睛看着，貿然把別人家的慘劇說得人盡皆知，不太好吧。

再說小孩子知道那麼多幹嘛，剛給你買了新玩具，快玩！

她卷了卷頭髮，隨口敷衍道：“逛街時發生了點事，雪裏情緒比較激動，一下暈過去了——說起來俊國不想試試這東西嗎？”

“……”川上俊國無言望向明顯在轉移話題的養姐。

他知道少女要是不願意說那肯定是怎麼都問不出來的，而且問多了還容易暴露，及時收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如此，男孩只能裝作自己也是隨口一問，悻悻回道：“原來是這樣，希望她能早點好起來。”

但川上俊國很清楚，就在數十分鐘前，東南方向有個下屬與自己徹底失去了聯繫，非常巧合的是，剛剛回來的侍女身上還沾染着他的血液氣息。

即便是最低級的鬼也能與他共享情報，從那傢伙的死因來看，應該是被日輪刀砍下了頭顱。

所以……那個下屬殺掉的，是雪裏的家人？她們兩個去現場了？還碰上了鬼殺隊。

他不甚明顯地皺起眉，背過身假裝去看禮物，低垂着眼眸臉上閃過一絲戾氣。

一群廢物！連個人類都干不掉。

川上俊國緩緩撫摸着顯微鏡，藏在儀器后的手指剋制不住地暴出青色尖甲。

怒意轉瞬即逝，他很快收斂好情緒將心態穩定下來，假裝自己正專註於研究面前的“玩具”。

然而這股細微波動還是被川上遙察覺到了，她敏銳地發現弟弟似乎有些生氣，雖然後面馬上又被壓了下去，但對於有着很強感知力的川上遙來說一瞬也足以捕捉。

談判桌上無數次的勝利可不是白來的。

她不動聲色，悄悄將身體重心往側面偏移了一點，從上方穿過男孩肩頸看向他的臉。

——養弟正專心致志擺弄自己的禮物，漂亮的藍眸無比認真，唇邊還掛着一抹淺笑。

怎麼看都不像有在生氣的樣子。

川上遙眼神閃了閃，忽然問他：“俊國是有哪裏不滿意嗎？如果儀器有問題可以去換個新的。”

“……嗯？”

男孩因這毫無緣由的詢問怔在原地，他疑惑地看向少女，卻在電光石火之間忽然領悟到了對方的用意。

警惕值在此刻瞬間拉滿，他眉頭一皺，稚嫩的臉龐透着幾分不悅：“是的！姐姐可能是被那個老闆糊弄了，這台顯微鏡鏡片有明顯磨損，感覺不像新的。”

“這麼貴重的東西居然也敢以次充好，真是太過分了！”

養弟的表情變得憤慨起來，小小的手掌一下拍在桌上，彷彿很是替她生氣。

但川上遙卻沒有立刻接話，反而用一種探究的視線看着他，長時間的沉默讓男孩不由感到喉嚨一緊。

她……難道看出什麼來了嗎？

側對着少女的川上俊國眼神立刻陰沉下來，藉著對方的視覺死角，一根尖端帶刺的觸鬚悄然從桌下鑽入，猩紅的色澤帶着不祥之息，靜靜蟄伏在少女腳旁。

雖然可能引起慌亂，但只要控制血液的輸入分量……應該死不了吧。

不過一瞬間，披着人皮的惡鬼腦中就閃過了數十種善後方法。

就在他以為兩人要撕破臉皮時，川上遙卻忽然笑着將他一把摟進懷裏，像是哄小孩一樣搓了搓男孩腦殼。

“小俊真可愛，居然這麼替姐姐着想，跟其他家族那些討人厭的小鬼完全不一樣呢~”

也不知這傢伙的話是不是在暗示什麼，川上俊國一臉懵比地被她揉來揉去，藏在桌下的觸鬚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他掙扎了兩下，卻發現養姐抱着自己的雙臂還挺用勁兒，便儘可能控制着力道試圖從她懷裏掙脫出來，然而剛突破這個柔軟的包圍圈就立馬又被拽了回去。

