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一曲歡快的調子被彈得七零八落，川上遙忍住笑意，卻沒讓她停下，彷彿察覺不到那刺耳的滑音。

她靠在矮几上懶懶注視着神態古怪的花魁，從她略顯緊張的眉宇間看出幾分懊惱，甚至還帶了些許不易察覺的羞赧。

川上遙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轉了轉手裏的茶杯。

她不開口，墮姬就只能一直彈下去，好在上司沒繼續和她進行對話，這讓墮姬輕鬆了不少，三味線的水平也逐漸恢復到原來那樣。

華麗的房間內流淌着琴音，少女雙眼微闔，似是沉浸於她絕妙的技藝之中。

然而這份平靜很快就被打破，門外傳來某個男人醉醺醺的叫嚷聲，似乎和誰起了爭執，大喊着要老闆娘給他退錢。

“客人您先消消氣，那位姑娘是新來的不太清楚您的喜好，今日的酒水錢我給您免單！……就，別和她計較了。”老闆娘陪着笑臉，順帶狠狠剜了眼旁邊新來的藝伎。

她一邊肉疼自己剛收進口袋的錢，一邊帶着大發雷霆的男人往裏間走：“今日蕨姬花魁沒得空，客人您不如看看我們家其他姑娘？無論您喜歡什麼樣的京極屋都有！”

她可不想失去這位常客，像男人這樣有錢有閑的大款已經不多了，死也要留住才行。

然而對方壓根不理她，自顧自選了個方向，非常不客氣地拉開每一扇門，用極為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裏面花容失色的姑娘們。

老闆娘想要上前制止，卻被男人一把推開，還挨了一頓惡聲惡氣的罵：“老太婆快點滾開！還想不想從我這賺錢了？！”

他說完就立刻又拉開一扇門，巨大的嘩啦聲將路過的藝伎都嚇了一跳，老闆娘定睛一看，表情頓時慌了，不顧發怒的男人連忙將他死死拉住。

“客人！這兒可不能隨便亂進啊！”

“哈？怎麼，難道是藏了個絕世美人，就這麼不想給老子看？”

他甩開老闆娘冷笑着回過頭，卻剛巧對上一雙幽冽的紫眸。

男人一下愣住，獃滯地看向門邊神色淡淡的少女，兩眼直勾勾盯着那張慵懶又略顯魅惑的臉，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這個。我要這個！她叫什麼名字？老闆娘，真沒想到你們這兒還藏了這種極品，哈哈哈哈被我找到了吧！”

終於回過神來的醉酒男抬手朝少女一指，絲毫沒有察覺老闆娘煞白的臉色，一直嚷嚷着要選這個黑紅色和服的姑娘。

川上遙瞥了他一眼，沒有多做理會，而是直接看向老闆娘詢問道：“怎麼回事？”

三津擦了擦頭上滲出的冷汗往拐角處看了眼，語氣帶着幾分抱怨：“是新來的姑娘把這位貴客得罪了，加上他喝的有點多就……”

話說到一半，老闆娘突然豎起眉毛，指着拐角某人露出的半張袖子大聲命令道：“雛鶴！還不快點過來把客人帶回去！”

“……是、是的！”

聽到老闆娘喊的名字，川上遙頓時愣了一下，而後將目光瞬間投向旁邊一路小跑來的藝伎。

那雙溫柔而又堅定的眼睛也在看她，並幾不可查地向她搖了搖頭。

雛鶴拉住男人的手臂，低垂着眉眼輕聲致歉：“方才是我不對，客人您千萬別生氣，這位姑娘不是京極屋的藝伎，您認錯人了。”

“你說不是就不是？！誰家千金會來這種地方，我今天就要她陪！”喝醉了的富商根本沒有理智可言，推開雛鶴抬手就要去抓面前的少女。

緊接着就是啪地一聲脆響，伴隨着男人突然拔高的慘叫，老闆娘只看到他痛苦地捂住手背躺在地上滾來滾去，扭曲的臉上涕淚橫流，模樣十分狼狽。

三津和雛鶴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着川上遙緩緩蹲下1身，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握着摺扇，面無表情地將茶水潑在他臉上，隨後用扇骨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男人左頰。

