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向夜晚奔去12
拉開車門，森川熟門熟路的坐上副駕駛，系好了安全帶。
車子很快被啟動，開出了停車場。
深夜時分，又不處於繁華地帶，一路駛來，透過車窗，森川幾乎沒看到幾個人影。
“我真沒想到，你居然認識那位羽生選手。”
行駛在空曠的道路上，天草亮突然開了口。
“我們都是七北田中學出身，是同級生。”森川含糊其辭的回答。
開着車的天草側臉瞥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她正低頭把玩着小挎包上的掛飾，疾馳的車輛內光影閃動，讓人辨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說什麼同級生，”天草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叩着，句尾帶上了輕佻的調侃意味，“是前男友吧？”
森川禮扯弄掛飾的動作頓了頓，隨後若無其事的抬起頭，與車內後視鏡中男人銳利的雙眸對視：“不要瞎猜呀。我之前也說了，只是關心我近況……”
男人打斷了她的話：“剛剛我牽你的時候，他眼神里都有殺氣了。”
“……是你的錯覺。”
“為什麼要急着撇清關係呢，”眼看她死鴨子嘴硬，天草亮覺得很好笑，“交過這種級別的男朋友不是很值得驕傲的事嗎？禮醬。”
避開他的視線，森川攥緊了手，掛飾上堅硬的塑料稜角嵌進掌心，傳來尖銳的刺痛。
“說實話，我是真沒想到，我家鈍感的禮醬居然還有這麼了不得的前男友。這可比之前那個河川……還是川澤？總之比那小子靠譜多了。”
打着方向盤，天草輕鬆的駕駛車輛轉了一個彎。
“羽生選手這種，算是萬千少女夢中的金龜婿了吧？禮醬，真的不考慮一下和他複合嗎？”
鬆開手，森川看見自己的手心被嵌出了一個發白的印記。
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們真的沒有交往過啊。”
天草嗤笑一聲：“那你們到底算什麼關係？跟一個關係普通的中學同級生在深夜冰場單獨見面？那位選手可不是這種人設。”
汽車在森川所住的公寓樓下停了下來，男人打開了車門鎖。
森川一聲不吭的推開了車門。
正當天草以為她打定了主意守口如瓶時，一條腿已經邁出車外的女孩忽地轉過了頭，黑色瞳孔中有什麼微微閃爍。
“……是青春吧。”
她很輕很輕的嘆息道。
“他是我的青春啊。”
**
那次見面以後，森川禮有好些天都沒再收到過來自羽生的訊息。
大概是知道她有了戀人，決定理智的保持距離吧。
這樣猜想着，森川既鬆了一口氣，又有些隱秘的失落。
新書正式發售數日，出版社那邊傳來的銷售數據卻始終沒有起色。為了宣傳，森川在編輯的安排下，利用節假日，連續跑了好幾家大型書店舉辦新書分享會，忙得不可開交。
而就在最後一場分享會舉辦的那天晚上，森川Line列表中的那個噗桑頭像，又一次亮了起來。
『託人買到了森川老師的新書~』
隨後，羽生結弦發來了一張照片。照片里，他單手握着一本淺色封面的書——正是森川銷量慘淡的新作。
羽生應該是一手拿書，一手拍攝的，鏡頭有點晃，書封面上的標題被拍得模糊不清。森川要不是作者本人，還真不一定能認出這是哪本書。
盯着那張“超高像素”的照片，森川有點想笑。
『我要看了！爭取明天就讀完！』
他特地買了自己的書，不回復好像不太禮貌。
森川想了想，客氣的答了一句。
『謝謝支持，祝你閱讀愉快。』
那頭回得飛快。
『會很愉快的』
還配了一個轉圈跳舞的小熊表情。
以這本書為切入口，羽生結弦不動聲色的重新進入了森川禮的世界裏。
他幾乎每天都會給森川發Line消息，分享自己在加拿大的日常訓練和生活。羽生把聊天的分寸把握的很好，親近又不過分親密，恰當好處到森川總會下意識的發送回復。
然後不知不覺就聊了很多。
真的就像兩個關係不錯的普通朋友。
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一段日子，某個天氣晴朗的深秋早晨，在前往學校圖書館的路上，森川從手機中讀到了一則新聞。
——羽生結弦選手NHK杯退賽
看到這個標題，森川禮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手指下滑，她看到這篇報道說，羽生在前日的賽前練習中右腳受傷，最終因右足韌帶損傷和重感冒，決定退賽。
用力抿了下唇，森川點開了和羽生的Line對話框。
他們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昨晚。羽生向她抱怨自己吃到了一點都不甜的小番茄，還很認真的跟她交流了一番選甜番茄的心得。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受傷了吧。
可是卻什麼都沒有跟她說。
她想起了那個避難所里勉強的笑容，想起了那個說著“也不是很痛啦”的慌亂擁抱……羽生他為什麼總是這樣呢？什麼也不說，試圖自己生咽下一切苦澀。
——他真的是很強大啊。
——他真的那麼強大嗎？
“嘀——”