那張笑眯眯的艷麗臉龐近在咫尺，男孩莫名感覺到背後生出一絲寒意，心裏的不安也隨着她逐漸向自己臉部靠近的手在慢慢擴大，他瞪着眼睛，即便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抗拒，也無法阻止那雙手狠狠捏住自己的臉。

川上遙眯起眼睛，心情十分之好。

上次蹭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她這位養弟的皮膚又滑又嫩，手感超棒，而且人還特別可愛。

既然被她抓住了機會，那肯定要享受一番才行啊！不然怎麼對得起這孩子露出的馬腳？

她毫無顧忌地揉捏着養弟的臉，眼裏那抹戲謔幾乎要溢出來。

川上俊國麻木地任她擺佈着，猶疑和殺意在心裏上下起伏。

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想失去這個養子的身份，畢竟比起月彥和花魁這兩個角色，“俊國”對他的計劃更重要一點，而且無論是貿易商人還是花街女子都不好搞到實驗器材，不然他也不會專門跑來川上家。

但面前這個人類似乎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簡單，這才相處了多久就被她抓到了痕迹，這傢伙，到底怎麼辦到的？！

最關鍵的一點是……他無法確定這個女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川上遙見過鬼殺隊的人，還發現了他情緒不太對，那是否可以猜測她從獵鬼人口中知道了些什麼，所以才有這次的試探？

但區區一個帶病的普通人類，也敢這樣和鬼正面對峙，說不通吧？

難道不怕他一怒之下殺光這裏的人？

想到這兒，川上俊國立刻反應過來是自己疑心太重了，侍女的家人被鬼殺死和自己的情緒波動強烈這二者之間可以說毫無關係，就算她再細心也不可能把完全南轅北轍的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一個普通人類，又沒有讀心術，怎麼會一猜就中。

——所以她絕對沒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類看出了些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川上遙沒把他和鬼聯繫到一起，否則該作出的反應應當是想方設法把他趕出家門，以保護這些人類。

這樣反其道而行之，甚至還老說些暗示的話來刺激他的做法，比起驅逐更像是在警告。

警告他的異常已經被發現了，要麼主動“自首”，要麼……就乖乖聽話，別想在這個家裏惹出任何事來。

如果他被當做一個早慧且有異心的孩子，那這個邏輯是說得通的。

男孩鬆了口氣，鎮定地望着少女。

然而他的臉已經被養姐捏得通紅，一雙藍眸閃着淚光，看上去可憐巴巴的，無助極了。

川上遙看養弟被自己欺負成這樣，終於大發慈悲放開了他，帶着一逞X欲后的滿足（？）坐回沙發上，從包里抽出一張發1票丟給傭人。

“去這家店找他們老闆，就說儀器有瑕疵送個新的過來，如果第二件還有問題，那麼川上製藥終身都不會再與他們合作了。”

那雙幽暗的紫眸透着幾分漫不經心，看着男孩將儀器重新包裝起來，並向搬着東西離開的傭人道了句辛苦。

川上俊國一回頭，發現養姐的目光依然停在自己身上。

他的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動作卻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謹慎地遠離着少女，還自以為十分隱晦。

川上遙一下笑出了聲，在男孩猶如驚兔般倏然警覺起來的眼神中稍稍前傾身體，假裝又要去捏他的臉。

發現了這個小動作的養弟果然被嚇到，唰地蹦開躲在沙發後面，只探出半個小腦瓜戒備地盯着她。

“好了，不逗你玩了，快去洗洗手，待會兒開飯。”