“酒醒了嗎？要不要再看一眼我是誰。”

手上鑽心的疼痛直接打散了富商大半的醉意，他呲牙咧嘴地握着傷處，努力掀開眼皮看向蹲在面前的少女。

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等他終於認出那張臉是誰后便倏然瞠大雙眼，抬起手顫抖地指着她：

“你、你你你是……川上遙？！”

“許久不見，野田先生還是老樣子。”少女向他彎起一個清淺的弧度，然而那笑意卻未及眼底，反倒透着徹骨的冰寒。

她手執摺扇優雅地立起身，自上而下睨着男人，那雙與雛鶴顏色相近又完全不同的紫眸沉澱着難以捉摸的晦澀，讓野田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然而更恐怖的還在後面。

被他擾了興緻的花魁蕨姬正滿臉煩躁，金綠色的眼裏充滿殺意，她自少女身後走出，艷麗又隱含狠毒的姿容盡數展露在幾人面前。

“老闆娘，我說過了，別什麼東西都往店裏招攬。”

雛鶴：！！

這個女人，是鬼！

她瞬間看破了花魁的身份，目光不由轉向與她獨處過的川上遙。

之前因為丈夫和她們的誤判導致少女受了不少委屈，雖然也有請客賠禮，但從結果來看反而是她們欠下了人情，這讓作為成年人的雛鶴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本來想着任務結束后就去找一下那位川上千金道個謝，誰知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到她，甚至還又被少女撞到了鬼。

大小姐的運氣實在有點太差了。

她暗自嘆了口氣，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付面前的食人之鬼，並悄悄伸手將少女牽住，想不着痕迹地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只是少女剛一挪開，她身後就又出現一個人影，雛鶴下意識看了過去，在發現對方只有丁點大時突然愣住，隨後難以置信地瞪向川上遙。

“你……你帶着這麼小的孩子來逛花街？！”

她質問的語氣太過明顯，川上遙眨了眨眼，疑惑地側着頭：“不可以嗎？”

可以個鎚子啊可以！你能不能看看他才幾歲？！

雛鶴簡直被她驚世駭俗的舉動給震掉下巴，恨不得薅住少女領口狠狠搖晃，好讓這姑娘的腦子能清醒一點。

這裏可是吉原游郭啊，不是什麼喝下午茶的餐廳，別說八歲小孩了，就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也不該來這，何況身體還那麼差，太危險了。

上次那隻鬼也就是個雜兵，她和姐妹們可以輕鬆處理，但這次這隻恐怕有弦的實力。

雛鶴隱晦地瞥了眼正在對老闆娘發火的花魁，示意少女帶上她弟弟趕緊和自己離開，要是再待下去，她就無法保證這對姐弟的安危了。

天元大人此前一直在搜集情報，這條花街雖然繁華，卻時常有藝伎失蹤，只是都被老1鴇壓了下來，因此很少有人注意。

但獵鬼人敏銳的嗅覺不會出錯，這種極其適合惡鬼藏身的地方一定會有什麼線索，為了找到它們，雛鶴與槙於以及須磨三人潛入游郭，打算將這片區域全部摸排一遍。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才潛伏了兩天就順利找到了目標。

雛鶴握緊少女的手臂，斟酌了一下措辭后才謹慎地向三津開口：“老闆娘，不如我先送川上小姐下去，之後再回來處理這位客人的事？”

三津沒有說話，反而是花魁蕨姬突然看了過來，那雙陰沉的眸子盯着她，視線緩緩劃過她與少女相連的那隻手。

“雛鶴……是吧？誰允許你擅自接觸我的客人？”

她冰冷地說著，跨過腳下的男人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