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七點三十分,完成工作的川上遙準時出現在了餐桌上,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身後還多了個小尾巴。
個頭不高的小男孩跟在姐姐身後,不緊不慢地坐在她旁邊,兩人一個拿起手邊的報紙,一個捧着厚厚的書籍,連瀏覽文字的姿勢都幾乎相同。
川上夫妻剛下樓就看到了這幅場景,他們對視一眼,眸中露出欣慰之色。
幸奈夫人坐到女兒對面,慈愛地看向養子:“俊國起得真早,是和阿遙在書房待着嗎?”
“是的,母親。”男孩點點頭,神色溫和有禮,“我想借閱一下父親的藏書,所以徵得姐姐同意后就和她一起待在書房看書。”
“哎呀,真是個乖孩子。”
幸奈夫人眼中的憐愛都快溢出來了,她對丈夫帶回來的這個養子簡直不能再滿意,尤其看到姐弟二人相處得這麼融洽,一直擔憂他們會鬧矛盾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川上遙將報紙遞給父親,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淺野集團有動作了,他們收購了西區好幾家中小型藥鋪,可能想從那邊突破我們的防線。”
“哦?總算動手了,不枉我等了這麼久。”川上直人笑了一聲,視線掃過報紙上刊登的消息。
由於女兒的身體狀況無法維持較長時間的精神集中,即使他有心將川上遙培養成公司二把手也無力實施,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一小部分比較重要的工作交給她處理。
又因為川上遙比他起得早,久而久之,父女二人就形成了在早餐時快速分析局勢並制定對策的習慣。
幸奈夫人可聽不懂這些,以前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當自己不存在,但如今家裏多了個孩子,她總算能找到人聊天了。
於是畫面就演變成了母子言笑晏晏話家常,父女一絲不苟談工作。
各聊各的了屬於是。
一家人就這樣其樂融融地吃完早餐,只是川上遙卻發現她可愛的養弟似乎沒什麼胃口,除了牛奶有乖乖喝掉,剩下的基本沒怎麼動。
“俊國不喜歡早上那些料理么?愛吃什麼,明天讓廚師幫你做。”被勒令待在家裏照顧弟弟的川上遙笑眯眯看向他。
男孩搖了搖頭,低垂着眉眼輕聲道:“沒有,都很好吃,但我因為皮膚病一直都沒什麼食慾,所以吃得很少。”
卟啉病還會導致這種癥狀?
視線悄然劃過男孩裸1露在外的光滑皮膚,川上遙眉梢微抬,表情帶着幾分意味不明:“好吧,但你正在長身體,多少還是要吃一點。”
看她接受了這個解釋,川上俊國面不改色地答應下來,隨後又埋在書里開始安靜學習。
偌大的別墅上下無聲無息,彷彿一幢空樓。
有川上遙在家鎮着,傭人們大氣都不敢出,連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生怕自己做錯什麼、說錯什麼,然後被這位大小姐當場踢出川上家。
他們心驚膽戰,殊不知川上遙也過得十分難受。
不能出門的日子是在太無聊了,她感覺自己簡直像在坐牢,可是養弟的病見不得光沒法帶他出去玩,連個做共犯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真要宅在家裏浪費掉這一整個美好的白天嗎?
不要啊!
她不禁在心裏哀嘆,軀體雖然被關住了,但魂卻早已飄向遠方。
可能是身上的怨念太過濃郁,引得男孩從書後探出頭,那雙寶石般的深藍色眼瞳平靜地望着她,然後,川上遙就聽見自己聰明可愛又善解人意的養弟說——
“姐姐不用管我,想去哪裏就去吧,父親那邊我來打掩護。”
川上遙:“……!!”
好弟弟!她的乖寶,真是太懂人心了!!
她一把撈過養弟將男孩摟緊,難以控制愉悅的心情十分親昵地蹭了蹭他臉頰,差點把小不點生生揉進懷裏,直到男孩受不了地開始掙扎這才把人放開。
“好了我可愛的弟弟,回來之後給你帶禮物~”
川上遙站起身一打響指,貼身侍女雪裏便聞訊而來。
“大小姐!”
“雪裏,準備出發!”
“咦,可是老爺說……”
“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我這就去準備!”
川上俊國看着養姐飛快竄上樓換好衣服,腳下虎虎生風一點都不像個有肺疾的人,他眼皮一跳,抬起書遮住了臉上的無語。
兩人雷厲風行地出了門,只剩男孩和傭人在家裏。
眼看那位大小姐總算走了,一眾家僕長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隨後他們就看到小少爺走向了自己。
“姐姐已經走了,等父親回來,還請各位不要告訴他姐姐不在家的事。”
男孩溫和有禮的態度讓眾人心生好感,礙於小少爺的請求以及大小姐的威壓,他們紛紛點頭:“沒問題沒問題!”