她扯過旁邊的報紙藉此擋住臉上濃郁的玩味之色，雙眼半闔將思緒倒回三分鐘之前。

——男孩茫然地看着她，卻在下一瞬間忽然變了臉，氣憤地幫她打抱不平。

川上遙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心裏不由佩服起自己這位養弟的反應速度。

能在短短几秒內發現她問話里的陷阱，這可不是一般小孩能做到的，他甚至還察覺到自己是因為情緒變化才被捉到馬腳，實在太過聰明了。

世上真會有這樣的小孩兒嗎？川上遙不太相信。

就目前的表現來說，這個孩子的某些動作和語氣比大人還講究，他才八九歲啊，就算是學也不至於學得這麼精髓，絕對不正常！

所以她在懷疑男孩和自己一樣，是套着別人殼子的外來者。

為了確認這一點，川上遙決定偷襲她的好大弟。

她悄悄瞥向坐在離自己很遠之外的養弟，思考片刻后突然問道：“美國現任總統是誰來着？”

正在神遊天外的川上俊國一愣：“啊？麥、麥迪遜？”

嘁，居然沒有回答老登子。

她失望地“哦”了一聲，再次舉起報紙遮住自己。

居然回答出來了，而且速度還不慢，看樣子不是穿來的，起碼可以排除掉現代人的可能。

那難道……是重生？

她忽然想起上輩子很流行的小說里也有這類題材，主角含恨而終后發現自己重回幼年，於是帶着記憶開始復仇，腳踢惡毒親戚拳打競爭對手，最終愛情事業雙豐收，圓滿HE了。

嗯，這麼多離譜的選項里，感覺也就這個還比較靠譜。

川上遙摸了摸下巴，無意識地陷入了沉思。

而被她莫名其妙問了這麼個問題的藍眼男孩卻越發警惕起來，這個人類今天的反常行為實在太多了，讓他摸不準這傢伙到底在試探什麼，又想知道什麼。

而且美國總統是誰這種問題和他的真實身份到底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連這個都要問！！

他猶疑地暗中窺視着少女，試圖從她身上找到些許蛛絲馬跡，但對方用報紙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他也沒法從那堆文字上看出這個養姐到底是什麼意思。

川上俊國垂下眼，決定等她午休前再去確認一下。

……

沒過多久，川上直人便帶着妻子回來了。

他驚喜地發現女兒正和養子待在一起讀書看報，而不是像往常那樣跑得連人影都沒有后，便轉過頭高興地對妻子說：“看來阿遙還是很在乎這個弟弟的，今天都沒有跑出去玩呢。”

“是啊是啊，這孩子，總算也懂得顧家了！”

意料之外的情況讓夫妻二人笑得合不攏嘴，連忙招呼兩個孩子上桌吃飯，因為川上遙的病他們家的口味一直都以清淡為主，而養子也剛好吃不了重油重辣，所以幸奈夫人就放心地給他夾菜了。

“俊國啊，你還在長身體，得多吃蔬菜！”

“來來來，吃這個，對小孩子最有營養了！”

“哦哦，牛奶也不能忘，你這個病啊，老爺說得多補充蛋白質，記得都喝掉啊。”

如此熱情的攻勢讓男孩有些招架不住，他看向川上直人和養母如出一轍的慈愛表情，又看向身旁無動於衷的姐姐，最後將目光放在自己堆成小山的碗裏，陷入了沉默。

他是無法從人類的食物里獲取養分的，何況這些東西的味道對於鬼而言簡直難吃得要死，就算是動物的血肉都比人類料理來得香甜。

少吃點他還能催眠自己囫圇吞下，可這一碗的量也太大了……

——不想吃，還是找人幫忙吧。

十分挑剔的千年老鬼面無表情想到。

下一秒，正在用餐的川上遙便感覺到有人拉了拉她的衣服，餘光一瞥，果然是養弟的手。

她本想假裝沒看見讓這小子好好感受一下母愛，卻聽見旁邊傳來那小傢伙極力壓低的聲音。

“要是姐姐肯幫我的話，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關於剛才的那件事。”

……嗯？！

川上遙立刻豎起耳朵。

怎麼回事，這小子，要狼人自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