女孩刷卡進入了圖書館，在角落找了一個空位置坐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寫點什麼。
環境很安靜，文檔也打開了，但森川卻遲遲沒能敲出一個字。那則羽生受傷的新聞，反覆在她腦海中盤旋着，攪得她心神不定。
最後，森川禮還是沒忍住，主動發去了問候的訊息。
『羽生君，我看到新聞了，你還好嗎？』
羽生結弦大概是在休息，這條消息一直處於未讀狀態。
直到中午時分，奶呼呼的噗桑頭像上才跳出了鮮紅的“1”提示。
『好想見你』
盯着手機屏幕，森川沉默了很久很久。
這句話，其實森川見過不止一次。在羽生剛去加拿大外訓的時候，經常在電子郵件里對她說：禮醬，好想見你。
但是現在不一樣，他們已經不是以前的關係了。
作為普通朋友，森川知道自己應該客套又古板的糾正他的語氣，又或者冷處理這句話。
可她做不到。
恍惚間，森川又變回了那個十六歲的自己，被心上人的傷病牽動了思緒。
——『你在哪裏？』
等她回過神來，這句話已經是已讀狀態了。
**
當森川坐着新幹線到達大阪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拿着羽生給的地址，森川沒有費太多周折，很快找到了他修養暫住的酒店。站在房門口，她忐忑的敲了幾下，裏面馬上傳出了溫柔應答的女聲。
來開門的是羽生的媽媽。
看見門口站着的女孩，羽生由美愣了一下。
森川禮趕緊鞠了一躬：“伯母，晚上好。”
“好久不見，”對方顯然認出了森川，略略一怔便又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結弦說有朋友來看他，沒想到是你。”
說著，羽生由美側了側身，讓她進門。
往房裏走了幾步，森川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羽生結弦。他穿着黑色的T恤和運動褲，正捧着一個iPad看，發覺她到來，就揚起腦袋露出了有點孩子氣卻格外燦爛的笑容。
“你們慢慢聊，我就先出去了。”
房門被緩緩合上，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
見森川站在原地不動，羽生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來：“你坐呀。”
屋裏開了暖氣，有點熱，森川脫下薄呢外套，和挎包一起掛在了玄關的衣帽架上，然後才在羽生身邊坐了下來。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以朋友的身份好好關心他。可真到了這裏，森川又忍不住拘謹起來，雙手放在膝蓋上展開又握緊，望着他期待的雙眼，躊躇半晌才開口道：“你的傷還好嗎？是不是有點嚴重？”
羽生笑着說：“不用擔心，沒什麼的。我……”
“不可能不擔心吧，”森川打斷了他，“已經是要退賽靜養的程度了。”
“讀高中的時候就是這樣，明明受了傷，明明很痛，卻不願意坦誠的告訴我。到現在還是這樣，都已經柱上拐杖了，卻叫我不要擔心。”
“真的不嚴重不擔心的話，為什麼會說想見我呢？”
羽生還是第一次聽到森川禮這樣咄咄逼人的說話。
而且說著說著，她自己的眼睛就先紅了起來。
“對不起，”感覺又好笑又溫暖，羽生乖乖的低頭道了歉，“是我逞強了。”
“目前傷勢……需要很長時間的靜養，暫時無法明確什麼時候能痊癒。雖然我的計劃是以全日錦標賽為目標去恢復，可事實上，我自己心裏一點底也沒有。”
傾訴着的青年表情有些凝重。
“這兩天，我真的很懊悔，也很擔憂。一方面是怕傷勢趕不上奧運會，一方面也忍不住思考，會受傷是不是說明我的水平還遠遠不行呢？有點擔心接下來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提升自己。”
森川靜靜的聆聽着。
“啊，”他低低的、撒嬌一樣的感慨着，“受傷的腳踝好痛啊。”
“擔憂也好，疼痛也好，都是正常的情緒。不用逞強，坦白告訴我也沒關係，”森川輕聲說道，“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是我願意傾聽你的苦惱。說出來，不憋在心裏的話，對恢復也有好處吧。”
“對了，我還帶了禮物，是你昨天說想吃的甜番茄。”
講到這裏，森川單手撐着沙發，想要起身去玄關拿包。
而就在此時，羽生結弦突然伸出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個使勁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
青年結實有力的手臂緊緊環住女孩的腰背，隔着上衣薄薄的雪紡布料，他微燙的體溫清晰地傳遞了過來。森川腦子裏“轟”的一下，隨即就漲紅了臉，開始手忙腳亂的推拒：“羽生君，我已經有男朋友……”
“我知道。”
嘴裏說著知道，羽生卻完全沒有鬆手的跡象。他甚至把手臂箍得更緊，還把頭埋進了她的頸窩，炙熱的呼吸一下下噴洒在森川耳後。
“我知道我很卑鄙。”
也許是心跳過快產生了錯覺，森川居然從羽生的聲線中聽出了一絲顫意。
“但是請別推開我。”
“……禮醬。”