其實就算您不提醒也沒人敢說的……傭人們擦了把冷汗,在內心默默流淚。
沒人願意觸那位的霉頭的,真的。
川上俊國不動聲色,將傭人們神態各異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而後才慢慢返回原位繼續閱讀。
那個男人的藏書的確豐富,裏面還有不少外國文獻,而且每一頁都有標註,極大程度方便了他的思考。
最重要的是,川上家地下還有個小型實驗室。
男孩垂下眼帘,猩紅的光芒自眸中一閃而過。
他必須要加快進度了。
……
…………
大正時期的東京雖不比現代那麼繁華,但熱鬧的地方也有很多。
作為一個遊手好閒的該溜子,這個城市幾乎所有地方都被川上遙走過了,無論是裝潢精緻的高檔店鋪,還是外貌普通的蒼蠅小館,都在她的目標之內。
甚至有些味道很好的流動餐車都能被她摸清出沒地點。
賣烏冬面的大叔看到川上遙又來光顧,表情十分驚奇地和她打着招呼:“哦,這不是上次那位小姐嗎?好巧啊,又看到你了。”
川上遙笑吟吟地坐在他擺好的長凳上,熟練地點了兩碗招牌烏冬。
“是呢大叔,真巧啊。”
“哈哈,看來我們很有緣分!”中年男人爽朗一笑,邊煮麵邊和她閑聊起來。
“對了,不知小姐有沒有聽說最近的傳聞?似乎是針對女孩子的,您要是晚上出行,可千萬要小心啊。”
“哦?這倒是沒聽過。”
她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托着臉看向男人。
“就是一些怪力亂神的事情,這幾天不是老有年輕女子失蹤么,他們說有人目擊到了犯罪者,是個長相兇狠的惡鬼,專吃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
“從第一位少女失蹤開始,至今已有不下六個女孩遭遇毒手,那隻惡鬼不僅在城內作亂,有時還會去郊區……唉,真是作孽啊。”
男人面有戚色,手上的動作卻一刻不停,利落地裝好兩碗面遞給二人。
“我家也有個姑娘,最近幾天都不讓她出門了,就怕那孩子出什麼意外。”
川上遙接過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這個世界與前世的日本是有着些許差異的,雖然歷史發展方向一致,但神靈鬼怪之類的傳說卻遠比上輩子聽過的要多得多。
具體有多少呢?
從她偶然得知的一些事情里判斷,“鬼”這個概念在千年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甚至還發展出了“獵鬼人”這種職業。
不僅如此,凡是和鬼相關的傳聞無論是幾百年前還是現在都差不太多,它們在故事裏的形象主要就兩點:吃人,以及那雙一看就不是人類的怪異眼睛。
可見這類傳說不止數量眾多,真實性也很高,否則歷經這麼久早該被傳得不像樣了。
至於站在這些非人生物對立面的獵鬼人,他們的故事就少了很多,但也有一個特徵——帶刀。
這讓川上遙不禁想起了那天在電車上遇到的烈焰貓頭鷹青年,對方身上就掛着一把奇特的武士刀,並且還敢在禁刀令實施之後依舊帶着,很難不讓人多想。
她端起碗將湯底也一飲而盡,雙手合十滿足地說著“多謝款待”,隨後在老闆的熱情吆喝中離開了攤位。
吃飽喝足的兩人開始四處閑逛,但雪裏看上去卻有點心神不寧,她低着頭一路往前走,連川上遙什麼時候停下的都不知道。
眼看自家侍女渾渾噩噩快要撞到人了,她趕忙上前兩步把人拽了回來,然而為時已晚,雪裏的額頭還是碰到了那人胳膊。
“嗯?”
一雙毫無起伏的墨藍色眼瞳向她們看了過來,不苟言笑的黑髮少年發現對方只是無意碰到了自己后便又扭過頭,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還沒等雪裏道歉他的身影就淹沒在了人海里,川上遙頓了頓,眼尖地發現那個少年腰上好像也掛着一根長條狀物體,只是被拼色的披風遮住,不太確定。
她狐疑地點了點臉頰,心想自己總不可能短短几天就接連遇到兩個法外狂徒,還是這麼引人注目的打扮,便壓下內心隱約騰升的不安拉着侍女往商品街走。
“你怎麼了,想事情想到連路都不看。”
被她這麼一問,雪裏才驚慌地抬起頭,一把拉住川上遙的手顫着聲請求道:“大小姐,我有點擔心家裏的妹妹,剛才那個大叔說最近有鬼出沒,我們家就住郊外,前兩天給她和媽媽郵寄生活費也一直沒有回信……我、我害怕她們出事!”
川上遙沉吟片刻,手拂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你先冷靜一會兒,現在離中午還有段時間,我們打車的話應該來得及。”
雪裏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聽到大小姐願意陪自己一起回家,激動地話都有些說不利索:“謝、謝謝大小姐!嗚、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沒事,順路罷了。”
兩人叫了輛車直奔雪裏報出的位置,川上遙本來還覺得是她太敏感,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情。
然而到達雪裏的家后,兩人就被門上噴射狀的大片血跡給震驚到了。
脆弱的木門已經被破壞得搖搖欲墜,屋裏漆黑一片看不清佈局,但隱約可以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喘息,還有奇怪的咯吱聲。
雪裏的表情幾乎崩潰,她完全沒有注意這些細節,跌跌撞撞跑向門口就要進去,卻在最後一刻被人拉了回來。
“別進去,裏面有鬼。”
一個身穿拼色披風的少年站在旁邊,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